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井户润 著
赖樱英 译
看到递交过来的传票时,眼前一片昏暗。这正是在二月二十五日,发薪日碰上企业的决算日,繁忙日子里午后三点多时发生的事情。
“对不起!”
在深深低头致歉的山崎纱绘身旁,田岛利香以他脸略带无趣的表情呆呆地站著。就像是自己犯了错般愁眉不展的资深老手,以及就像是别人犯了错般蛮不在乎的新人——。
万田武彦叹了一口气,下达指示要她们与对方取得联系。于是纱绘拿起从连线的电脑终端机列印出来的“余额明细”查看。
你们像话一点好吗!虽然很想这样怒吼,但即使这样怒吼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已经做了的事情,便无可奈何。覆水难收啊。
“余额明细”中记载著存款帐户的种类与余额。在客户名称一栏中所记载的名字,是株式会社桥本商会——。
确实是很相似,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有一笔来自其他银行的汇款,要以电汇转帐给一家叫做桥本商事的往来客户,但是由于汇款人所指定的帐户号码错误,以致于银行的电脑主机将这笔出现错误的交易剔除出来。这事情本身并不怎么稀奇罕见。只要更正为正确的帐户号码后再输入,应该就能解决了。
然而,利香为了要查询那个正确的帐户号码,却犯了一个过失。她在搜寻画面中输入的并不是“桥本商事”,而是“桥本商会”。而且运气不好的是,在这个东都银行涩谷分行里,也同时存在著名叫桥本商会的往来客户。只不过,这是个和桥本商事毫无任何渊源关连的另外一家公司。
万田再一次将视线落在桥本商会的余额明细表上。
不小心弄错汇进去的三千万圆,还留在户头里。如果,在银行这一方还没发现失误之前就被提领走的话,事态会变得很严重吧。
不幸中的大幸。正偷偷的松了一口气时,纱绘神色忧郁的回来了。
“已经向桥本商事针对汇款入帐迟延一事郑重道歉,也取得对方的谅解了。但是,商会那一边却联络不上。”
“真是麻烦哪。”
就算是个失误,一旦进帐了就会有记录,会在存折上留下污点。理当要先跟对方说一声之后再做处理的。
“该怎么办?”
“看来也只能够由我们亲自前往拜访了,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跟分行副经理报告一声。再怎么说——弄错帐户,也算是个事件啊。”
纱绘更加的垂头丧气,很后悔自己当初要是有多注意一下就好了。
“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了。你要给我好好的教导田岛。”
弄错帐户,在东都银行所订定的分行考核中,是会被算成扣分的重大过失之一。只要犯个一次,分行的“表彰”就会突然变得遥不可及。让纱绘气馁的并不单纯只是犯了过错,而是因为担心会把成绩往下拉的缘故。
万田站起身来,一走出正忙得不可开交、杀气腾腾的营业室,就怀著郁闷的心情踏上楼梯,开始往分行副经理所在的二楼前进。
二十分钟后,万田和纱绘二人,从东都银行涩谷分行的后门离去。
“想办法把它湮灭掉。”
那是分行副经理梨田滋的指示。
“湮灭掉……?”
面对提出疑问的万田,他把香烟捻熄在烟灰缸里,那动作仿佛在说,你也真是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家伙。
“就是说,去跟那个桥本商会要一张三千万圆的支票,再从他的甲存帐户中把钱支付出去不就好了吗。只要我们这边没有做任何订正作业,弄错帐户的事情,总行的那些人就不会知道的。”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可是……”
他本来就是个讨厌拐弯抹角的性格。不假思索的主动开口,说要代替欲言又止的万田前去的人是纱绘。不行。面对以眼神制止她的万田,纱绘以下定决心的眼神回应。
“课长不是还要审阅盖印吗?我一个人去没问题的。”
虽是全营业课最靠得住的人,但话一出口就不肯听劝的顽固性格,是她美中不足之一。
走出后门的万田,绕过贾烤鸡肉串小店林立的巷子,横越东急巴士站的圆环。纱绘脸上有些不高兴的表情,紧跟在后面走著。她手上提著印有银行商标的纸袋,里面放著她们所谓的“一千万圆礼盒”。内容是,给存了一千万圆以上定期存款客户的一些廉价赠品组合……。
“过失就是过失,哪有什么办法。”
一边过斑马线,万田一边抱怨著。
“课长太没有企图心了。”
纱绘很干脆的说出这样难以启齿的话来。万田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也只能苦笑。追上万田率先走过马路去的纱绘,快步穿越可以直通东口的涩谷车站,走上人行天桥。午后将近四点。二四六号公路的塞车状况也开始严重了。
株式会社桥本商会的地址,是在涩谷三丁目。下了车站前的人行天桥走进小路,沿著古川前行。古川是一条被水泥覆盖,大半水流都藏进涩谷地下的河流。在这一带可以从地面上窥见水面。昔日曾经是住宅展示场的地点被重新开发,盖了一些漂亮的大楼,栉比鳞次。
纱绘一面走著,一面摊开写著地址的便条纸,以及甲种存款帐户审核文件的影本。甲存帐户是在三个月前才开户的。一看,是定期存款咨商组的笹本盖的章。
“是笹本主任啊。”
“有点担心吗?”
机灵地看穿万田的心思,相当敏锐地点出问题核心。因为她知道万田对于笹本的事务处理能力,并不怎么信任。“嗯,是有一点点。”
纱绘没有回答,而是看著挂在附近电线杆上的住宅标示图,和自己手上的便条纸相互比对。
“啊,就是这一栋楼。”
万田停下脚步,抬头仰望眼前这一栋破旧的综合大楼。写著“太平洋大楼”名称的牌子,镶嵌在入口处旁。
“奇怪了,这里好像没有叫做桥本商会的公司。”
六层楼建筑的细长型大楼,共有六个信箱。上面全部都挂著名牌,但是如同纱绘所说的,并没有他们正在寻找的那家公司的名称。登录的地址虽然是“太平洋大楼三楼”,但那里却是一间麻将店。当然,桥本商会并不是麻将店。根据审核文件所记载的,是从事经营咨商业。
“也不像是换了公司名称呢。”
转过头来的纱绘,用眼神询问,要怎么办呢?
“上去看看吧。”
爬上只有三级满是灰尘的台阶,万田搭乘通道尽头的电梯,直接上到三楼。
打开大门的那一瞬间,微微的可以听见麻将牌滚动的声音。
狭小的店内摆了几张麻将桌。围坐在最前面这一桌的男子们,在繁忙日子的这个时间就能在这里享乐,想也知道一定不是从事什么正当的行业。最里面的那一桌,则是状似学生的年轻男子们,正玩得起劲。香烟的袅袅白烟飘上了天花板。
万田走进店面的最深处,向正在翻阅杂志负责看店的男子开口问道:
“这里以前应该是一家叫做桥本商会的公司吧。”
男子嫌麻烦似的把杂志放在桌子上,盯著万田和纱绘看。
“桥本商会?那是什么啊,我不晓得啦。你应该要去问房屋仲介公司才知道啊。”
“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这栋大楼,是由哪一家房屋仲介公司管理的呢?”
如此探询的人,是纱绘。男子目不转睛的直盯著纱绘瞧,一脸困惑的搔著头。
“我只是个打工的,所以不知道啦。你们是?”
万田从身上穿著的西装内侧口袋中拿出名片来。银行……唇型这样轻声的嘀咕著。有点大失所望的表达方式里,充满了像是想说脏话骂人的情绪。银行在社会上的评价相当的差。
“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搬进这里来的?”
这个嘛。男子只是把头一歪表示不知情。跟打工的人谈也谈不出个所以然来。向男子说了一声打扰了,万田告辞离去时,看了一眼贴在入口大门上写著‘麻将紫苑’的塑胶牌子。大楼和桌子都很老旧,但唯独这块牌子是全新的。
麻将店搬进此地,恐怕是最近的事。另一方面,桥本商会在东都银行涩谷分行开立甲存帐户,是在三个月前。这么说来事情就变成是,该公司在开设了甲存帐户之后,没有通知要变更地址便立即搬走了。
和纱绘视线相会。
“专程来开立了甲存帐户,却没有提出变更地址的申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纱绘说出了和万田相同的疑问。
银行存款帐户的种类,有一般所使用的活期存款、通知存款和定期存款,此外还有公司行号等拿来支付帐款所使用,称为“甲种存款”的存款帐户。甲种存款主要是公司行号以所开立的支票或是期票,支付所购买的商品或是劳务之款项的存款帐户。和活期存款等相较之下,开户的审查特别严格谨慎,因此能够拥有甲存帐户,就等于是拥有信用补强的意义。
“桥本商会的业绩,不知道到底如何。”
“真叫人担心呢。”
抢了万田想说的话,纱绘把想到的事情顺口说出。“停止营业、倒闭、连夜潜逃……。退票报告应该没有看漏掉吧?”
被纱绘这么一说,万田突然哑口无言。退票报告,是由票据交换所每天发布的清单,载明出现退票的公司行号。万一桥本商会的名字果真曾经在上面出现过,却看漏了的话,这将会成为万田犯下的大失误。
怀著沉重的心情回到分行的万田,首先处理的就是去调查这件事,等确定桥本商会没有退票的事实之后,才去向梨田报告状况。
电脑终端机萤幕上所显示之交易画面的动作暂时停止,右下角出现了“结束”的文字。就在这一刹那,在一旁观看的行员们之间,发出了“啊”的失望声。
结束帐户错误的订正作业,万田站起身来之后,也只能说:“不要轻言放弃。精神不可以松懈要继绩努力。”即使被说成是纯属口头激励,也是没办法的事。犯下失误的的利香动作迅速地收拾好自己的桌子,正以一脸假装毫不知情的模样在填写业务日志。
“田岛小姐!”
纱绘以尖锐的口气喊了她之后,利香用慢动作放下手上的原子笔,垂头丧气地走了过来。动作太慢了。嘴巴上虽不这么说,纱绘以跺脚让鞋跟发出声响来表达不满。利香到现在都还没有说过任何道歉和反省的话。
万田站起来与利香对峙。
她的眼珠开始转动,换上一脸乖巧的表情。
“即使只是一个单纯的失误,有时候也会造成严重的后果。那样子就会给大家带来麻烦。如果你对自己的工作,没有多扛起一些责任的话……”
万田觉得厌烦透了。因为利香的表情已经变成了一张哭脸。
唉,真是的!
训斥完一顿,把接下来的事情交给纱绘之后,万田稍微翻阅了一下支票簿的发行清单。
因为他对于总共交付了几本支票簿给桥本商会一事,有点挂虑。所谓的交付,是指将东都银行准备好的支票簿交给对方。目前在社会上所流通的支票,大半都是由往来金融机构所提供的,所以基本上是不会使用市面上销售的支票。以东都银行的例子来说,交付给往来客户的支票,是把由事务中心印好往来客户编号和流水号码的支票交给对方,从申请到交付,需要花上两个营业日。
支票跟股票等票据相同,也是属于有价证券,如果浮滥发行的话是会造成混乱的。因此当往来客户的公司倒闭时,将交付出去的支票簿全数收回,是金融机构的常识。
桥本商会的甲存帐户,是在十一月二十日开设的。
支票簿的交付日,是在五天之后的二十五日。万田一直盯著册数栏中所写著的数字“1”看。翻页往后查阅,看看在那之后是否还有交付记录,但并没有查到。
“只有一本啊……”
万田走到笹本那里,命令他交出一份桥本商会从开立甲存当天起的“异动明细”来。
“是三个月份的吗?”
明明原本就是由他自己写下审核文件的客户,笹本却不肯出力地摆出有些厌烦的样子来。胖嘟嘟脂肪层肥厚的笹本,腰带上方被泛黄衬衫包住的肚子,整个突了出来。如果是一个月份的话,只要用连线的终端机就可以轻易的查阅到,但是在那之前的,则非得到金库内去调出微缩软片来搜寻不可。那就麻烦了。正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实在很想说根本没有那样的闲工夫,但这不是那种因为忙碌就可以往后延的事情。那这样的话我自己去查好了,你把保管库的钥匙给我。万田这样一说,笹本才勉为其难地答应要去调查。
接著,万田开始审视附在甲种存款帐户审核文件上的桥本商会财务报表。去年度的业绩是,营业额五亿,当期利益三千万圆——。还不错。看来最初所料想的经营不善,似乎是猜错了。反倒是,在目前这种景气下,虽说是规模不大,但想要找到这样收益效率良好的公司,恐怕也挺难的吧。
审核文件上,以银行独特的官僚说词,记载著笹本的意见。
“向来只是活期存款上的往来,但业绩迅速窜升。开设甲存帐户的需求提高,因此本次提出此申请。社长人品踏实可靠。务必要接受其申请。”
仔细一看,审核文件的核阅栏里并没有盖上万田的印信。一直觉得很奇怪,不记得曾经听过桥本商会这个名字,现在解开谜团了。审核文件上的日期是十一月十五日。那是研修期间中,万田不在分行时的文件。
公司概要里的代表人一栏中,记载的姓名是桥本浩二。年龄二十七岁,还很年轻。地址在世田谷区。万田试著拨上面所记载的电话号码,但是只听到“您所拨的电话目前暂停使用”的录音讯息。审核文件上,分行经理高桥用红笔以豪爽的笔迹写著“可”。曾经担任过东都银行中三家堪称大型分行之经理职务的高桥,以豪迈的经营手腕广为周知。这是一家获得擅长于智谋的高桥所认可的公司。然而——。
很诡异。
怎么可能会有突然失去联络的道理。
三十分钟后,把笹本送过来的调查资料看过一遍,万田更觉得纳闷了。开立了甲存帐户之后的三个月内,桥本商会并没有进行过任何票据交换的痕迹。虽然有可能是因为该公司原本就有主要往来银行,大部分的交易都在那边进行,但是既然如此,不就没有特地跑到东都银行来开立帐户的意义了吗。
“怎么样呢,课长?”
午后将近七点了,好不容易才把手边的工作整理到一个段落的纱绘走上前来。
“田岛现在怎么样了?”
纱绘一脸厌烦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正在更衣室里闹情绪呢。工作已经做完,我猜想她准备要回家了吧。桥本商会那边的情况如何?”
“光是照审核文件看来,似乎不像是一问会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公司。”纱绘仔仔细细的看过笹本所写的审核文件后,以无法理解的表情喃喃的说道,的确是这样呢。
万田把笹本叫了过来。
“桥本商会,最近有来行里吗?”
“没有。最近没有看到他们来。”
“最近的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的?”
笹本从厚厚的镜片后面用小小的眼睛看著万田。
“在提出甲种存款的开设申请之前,是经常会来。也来存了定期存款。”
“定期存款?”
笛本在连线终端机前坐下来,叫出桥本浩二的存款余额查询画面。
“你们看吧——咦!”
万田和纱绘也凑过去看那个画面。
定期存款的余额是零。已经全数被提领回去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笹本轻轻的咋舌叹息。“定期存款的金额是?”
“我记得好像是五百万圆左右。”纱绘手脚俐落的搜寻出来。
“是在上个月十号中途解约的。”
“这么一来,不就等于是用来骗取信用的存款了吗。”
对于万田的这一句话,笹本也只能不甚甘愿地点头称是。就在那时候,万田在甲存帐户的审核文件档案的最下面,发现了一张好像是因为剥落而掉下来的便笺。
“必须要拿到缴税证明书的副本。”
毫无疑问的是高桥分行经理的笔迹。才一捡起那张纸条来,笹本的表情就整个僵掉了。
“这个审核同意,不是有附带条件的吗,笹本主任?”
万田说。
“这些随件附上来的财务报表,想要怎么伪造都行。如果要怀疑起来的话,那就没完没了了,但是应该有告诉过你必须去跟他要到给税务署的申报书,以确定是不是真的以这样的内容去报税的。那个证明书有要到吗?”
“我是有跟社长拜托过,但是他一直都没有拿来。”
无聊的借口。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开立了甲存帐户。”
“因为基本上,也算是得到分行副经理的同意了……。”
真是个靠不住的家伙。绝不相信梨田知道有要求取得缴税证明书副本的这一个条件。梨田也是个有点奸诈狡猾的男人,但却不是个会明知故犯的去违反条件的性格。只不过是想要拿到定期存款业绩的笹本,没告诉他那件事而已。
不仅仅只是未完成必要的审核手续就开立了甲存帐户而已,就连支票簿都交付出去了。对于笹本向来如此的敷衍马虎态度,万田感到一肚子怒火。
“对不起。”
在万田和纱绘冷淡视线的注目下,笹本有口无心的道了歉,就轻轻地蜷缩起满是赘肉的后背,匆匆忙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有一间公司,就这样下落不明了。
这事该如何处理才好呢。结果,提不出明确的对策来,就这样没有结论的悬在那里。
是不是该将桥本商会的那个甲存帐户强制解约呢——。
也有人提出这样强硬的意见来,但对方只不过是疏于提出变更地址的申请,就这样严厉对待,会不会反应过度了些。由于分行经理有这样的意见,解约之事便因而作罢。
的确,隐瞒联络地址的理由虽然并不确定,但是银行如果采取了法律行动,也有可能会使对方因而蒙受损失。如果没问题的话,就暂时观望一下情况吧,这对高桥而言是个带点暧昧的解决方法。结果最后变成,唯独笹本的违反行为,遭到了严厉的斥责。
二月二十五日之后,银行业务便进入了三月的会计年度结算,忙碌程度以加速度的方式持续提高。有接到分行经理的命令要继续调查,但光是要处理完眼前的工作就已经耗尽所有精力了,时间便在转瞬之间流逝了。
然后,终于到了三月的最后一天。据说在日本的公司行号中,有七成是以三月底为会计年度结算。对银行而言,这是一年之中最忙碌的一天。
那一天也是在一开门营业的同时,客人就蜂拥而入。发号码牌的机器,计数器最多可以显示到有五十位等待中的客户,超过之后就会改以闪烁显示。机器在银行一开门的同时就开始闪烁了,大厅里简直是连立足的余地都没有,挤满了一屋子的客人。
在分行里工作的全体行员个个沉默寡言、心烦气躁,而且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附了身似的,不断地处理著传票。行员们以快速的步伐在楼层中错身而过,用飞快的速度敲打著终端机键盘的声音,有如细碎的尘埃般层屑堆积。
眼前是堆积如山等著要审阅盖印的文件。当山崎纱绘站到桌子前面来时,万田正挥汗审阅传票。约莫是开门营业后一个小时,上午十点五分左右。
“万田课长。”
万田应声抬眼一看,纱绘默默的将一份资料交给他。
是甲存帐户存款余额不足的客户一览表。
“桥本商会,出现在名单上。”
万田慌忙的把视线移往那份资料上。
“不足一亿五千万圆啊……”
这个事实,化成一个沉重的船锚直沉入万田的心中。如果照目前这个样子没有钱存进来的话,就要跳票了。“该怎么办呢?”
既然没有办法联络上,也只能够等了。“分行副经理那边,由我先去知会一声。”
纱绘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似的看著万田的脸,但却只是说了声,我知道了,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这样子会跳票吧——也许她是想要这么说。
提款的金额太过于庞大。
万田感觉到从心底涌上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一如所料,株式会社桥本商会的存款余额不足,直到营业时间结束的下午三点过后,也一直没能填补。
“是这个金额。他们应该不至于还不知道自己的存款余额不足吧?”
梨田的这番话,谁也无法回答。因为根本就联络不上。
“但是,没有主动通知住址变更,是对方的过错。”
当笹本说出这样疑似借口的话时,万田感觉到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卡在心头挥之不去。
真的是对方的过错吗?
这会不会根本就是恶意的呢?
桥本商会在一开立了甲存帐户之后,就失去了联络。最初知道此事时,万田虽然有考虑过歇业或是倒闭的可能性,但结果都不是。
有活期存款的往来、营业额增加等理由,加上填满了扎实业绩的财务报表及社长的定期存款——这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很适合开设甲存帐户。然而,如果反过来看又是如何呢?才一开设了甲存帐户,活期存款就完全不再有进出帐,社长的定期存款被提前解约了。至于营业额增加的这件事,原本财务报表本身的真实性就很可疑。甚至有种感觉,好像自己面对的,是个华而不实的纸糊道具似的。
万田依次环顾著围绕在他桌子旁,满脸愁眉不展的笹本和纱绘,以及坐在一旁的空砠位上,傲气十足的伸直了双腿躺在椅背上的梨田。
“你是不是有察觉到什么,万田。”
被梨田一问,万田感觉到有点口干舌燥。
“这件事,会不会是以开立甲存帐户为目的的呢?”
万田说道。“也许是专门做开办的人。”
“专门做开办的人?”
纱绘错愕的复述一遍。梨田整个人神情恍惚般的看著万田的脸,随后感觉到自己的颜面正逐渐胀红。
“这怎么可能……”
代替话说到一半就接不下去的笹本,纱绘问道:
“假使是以开办为目的,那么对方的目标是什么呢,课长?”
“是支票簿。”
万田说著咬了咬嘴唇。
“山崎小姐,你打电话给交易中心,请他们将桥本商会的支票影本传真过来给我们。背书的部分要能够看的清楚才行。以最速件处理。”
万田目送著飞奔回座位上去打电话的纱绘,梨田问:“今天与他行的电信通讯时限,是到几点?”
四点四十五分。
只要还在电信通讯时限内,就会有他行以电汇方式将资金转过来的可能性。而梨田便相信这个可能性。不,也许只是宁可相信而已吧。如果真的演变成蒙受开办损失,那可不是只被当成行内的笑柄就能了事的。
过了大约五分钟,邻近的传真机开始发出声响。纱绘比万田抢先一步地冲上前去,在伸手拿起传真的那一瞬间,啊的一声,发出了细微的惊叫。“这张支票上,有横川塑胶的背书。”
“真的吗?”
梨田胸口明显起伏,从万田的桌上一把抢过传真,自己亲眼确认过后,顿时神色茫然。那只手在颤抖著。
“联络融资课,征询一下他们的意见,看看万一这张支票跳票的话,横川塑胶能不能安然无事。动作要快!”
一片哗然喧腾。
“看来似乎是横川塑胶在其他银行贴现的支票。如果被退票的话,好像会被要求赎回,但他们并没有这样的资金。横川会破产。”
接到在融资课负责横川塑胶的柳井洋治报告上述的情报时,时间已经快要接近下午四点半了。在万田这边,也有许多应该也是收到横川拿支票去贴现的银行,打了好几次电话来做照会确认。
四点四十五分,在此之前一直在等候桥本商会的存款入帐的万田,以内线电话向分行经理高桥传达了没有存款汇入的事实后,电话的那一端传来了短暂的沉默。——“事出无奈。把它还原为退票。”
这同时也可以说是对横川塑胶下达了死亡宣告。
横川塑胶的总公司,位于京王井之头线神泉站附近的旧山手通上。公司大楼的一、二楼出租给别人,从三楼到五楼则当作办公室使用。万田与负责融资的柳川一同造访该公司,是在当天晚上快九点的时候。
公司里还有一大半的员工在。向接待柜台说明来意之后,一脸精疲力竭的横川社长本人终于现身了。在接待室中,万田与横川面对面。
柳川才开口说出社长二字就再也接不下去了,横川以充满血丝的眼睛看著他,他只迸出一句:对不起。
万田也认识横川。不,应该可以说是,在涩谷分行的行员中,没有一个人不认识横川的。为人和善又擅于社交的横川,也很受到负责出纳的女性们的欢迎。而在由分行的往来客户所组成的“东都会”中担任干事职务的横川,也与分行经理有私人的高尔夫球交情。偶而到行里来拜托处理一些麻烦的事情时,都会诚心诚意地带些点心之类的东西来。能够对银行这般费心照料的,在往来客户中大概也只有横川而已。
可以说在往来客户中,绝对不希望见到他倒闭的公司,就是横川塑胶。这样的公司却因为银行自己在作业疏漏下所发行出去的支票,而被逼上了绝路。真是悔恨不已。
“该怎么说才好呢。”
取代已经词穷语塞的的柳井,万田挺身而出。“对了,贵公司与桥本商会是怎样的生意往来呢?”
“都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吧。突然间找上门来的。”
元气尽失的横川,看起来比平常还要老上十岁。
“来问我说,可不可以把塑胶制品的成型机器,以生产线为单位卖给他。”
“是要买机器吗?”
万田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横川塑胶的往来客户大半都是大型制造商,主要商品是录影机和相机镜头之类的精密塑胶制品。如果是来订购这样的商品倒也罢了,居然是希望对方把机器主体卖给他,这只能说是太出乎意料之外了。
“那么,您把机器卖出去了——?”
卖了。横川小声的说道。
“正好订单也在持续减少中,有一条生产线经常处于停工状态。我才正想说就这样放著实在有点浪费。恐怕,是在哪里打听到了我们公司的内部消息吧。我当时认为这对我们公司而言是件解了大忙的好事。不但把闲置的生产线卖掉,而且还能够有一亿五千万圆的收入。这话虽然说来有些丢脸,但上一季是赤字,这一季的业绩也是未见好转的状况,在资金方面是连一点余力也没有了。会觉得是老天爷的恩典呢。我真是太愚蠢了。”
万田摇了摇头。只要考虑到横川的财务困境就觉得,他会那么想也是不无道理的事情。
“这么说来,一亿五千万圆的支票,全数都是卖掉生产线的收入吗?”
横川脸上浮现了苦涩的表情。
“是的。然后我就拿那张支票去关西南银行贴现,换取资金。对不起啊,柳井君。”
会向负责融资的柳井低头道歉,是因为横川长期以来都是只跟东都银行往来。像这样为了没有事先打声招呼,就让其他银行加入往来银行之列的行为致歉,是个让人感受到充满古风、忠厚老实经营者气质的场面。
“给你们惹了麻烦,真是对不起。”
横川深深的鞠躬赔罪,柳井慌忙的说:“请您把头抬起来。”
“不,因为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我觉得要负经营责任。最近业绩也一直恶化,连个好的对策也没有。”
“说什么经营责任。敝行也……”
柳井才说到一半就把话吞了下去。那样的态度虽然让万田觉得有些耿耿于怀,但这感觉仅一瞬之间就从他脑海里消逝无踪了。
“虽然跟桥本商会只做了这笔交易而已,但却没有去调查过对方的信用吗?”
横川社长脸上显露出悔恨的表情。
“没有。只有过一次,去拜访了位在涩谷车站附近的办公室而已。你们有去过吗?”
万田说名了上个月发生的事情。“现在里面是一家麻将店。我们也正因为无法取得联系而伤透了脑筋。社长您呢?”
“老实说,我们也是这样。当面谈过好多次,我也信任他们,但是在他们用大型卡车把机器分批载走时拿到支票之后,就再也……”
像是要否定掉万田的疑问般,横川咋舌给他看。
“被那个叫做桥本的社长给骗了啦。那么年轻又踏实可靠的人品,怎样也不觉得他像是个会骗人的男人。”
踏实可靠的人品,是吗?万田想起来,笹本也在审核文件中写下相同的评语呢。
“桥本商会是怎样处理掉那条生产线的机器呢?”
“我想恐怕是交货给某一家厂商了吧。我之所以不是收他现金,而是让他用三个月的期票支付货款,也是因为他拜托我说,能不能等那个厂商汇款给他之后再付款给我。”
“你人太好了啦,社长。”
万田把自己的感觉老实的说出来。
“您有任何可以跟桥本商会联络的线索吗?我,要去把机器给拿回来。”
柳井虽然干劲十足,但横川却默默地摇了摇头。
“算了吧,柳井君。也不是说因为逮到了桥本,钱就拿的回来了。就算是本来闲置的生产线回来了,也为时已晚了。对于这一点,老实说,我是有点松了一口气呢。”
这话让万田大吃一惊,看著横川。
“本业萧条。手下有太多的从业人员,财务上非常困难。别说是偿还借款了,每天都为了支付利息而疲于奔命。说句老实话,如果可能的话,我真的希望一切能够归零重新出发。”
横川双手在胸前交叉,眼睛往上看著天花板。紧紧咬住牙根的脸颊在发抖,那用力瞪大的和蔼可亲的眼睛里,现在正含著泪水。横川今年就要六十岁了。对于创业三十几年的横川塑胶,一定有著相当于自己孩子般的爱护之情。然而现在的横川,看起来却是已超出极限的精疲力竭。
“要不要再到桥本商会那栋大楼去走一趟看看?”
走出横川塑胶,在开始踏上道玄阪往下走时说出这句话来的人,是柳井。
“听说桥本商会被退票,也许有其他的债权人跑来也说不定。问问那些人的话,也许能够取得什么新的情报吧。”
这样说也对。交付给桥本商会的支票簿,是五十张一本的。虽然已经确定有三张是在横川塑胶手上,但是说不定也还有其他持有空头支票的人存在。
从明天开始就是四月。虽然风吹来还有点冷,却多少能够感觉到一些春天的温暖。正是这样的一个夜晚。经过分行前面过门不入,走到桥本商会所登记的地址,大约要花十五分钟。
一走近桥本商会曾经迁入的大楼附近,就见到一名年轻男子的身影,正抬头望著建筑物。白色的衬衫配上朴素的领带。手上提著黑色的公事包。虽然不认得他胸前所别的公司徽章,但心里猜想或许是吧,就试著打了声招呼。
“您是桥本商会的关系人吗?”
突然被人叫住,男子惊吓得全身发抖,转过身来看著万田。他暧昧的给了一个充满著警戒心的回答,嗯也算是啦。“您是债权人吗?”
男子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但是当万田递出名片表明身份之后,他才终于露出一脸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您们,是横川塑胶的?”
对方也拿出名片来,轻轻地点头行礼致意。
关西南银行东京分行斋藤宏。
瘦长的身躯,认真死板中带著关西风格迟钝感觉的容貌。是横川塑胶拿著桥本商会的支票去贴现的那家银行的融资负责人。柳井向斋藤说明,刚刚才去拜访横川塑胶回来,结果对方便提出邀请,问说要不要在附近一起喝杯茶。即使平时是竞争激烈的对手,在碰到这种情况时,银行之间是很容易就能尽弃前嫌团结一致的。
“我以为只要去问大楼的管理员,就能够知道桥本商会的去向,但是根本就没有管理员这一号人物存在。”
斋藤苦笑著,用手帕擦拭被维也纳咖啡上的奶油沾到了的鼻子下方。
“如果方便的话,是不是可以彼此交换一下情报?”
与坦率的斋藤之间,彼此开始对横川塑胶的融资与担保开诚布公。
“东都银行因为还有设定担保,应该还好吧。像敝行是完全凭信用融资的呢。桥本商会票据贴现的金额,一亿五千万圆全数都损失了。”
所谓的支票贴现,是由银行买下还没到达到期日之支票的交易行为,属于融资的一种。因为整个结构是由银行将该支票送去交换,再收回决算金冲销帐款,所以如果被退票的话就会蒙受损失。
“东都银行方面怎么样呢?”
被这么一问,就连柳井也吞吞吐吐了起来。但话虽如此,也许他觉得既然斋藤都已经率先亮出底牌了,不说也不好吧,才打破了沉默。这是第一次,万田听闻到东都银行对横川塑胶的融资金额。
“敝行大约是有八亿圆的融资。这其中,会成为实际损失的,大概是不会低于五亿圆吧。”
这么多!斋藤会大吃一惊也是不无道理的。光一家公司就蒙受五亿元的损失,对身为都市银行的东都银行来说,也算是笔钜款。如今也能够理解,为何一听到桥本商会的支票上有横川塑胶背书时,梨田脸上立刻失去了血色。如果出现了这么大笔的损失,身为分行经营者的高桥和梨田,毫无疑问一定都会遭到人事上的处分。在东都银行中,涩谷分行虽然算是菁英路线,但是一路顺利爬上飞黄腾达阶梯二一人,至此也可说是看得到未来的下场了。
“其实关西南银行跟横川公司有往来的这一件事,在今天之前我们是完全不知情的。可能是他知道敝行的确已经很难再给他追加融资了吧,如果提出融资的申请,反而会受到怀疑。虽然我觉得社长也很辛苦,但是事情演变成这样,就……”
点头表示同意的斋藤,好像事不关己似的发表感想说,社长的好人品并没有带来好业绩呢。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像我们这样最近才来到东京发展的地方银行,如果要坚持往来客户的业绩的话,融资的业务是无法拓展的。因为蛮像是我们去勉强拜托对方让我们来帮他贴现票据的,所以即使演变成这种局面,也没有道理去抱怨什么。”
斋藤从黑色公事包中,拿出与横川塑胶相关的资料来。资料上虽然有著“禁止外流”的文字,但他一点也不在乎,就在咖啡厅的圆桌上摊了开来。万田也直盯著那个数字看。资料的最后面附了一张针对桥本商会的信用调查票。对象是东都银行涩谷分行,负责人是田岛。
是田岛利香。
上面还附注了她的意见。“付款状况顺利”。柳井露出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
“只是,要倒闭恐怕还稍微嫌早了一点。在东都银行那边没有滞纳情形吗?”
“嗯,多少有一点。”
被斋藤问起,柳井欲言又止。斋藤进一步追问是大约几个月的滞纳呢?告诉他已经将横川塑胶列入“管理”名单当中了。也就是将其视为预计会破产的公司了。不再给予新的融资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啊,也许迟早都会是这样的命运也说不定呢。因为他的业绩相当的糟糕啊。”
真的严重到这种地步吗?这也是万田心中老实的感想。一边听著斋藤的关西腔,一边浏览桌子上的资料,业绩不振的横川所处的困境,让他铭感于心。
万田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现了某件事情。
“怎么样了,课长?”
与斋藤道别之后,察觉到万田的表情有异的柳井问道。
“刚才你看了那家银行的资料之后,不觉得有些疑惑吗?”万田问道。
“有些疑惑,您是指?”
面对万田的问话,柳井报以询问般的眼神。
“日期。横川塑胶拿桥本商会的支票去关西南银行贴现的日期。我记得应该是一月八号。我在想,为什么会在那样不上不下的日子里拿去贴现呢?如果是为了要支付进货的货款,需要钱用的话,通常不会平白多支付利息,而会配合结算日去贴现的,不是吗?”
“的确是……”
柳井也呆掉了。
回到分行,在融资课查阅了横川塑胶的记录。
“你看——”
万田手指著横川贴现支票的日期。在东都银行的贴现日,几乎都是集中在月底,或是在那之前的几天。很明显的,和去关西南银行贴现时的时机不同。
“会不会是早一点贴现,然后直接先存入活期存款呢?因为横川社长的人品好嘛。”
这一点万田也考虑到了。就是所谓的“提前贴现”。因为把钱长时间的存在甲存帐户中,银行的收益就会增加,因此像这样协助存款的例子并不算罕见。
然而,并非无此。
“在关西南银行的资料中,有存款余额的变动表,你有看到吧?”
柳井说有是有,却没仔细看内容。他问万田说,怎么了?
“在刚贴现完成的时候,存款余额也没有增加。”
柳井陷入沉思。
“这么一来,就是把钱汇到某个地方,或是以现金提领出来……。在决算日之前应该是不必付款的,所以如果是汇款的话,就是汇到我们银行来。你先等一下哦。我去看一下存款余额的变化。”
追查一月的资金动向。那是横川塑胶拿桥本商会的支票去关西南银行贴现的月份。
“真是奇怪。并没有特别增加啊。”
照横川的口气听来,他是把贴现得来的一亿五千万圆的现金,当作周转资金使用。可是,却找不到那样使用过的痕迹。
“这笔钱,你觉得是跑到哪里去了?”
万田问道。与其说是问柳井,倒不如说是对自己提出的疑问。横川是不是隐瞒了些什么呢?正当他只顾著想这个问题时,柳井突然拿起眼前的电话听筒。按下早已记在心里的电话号码。他是想要直接去问横川看看。
“社长,记得你说你是在关西南银行贴现了桥本的支票,但是关于那笔资金,我有些不明白的地方。”
柳井很直率地提出了他的疑问。是完全没有任何遮掩修饰、拐弯抹角的说法。虽是以直球决一胜负,但这样也好。这是年轻人才有的特权,要是让万田这样年纪的人去说,双方关系是会产生芥蒂的。
呼出一口气吹胀了脸颊,柳井放下电话听筒。
“据他说,客户叫他不要用支票,而以现金支付,所以他就直接把钱汇过去了。”
“在不是决算日的八号吗?”
万田的胸中,依然存有一丝丝的疑惑。
“你认为如何?”
柳井看了一眼万田的眼睛。
“不知道。如果这是事实的话,是个不合常规的交易吧。但是,也不难断言说没有这个可能。”
表情动摇的柳井,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
“横川社长可不是一个会说谎话的人哦,万田课长。他对银行也是向来都很尽心尽力,像一有信用卡的争取开办活动,就会帮我们邀请公司员工来申请,在发放奖金的旺季里,也会以定期存款来协助我们。他就是这样的人啊。”“你相信横川社长吗?”
针对万田的问话,柳井以“相信”这样一贯的用词来回答。
“是吗。”
万田虽然只是这样喟叹一声而已,但他同时也想到,关于这件事情的疑点并不仅止于这些而已。
例如,对于桥本商会的行动,也有个百思不得其解的疑点。那就是将到手的支票拿去买机器的这个事实。
如果桥本是专门做开办的人,而且是心怀恶意的话,那就没有理由会选上像横川这样业绩不振的公司为下手的对象吧。应该是会去找更有价值、而且是设法取得变现性更高的商品,不是吗?不,拿到街上的金融机构去也行。只要慎选对象与手法,别说是一亿五千万圆的机器了,十倍以上的现金都能弄到手吧。
然而,桥本并没有那样做。为什么目标会是横川呢?理由至今依然成谜。
结果,就在桥本商会的行踪与真相都依然不明的状况下,横川塑胶的公司重整,逐步顺利地进行著。说是债权人大会,主要的出席者也都只是银行,横川的主要往来客户不但几乎都没有露面,甚至根本就没有提出债权声明。这些事情,都是从实际前往出席那场大会的柳井那边听来的。
“说是以现金一亿五千万圆,支付给往来客户的那件事,看来果然是真的呢。”
被柳井以信心满满的口气这么一说,万田也无话可以反驳。可以说那真是太好了,但也可以说要是有那笔钱的话,多少也该偿还一些东都银行的借款才是吧。
不过,可以说是都在忙于横川的债权回收也不为过的四月过去了,损失金额大致确定了之后,在会议或是日常的对话中,出现横川这个名字的机会就逐渐变得越来越少了。不久,接获以律师名义发出的横川自行申请破产的通知后,在那之前偶而会为了办理一些手续而来到分行的熟悉身影,便再也见不到了,让人觉得事件就要这样逐渐被淡忘了。
就在这时候,从一个令人料想不到的地方,把万田再次拉回到这个事件上。六月。是在连日下著梅雨的天空,终于中场休息的露出了晴朗天色的舒爽午后所发生的事情。
“课长,可以打扰一下吗?”
从桌上的文件堆中抬起头来,纱绘一脸老实乖巧的站在那里。
“我检查了一下出租保险箱的未缴纳租金名单——请您看这个。”
纱绘用涂了透明指甲油的指尖,指著递上来的清单中的一点。一看到印在上面的那个名字,万田就啊的惊叫一声,转头看著纱绘的脸。
“这是——”
桥本浩二。
桥本商会的社长。恐怕是桥本来到分行时,有谁去推销要他承租的吧。
这么说来,记得大约是在半年前,有个出租保险箱的募集新客户活动。虽然是个不太成功的活动,但是桥本浩二却偶然的因为那个活动,而签下了出租保险箱的新承租合约也说不定。就像在笹本的推销之下,开立了定期存款帐户那样。
保险箱的承租是以六个月为单位。这个月刚好过了半年,只要因为尚未缴纳租金就会出现在一览表上,可以看到。之所以没有缴纳,应该是因为原本就没有要延长契约的打算,只不过是为了要开立甲种存款帐户所做的讨好行为而已吧。
万田走到集中收藏出租保险箱文件的柜子前,试著找寻桥本的签约文件。
找到了。
经办人是,新人田岛利香。审阅盖印的是笹本主任。正是涩谷分行的糊涂二人组。
可是,万田翻阅了装订成册的文件,在那里发现了出人意表的东西,视线一动也不动的钉在那里。
是驾驶执照的影本。
手续疏失——。
东都银行的手续,是规定只要将执照的许可号码记下来就可以了。不需要有执照的影本。然而,田岛却要了这东西。做的好。正是小小的疏失产生了重大结果的瞬间。
“山崎小姐,桥本商会的文件,麻烦你拿过来。”
纱绘设想周到地把开立甲存帐户时的文件准备妥当,放在万田的桌子上。桥本个人的印鉴证明书放在那堆文件的最上面。从出生年月日同样都是昭和三十八年十一月十日这一点,就能知道并非同名同姓。
“地址,不一样吧。”
“恐怕,是在取得这个印鉴证明书和商业登记簿誊本之后才搬家的吧。这么一来的话,目前的地址就不清楚了。可是在那之后很偶然的,刚好要更新执照,桥本就以新的地址更新了。”
写在出租保险箱申请书上的地址,和开立甲种存款帐户时所登记的地址是一样的。换言之,就是假的地址。原本,申请书的地址和身份证明书上的不一样的话,是应该要检查的,但是田岛利香却疏忽了。居然连事务疏漏都能够离谱到这种地步,但话说回来,也是托此之福才能够获得关于桥本的情报。“田岛小姐——!”
纱绘一喊,田岛就惊吓的站起身来,表情显得很不安。面对在营业课身居领导者地位的纱绘,田岛像是很害怕似的,反应相当极端。纱绘似乎是很很讨厌田岛这样的反应,但如果没有纱绘在的话田岛就会松懈,却也是显而易见的。
“这个人,你有印象吗?”缩著脖子,戒慎恐惧地走了过来的田岛,还记得桥本浩二的事情。说是因为在出租保险箱的活动期间里,只拿到这一件新承租的合约。
“因为是在客人正多的时候,我嫌麻烦,所以就把它影印起来放著。刚好这位客人的行动电话响了,他走到大厅的角落去讲电话,我就是趁那个时候去影印的。”
看著吐了一下舌头的田岛利香,万田忍不住苦笑了起来。也许当事人桥本也看出了田岛的敷衍散漫,但是应该没有料到她居然会偷懒到这种地步吧。田岛也许有说过“只是要跟照片比对一下,确认是不是本人而已。”之类的话。否则,很难想像桥本会特地交出能让身份曝光的资料来。
叫田岛以后要多加注意之后,万田赶紧根据地址去向查号台查询电话号码。原以为会是设定成不公开,但是桥本好像没有警戒到这个地步。猜想,他一定根本就没有料想到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被人查到他的联络地址吧。
电话响了五声之后,一名女性出来接了电话。
“我是东都银行涩谷分行的人,请问您那边有一位浩二先生吗?我有急事想要跟他联络。”
“我先生现在人在公司……请问是有何贵事呢?”诧异的声音。万田握著电话筒的手指头用了力。
“您说的公司,是桥本商会吗?”
“不是,现在不是在那里。是什么事呢?”对方的声音里充满了警戒感。现在?这句话让万田惦记在心头。
“他以前是桥本商会的社长吧?”
万田的发问让对方在一瞬之间,沉默了下来。因为她正困惑著,该怎么回答才好呢,究竟可不可以回答呢?在她身后传来小孩子的喧闹声。
“我们想要和他联络,是不是可以请您告诉我他现在的工作地点呢?”
“这个……。嗯,冒昧请教,您是债权人吗?”
债权人。从这句话,就觉得可以清楚的看见桥本浩二的真面目。
万田说明了原因,电话那头的女性一时也无言以对。身后的小孩子好像在缠著她要什么。
“对不起,我再回您电话好吗?”
这位似乎也是个年轻妈妈的女性,以恳求般的声音问万田。
“没有问题。我等您电话。”
放下听筒后,等到万田的电话再次响起,是在那之后大约过了一个钟头的时候吧。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我问过我先生,他说告诉你们也没有关系。我先生还说,既然是这样,他打算要主动前往拜访呢。”
说了这段开场白之后,她继续往下说。孩子已经睡著了吧,电话那头是一片寂静。
“都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吧,公司经营陷入困境,就决定把公司的业务结束掉了。”
“把公司的业务结束掉……?一年多以前吗?”
桥本是在大约半年前出现在东都银行的分行里的。这样一来事情就兜不起来了。万田沉吟著。
“是怎么回事呢?您说公司结束营业,是指公司被清算了吗?刚才,您有提到过债权人。”
“这么复杂的事情,我……。但是,我听说在跳票之前就把债权人都邀请了过来,取得了他们的谅解。因为我先生得到一位人士的支援,是那位人士帮我们的。”
万田翻阅手中的资料。依据商业登记簿誊本的记载,桥本商会是在平成五年设立的。
这么说来,即便在表面上公司已经结束营业,但在登记上,有可能还让公司继续存续著。“经由那位人士的援助,生活上虽然是勉勉强强地支撑了一阵子,但这一回要成立新的公司,就暂且由我先生来担任社长一职。”
搞不懂的,是桥本为什么会想要在东都银行开立甲存帐户的这件事。
桥本的目的是什么呢?
因为这个事件而蒙受损失的,结果,不是只有被逼到公司倒闭的横川塑胶而已吗?
这时,万田的心中浮现出那个不断反覆思索的疑问来。
桥本为什么会盯上横川呢?
万田提起了横川塑胶的名字。如果能够弄清楚他和桥本之间的关系,谜底就能解开了。他是这么想的。
“横川?您是在说那位横川先生吗?”
“您认识吗?”
倍感振奋的万田,听到的是令他大感意外的回答。
“当然啊。因为从我先生独立出来自己开公司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受到他的照顾。公司陷入困境的时候,帮我们跟债权人居中协调的,就是横川社长呢。”
讲完电话放下听筒时,足以让人不自觉的想要皱起眉头的痛苦,在万田的心头涌现。
横川应该说过,桥本是“突然间找上门来的”才是。
难道那是一派胡言吗?
放下听筒的万田,再一次的把之前自己思索过的事件构造,在脑海中重新描绘一遍。
为了取得支票而开立甲存帐户。使用该支票的疑似诈欺手法。受骗上当,不得以只好宣告破产的最大受害者横川塑胶——。
然而事情并非如此。
“课长,您没事吧?”
万田的脸色大变,让纱绘为此担忧而开口问道。在她身旁站著眼神里冒著熊熊怒火的柳井,大概是听到和桥本取得了联络而跑过来的吧。
“横川社长会不会在事先就已经知道,那张支票会被退票呢?”万田的喃喃自语,让柳井瞪大了眼睛。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课长。”
“如果这张支票被抓到了自己就会破产。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还把机器卖给桥本。”
纱绘和柳井面面相觑,那眼神好像在说,万田的脑筋是不是坏掉了。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呢?”
立即提出反驳的人是柳井。
“是因为桥本商会的支票,才让横川社长被逼到自己宣告破产的哦。明明知道,却还要自己跳进那个圈套里去,天底下有这样的傻瓜吗?”
“是圈套吗?”
万田对柳井说道。“中了圈套的人,会不会不是横川社长,而是我们呢?”
柳井耸了耸肩膀。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明那纯粹是万田自己误会了,这样的不知所措终于化成心烦气躁的一声干咳。纱绘持续观望著事情的演变,屏气凝神地等待著万田接下来要说的话。
“柳井君,横川塑胶的业绩恶化得很严重,是迟早都会倒闭的命运。关西南银行的斋藤先生的确也说过相同的话吧。他说,也许迟早都会是这样的命运也说不定呢。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我当然记得。但是,万田课长不是也有看到横川社长那懊恼悔恨的表情吗?当时的泪水,看来像是在骗人的吗?”
看来不像是在骗人。的确。那正是如同柳井所主张的那般。然而,那为了自己一手辛苦建立起来的公司将要化为泡影才流下的泪水,换成另外一种想法,也同时透露出他非得要撒谎让公司破产不可的悔恨心情。
“横川社长和那个叫做桥本的男人有交情。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而且横川社长隐瞒了这个事实。这要怎么解释呢?”
那个口气几乎等于是在反问自己。柳井和纱绘都没有反应。“横川社长对我们隐瞒他和桥本之间的关系,是为了把卖掉机器后支票遭到退票的这件事,假装成很自然的样子,难道不是吗?”
“这可是说不通的喔,课长。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
意义吗?
没错,那正是问题所在。会认为横川塑胶是被害者,是因为该公司由于这个事件而倒闭。但是,如果把他假设为原本就注定会倒闭的话,那又当如何呢?
“横川社长解释说,他拿桥本商会的支票去贴现得来的资金,全数都支付给往来客户了。实际上,来参与债权人大会的,除了银行之外,都只是些小额的债权人而已。这是你告诉我的。但如果是横川社长预料到会破产,从一开始就先照顾好重要的往来客户,不给他们添麻烦的话,这样说不说得通呢?正因为这样,他需要新的资金来摆平。但是,买卖上收取到的支票去贴现得来的钱,是必须要拿来当作公司的营运资金的。因此,他就决定把机器卖给那个叫做桥本商会的公司,再把那张支票拿去贴现,换取资金——”
“请等一下。已经有心理准备要破产的人,有什么理由必须要做到这种地步,为什么要这样的照顾往来客户呢?”
柳井的疑问虽然很合乎常理,但是之所以导出这个解答的提示,全都是得自于桥本的妻子。
“我在想,会不会是为了要让自己在重新出发时,还能够保持信用。”
“听你在胡说八道。对方可是那个横川社长哦。诚实到可以当模范的人呢。他以前为了银行真是竭尽心力。最重要的一点是,机器是真的被运了出去没有了哦。这点事情在债权回收的时候,我的确有确认过。”
柳井几乎是一副吵架的态势,口沫横飞。
“机器从工厂里搬出去的事情,应该是真的吧。但是依我的想像,我认为会不会是,机器并不是卖给第三者,而只不过是经由桥本之手,运到某个地方去罢了。那是为了要把它设置在新开的公司工厂里。”
柳井露出一脸诧异的神色,万田告诉他那个公司的名称。是个叫做妄Wide\'s Plastic公司名称。刚才,从桥本的太太那里打听到的,桥本新的工作地点。Wide\'s,意思也就是,横川的公司。
听到这个公司名称时,柳井用力地倒吸了一口气。然后他那激动到双颊震动的脸上,悄然地失去了血色。
“这是横川社长的计画性破产。”
“计画性破产?”
接著从柳井口中发出的,是“横川社长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的自言自语声。
“这正是问题所在。但是,只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我一直以为这一次只有一个受害者,横川塑胶,但事实却不是这样。受害最深的,并不是横川先生。”
这个想法,从刚才就一直萦绕在万田的心头。
“那又会是谁。你该不会想要说是桥本商会吧。”
“怎么可能。”
风和日丽的午后。正值月中的楼面里,只有少数几位客人悠闲的翻阅著杂志。“三十六号的客人”。呼叫号码的机器声音响起,熟识的商店老板正走到窗口前。
“最大的受害者是银行。我们分行的实际损失是五亿,关西南银行是一亿五千万圆。自分行经理以下,全部严重警告。不是吗?”
柳井咬著嘴唇。
“那么,万田课长,你是想要说,横川先生对银行设下圈套,策划了计画性倒闭吗?横川先生是绝不可能会做出这样形同背叛的糊涂事来的——”
“那么,银行又怎样呢?”万田打断了柳井的话。
“你说横川社长截至目前为止,为了东都银行涩谷分行竭尽心力。对于他的诚意,我们回报了他什么呢?你听好,这不是身为银行员,而是以身为一个人的意见,来说出我对横川社长的感觉。只要有业务活动他就率先协助,也担任联谊会的干事,甚至还费心地送东西来慰劳。之所以要如此的尽心竭力,那是因为他心里有个念头,觉得一旦发生问题的时候,能够得到帮助吧。然而,我们分行把横川塑胶列入了管理名单,拒绝给予新的融资。能拿的尽量拿,该给的却什么也没给。虽然在各种事情上请他出马,竭尽所能的去拜托他协助,却在紧要关头上想要全数撤回。如果这不叫做背叛的话,又算是什么呢?他不是背叛了银行,而是被银行给背叛了,以横川社长的角度来看,这才是实实在在的想法,不是吗?横川社长为了求生存,才做了这样的选择。”
一时间,柳井无言以对,只是低头沉默著。
终于抬起头来的柳井,就像当初横川也曾经做过的那样,咬紧牙根,抬头用饱含泪水的双眼看著天花板。
不知道这样维持了多久。
“横川塑胶的经营会出现问题,原因是在我们分行身上。”才听得到这样一句话。砰的一声,一个装著传票的篮子被放在万田的面前。是田岛利香拿过来的。用充满好奇心的眼睛看了看满面愁容的纱绘和柳井的脸,她走回自己的座位。万田目送那个还多少残留著稚气的身影,催促柳井继续说下去。
“两年前,我们银行逼迫横川塑胶去购买千叶县内的土地。名目是建设新工厂,给予五亿圆的融资,所以即使他的自有资金是零,都请他务必要买下那块土地。对于不感兴趣的横川社长,分行经理和副经理每天都去拜访,他才终于点头同意,这倒是还好,但是之后的订单却变的很稀少……。横川塑胶的经营之所以会恶化,归根究柢,这个过度投资正是问题所在。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之前曾经被横川社长抱怨过。他说银行只有在自己去拜托别人的时候才会逢迎善道。我记得这确实是在去向他回绝他所申请的那笔营运资金时的事情。”
“为什么要叫他去买那块土地啊。”
面对一直默默听著的纱绘所提出的指责,柳井回答道:“是有内情的。”
“那块土地是一家破产公司的所有物,以横川塑胶出面购买的五亿圆,让千叶分行得以回收呆帐。”
“真过份……。那不就等于是为了银行,而牺牲了横川塑胶吗?最大的受害者,果然还是横川社长,不是吗?”
“毕竟,我是放款的人嘛。”对于柳井的自嘲,万田怒斥道,开什么玩笑!虽然是小声到只有柳井才听得到,但是万田倾注在话中的强烈怒气,却让柳井像是被看不见的弓箭射到似的,身体向后弯曲,就这样僵住不动。
把看来闲闲没事做的笹本叫过来,说是要出门一趟,接下来的事情就麻烦他之后,万田对柳井喊了一声,走啰。“山崎小姐,请把要向桥本商会请求赔偿的文件拿出来。”
恢复为平常口气的万田,穿上外套,走到分行后面已经让人有初夏感觉的停车场。
坐进由柳井驾驶的公务用车前座时,横川的话突然在脑海中浮现。
说句老实话,如果可能的话,我真的希望一切能够归零重新出发——。
接下来跟柳井要前往的地方,是位于笹冢。
跟那个抛开障碍物,从零开始出发的男人,将在那里重逢,万田并不是没有丝毫的踌躇犹豫。据说横川是新公司的非专职顾问身份。
但是,却又不能够佯装不知情的了结此事。
毕竟,我是银行员嘛。
在心中这样喃喃自语的万田,听到无言的斥责。骂的是,开什么玩笑!没错,请再骂大声一点吧。请严厉的斥责吧。让听不到这个良心之声的笨蛋家伙也能够听得清楚。
柳井打了排档,踩下油门。
烂驾驶技术。车身一度嘎当一声,才正觉得会不会向前翻倒时,转瞬间就开出了停车场,被吸进空旷的大马路去了。
译者简介:
赖樱英:
一九六四年生,台北市人。东吴大学国贸系毕业。曾任外商公司业务秘书,软体公司行销主任,目前为专业从事日文翻译之自由工作者。译有《虫卵的排列》(合译)、《疑惑的轮舞》(合译){以上两书由新雨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