大师兄名为纪恒,是被宁云嫣父亲宁远捡来的孩子。
纪恒根骨清奇,又肯用功吃苦,没过多久便成了宁远的首席弟子。其他弟子心中虽有怨言,却不敢明显表露出来。高傲如纪恒,自然也看不惯其他弟子的懒散做派。青霄派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里,他只愿意与掌门宁远相处。
宁远也乐得带着纪恒这个听话又好用的弟子一道下山游历。师徒二人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好不快活。
许是爱屋及乌,纪恒每每回到青霄山时,还会特意给宁云嫣带上几件山上没有的好玩物什。他私下不喜多言,时常板着一张脸,却又像孩童似的痴迷于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籍。宁云嫣对江湖的了解,大都来自于这位面冷心善的师兄。
当年比试过后,山上一片哗然,宁云嫣本以为纪恒也会同其他弟子一样,开始逐渐疏远自己。
可纪恒却一改往日的沉默,将自己时常把玩着的宝贝玉料雕成了玉佩,又赠予宁云嫣作为比试夺魁的贺礼。
宁云嫣还记得自己当初推辞时的说的话,“大师兄,这玉佩太贵重了,我收不得。”
“玉佩若是送不到你的手上,便失去了它的价值,与湖边卵石并无二异。”纪恒强硬道,“你不收,我便将它扔了去。”
“收收收,我收还不行吗?”宁云嫣赶忙踮脚夺过玉佩,抱拳道,“那我就不与大师兄客气了。”
“嗯,”纪恒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笑意,“识货的人自然懂得这玉佩的价值,往后若遇上什么难事,便将它当了吧。”
没过多久,纪恒与宁远之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二人大吵一架,纪恒头也不回地下了山,再也没回来过。而他离开那天,似乎也下了一场大雨……
手中的玉佩逐渐被宁云嫣握得温热。若非沦落到如此境地,她是万万不会将这枚玉佩当出去的。
“到地方了。”祁钰看出宁云嫣失神,便出声提醒。
宁云嫣一愣,停下了匆匆脚步。她抬头向上看,这是一座三层小楼,高高的匾额上提写着“屋内请”三个烫金大字,匾额两侧各悬着一盏竹编油纸做的无字灯笼。
与街边其他房屋不同,这座小楼没有大门,屋外与屋内仅用两条又宽又长的鸦青色的绸缎帘子相隔。若不是帘子上还有这白色丝线绣出的硕大的“当”字,怕是不会有人将这家店与当铺联想到一起。
宁云嫣有些迟疑:“这真的是间当铺吗?未免太古怪了吧……”
“既已来了此地,我们不如先进去看看?”祁钰提议道。
宁云嫣点头应允,与祁钰一同掀开帘子,步入屋中。
对比屋外的凄凉,进宝阁的屋内俨然是另一番天地。
屋内正中间放着一个巨大的扇形屏风,屏风上的图样则是一副枫林旁江水畔的老翁垂钓图,叫人看了只觉得悠闲又惬意。
屏风两旁则立着排排檀木制成的架子,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被人细心地安置在上面,还个个罩着薄如蝉翼的方正纱帐。
满屋琳琅比日光还要夺目三分,直教人觉得眼花缭乱,恰如凡人误入了瑶池仙境,看得流连忘返,牢牢印刻在心。
“二位小友初来进宝阁,可是有什么需求?”
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位身穿鸦青色长袍的老者。老者看上去已是花甲之年,发白的胡子长长垂在胸前,给整个人添了几分儒雅之气。
老者一手捋着胡子,一手则背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走向宁、祁二人:“老朽是这进宝阁的掌柜,姓林,二位小友唤我林掌柜便可。”
“林掌柜,我们想当件东西。”宁云嫣说着,将手上的玉佩递给老者。
林掌柜接过玉佩,将其举至眼前,对着屋顶高悬的鲛泪珠灯瞧了起来。他本半眯着的眼陡然睁大,眉头也随之皱起。未等宁云嫣发问,他便把玉佩放回到宁云嫣的手上。
宁云嫣心下一惊:“林掌柜,你这是为何?”
林掌柜摇了摇头:“小友,您的东西,我们进宝阁不能收。”
宁云嫣万分诧异,追问道:“这玉佩是用上好的料子打造的,也并无什么瑕疵,进宝阁既是一间开门做生意的当铺,为何不能收了它?”
林掌柜听了,只是笑着作揖道:“还请小友在此稍作等候,老朽去去就来。”
林掌柜回来时,手上端着一个金光灿灿的长条盘子。
金托盘上摆着一个绣有青霄纹样的钱袋,看上去鼓鼓囊囊的,里面似乎装了不少银子。钱袋的下面,则压着一个皱巴巴的,略有些陈旧泛黄的信封。
“小友久等了,”林掌柜将金盘递向宁云嫣,又道,“小友是咱们进宝阁的有缘人,这金盘上摆着的东西,皆是留给小友的。”
“留给我的?”宁云嫣只觉得疑惑,迟迟不敢接过林掌柜递来的东西。
林掌柜端着金托盘,倾身往前一递,直道:“姑娘看了这封信,便什么都明白了。”
看着林掌柜一副不拿走就绝不直起身子的模样,宁云嫣只好拿起金托盘上的信封和钱袋。
她一把撕开封口,又用两指鼓起信封袋子,朝另一只手轻轻抖了两下。紧接着,一张不大不小的纸条便从信封中滑出,悄悄落在了宁云嫣的掌心。
宁云嫣摊开纸条,上面只写着四个字——临安再叙。
她越看,便越觉得这行字迹分外眼熟,好似曾在哪里见过。
尤其是那四字中的“安”、“叙”二字,最后一笔都被拉得长长的,像是根明明折了却还连着树皮,一碰就轻晃荡的树枝。
宁云嫣紧闭上眼,努力回想在上山时曾见过的书墨字帖。
她素来不喜诗书经卷,却又时常被父亲逼着背书。若是背不完那些枯燥篇目,便要饿着肚子去练功。门派上下只有大师兄可怜她,不仅偷偷塞给她肉包子吃,还心甘情愿地把自己苦心寻来的武功秘籍尽数分享给她看,而那些秘籍上常常有着大师兄留下的批注……
宁云嫣眼神一亮,忽而反应过来,惊呼道:“这是大师兄的字迹!”
得出的结论太过于荒谬,她一时难以相信,却下意识地将字条死死攥在掌心,喃喃道:“大师兄他,居然去了临安……我与大师兄多年未见,他为何会来到进宝阁,又为何会刻意留下这些财物予我?”
宁云嫣越想越发觉自己脑中一片浆糊,连忙向林掌柜作了揖,诚恳道:“若是林掌柜知道我大师兄的消息,烦请如实相告。”
听了宁云嫣的话,林掌柜只是乐呵呵地捋起胡须。他的眼睛笑得眯成了条缝,答非所问道:“小友说笑了,老朽不过是进宝阁桐县分号的小小掌柜。更何况,我们进宝阁向来只做当铺生意,若是想打探消息,不如去问问那靠情报为生的听风阁。”
祁钰站在一旁,看似心不在焉地听着,却瞬间抓出了林掌柜话中的重点。
他定了定神,直问:“林掌柜,这进宝阁在大洵各地都有自己的分号吗?”
“那是自然。”
提及进宝阁的规模,林掌柜满脸骄傲:“有道是‘世间福禄,招财进宝。’,咱们大洵的进宝阁,自然是要招大洵各地的宝贝,才能配得上这响当当的名号啊!”
“可这些银子……”宁云嫣脸上的神色越发复杂,像是凝了一层薄薄的霜。她看着手中握着的饱满如葫芦一般的钱袋,只觉得这手上沉甸甸的,心里更是沉甸甸的。
“也罢。”既能为她留下这些,想必师兄现下正在临安某处自在逍遥着吧。看来这临安,是真的非去不可了。
宁云嫣叹了口气,顺势将钱袋揣进怀里,转头与祁钰道:“既是大师兄特意留给我的,那我便先收下用着,以解决燃眉之急。往后我们去了临安,再想办法凑齐还给他便是。”
半晌未见回应,宁云嫣便又唤了一声:“祁钰?”
祁钰没有同寻常那般应声抬头,他神色淡漠,视线落在屏风的老翁垂钓图上,久久未曾移开。
“你对这块屏风感兴趣?”宁云嫣问。
祁钰微微一怔,轻笑道:“只是觉得有些眼熟罢了。”
“小友好眼光,这屏风上的老翁垂钓图可是出自画家魏三巡之手。”林掌柜赞叹道,“魏三巡这人人如其名,当年靠着‘酒过三巡妙手出’的绝技,可是一朝名动临安城啊。”
“魏三巡……”祁钰眸色略显深沉,不过转瞬,又变回平日里那副温润模样。
他浅笑道:“是个好名字。”
若是他从未听过,便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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