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子射进佩里·梅森的办公室里。他坐在桌子后面,眼睛由于缺乏睡眠而充血,正看着对面的保罗·德雷克。
“哦,”保罗·德雷克说,“我搞到了事情的内幕。”
“说。”佩里·梅森对他说。
“他大约今天早上6点钟招了供,”德雷克说,“他们审了他一整夜。诺玛·维奇看他准备拒不招供,所以试图翻供。是那个女管家把他打垮了。她是挺怪的。要不是她女儿说漏了嘴,她可能会撑到世界末日的。”
“这么说她最后对格里芬反戈一击了么,嗯?”梅森问。
“是的,这是整个事情最可笑的一部分。她全身心都是为了她的女儿。当她认为有机会为女儿成就一门好亲事,她便行动起来。后来,当她意识到格里芬身中圈套,再保他也得不到什么,如果她女儿继续撒谎可能会作为从犯住监狱时,这个女人就开始作证揭发格里芬。毕竟,她是知情人。”
“爱娃·贝尔特怎么样?”梅森问,“我已为她弄到人身保护令。”
“你不需要它了。我想他们大概7点钟就把她释放了。你认为她会来这里吗?”
梅森耸耸肩。“也许她会感激,”他说,“也许不会。我最后一次见她时,她还在诅咒我呢。”
外间办公室的门有开启的声音,然后“咔嗒”一声归回原位。
“以为那门锁上了。”保罗·德雷克说。
“可能是收发吧。”梅森说。
德雷克起身,三大步迈到通向外间的门,猛地打开,向外看看,然后咧嘴一笑。“你好,斯特里特小姐。”他说。
从外间传来德拉·斯特里特的声音:“早上好,德雷克先生。梅森先生在吗?”
“是的。”德雷克说,然后关上门。
他看着手表然后看看律师。“你的秘书上班来得挺早嘛。”他说。
“几点了?”
“还不到8点。”
“她9点上班,”梅森说,“我不想烦扰她。这个案子她有成堆的工作要做。所以我自己在打字机上敲出这份人身保护令的申请书。大概午夜时,我找了个法官签了字,这不已经送来了。”
“哦,他们把她释放了。”德雷克说,“你不会再需要这个保护令。”
“备而不需总比需而不备要好吧。”佩里·梅森冷冷地说。
又一次可以听到外间的门打开关上。在安静的大楼里这声音清晰地传到里间办公室。他们听到一个男性的声音;接着梅森桌上的电话响了。梅森把听筒凑到耳朵边,听见德拉·斯特里特的声音,“哈里森·伯尔克先生在这里,想马上见你。他说有要事。”
办公室外面的商业街还没有开始喧嚣,这些话清晰地传进德雷克的耳朵。他站起来:“我得走了,佩里,”他说,“我就是来告诉你格里芬招认了以及你的委托人获释的事情。”
“谢谢你送来这些情况,保罗,”梅森说,然后用手一指一扇通到走廊的门,“你可以从那儿出去,保罗。”
德雷克出门时,佩里·梅森对着电话说:“叫他进来,德拉。德雷克走了。”
梅森刚挂上电话,门开了。哈里森·伯尔克走进房间。他的脸充满笑容。
“绝妙的侦探工作,梅森先生。”他说,“简直太棒了。报纸上全是这个。他们预测格里芬今天中午之前会招供。”
“他一大早就坦白了,”梅森说,“坐下吧。”
哈里森·伯尔克烦躁不安,走到一把椅子那儿,坐了下来。
“地方检察官对我非常友好,”他说,“我的名字没有泄露给新闻界。唯一知道实情的报纸就是丑闻小报。”
“你是说《轶闻纵览》?”梅森问。
“是的。”
“好的,它怎么啦?”
“我想要你搞定我的名字不上那张报纸。”
“你最好见爱娃·贝尔特,”律师告诉他,“她就要掌管家业了。”
“那遗嘱怎么办?”
“遗嘱没任何意义。根据本州法律,一个人不能从自己亲手谋杀的人那里继承财产,不论有没有遗嘱。爱娃·贝尔特可能没有能力使她对家产的要求得到实现。乔治·贝尔特在他的遗嘱中剥夺了她的继承权。但因为格里芬不能从遗嘱里受益,财产权重归原始状态,爱娃·贝尔特将得到一切,并非按照遗嘱,而是作为妻子,作为诉讼中唯一的继承人。”
“那么她将控制那张报纸了?”
“是的。”
“我明白了。”哈里森,伯尔克说。把指尖对在一起,“你知道警方正在对她干什么吗?我想她被拘留了。”
“她大约一个小时之前就被释放了。”梅森说。
哈里森·伯尔克看着电话。“我能用下你的电话吗,律师?”
梅森把电话推过去。
“只告诉我的秘书你要打什么号码。”律师说。
哈里森·伯尔克点点头,拿起电话。那种冷静沉着、高贵尊严的样子,很像是为照像摆姿势。他给了德拉·斯特里特一个号码,然后耐心地等着。过了一会儿听筒里有了声音,哈里森·伯尔克说:“贝尔特夫人在吗?”听筒里又响起声音。
哈里森·伯尔克的声音很圆滑,假作殷勤。“当她回来时,”他说,“请告诉她,她订购的鞋子已到,现货里有她的号码,她随时可以来拿。”
他对着送话器微笑着,点了几次头,仿佛正对着一群看不见的听众讲演。然后谨慎入微地放回电话,又从桌上推了回去。
“谢谢你,律师,”他说,“我真是难以用语言表达我的深深感激。我的整个生涯危在旦夕,我觉得正是由于你的努力,一个严重的偏差得以纠正。”
佩里·梅森咕哝着说了句含糊不清的话。
哈里森·伯尔克站起挺直身子,展一展衣服,然后抬起下巴。
“一个人在投身社会工作的时候,”他以他那洪亮的声音说,“自然会在政治上树敌。政敌们为了达到他们的目的,不惜使出种种欺骗的伎俩。只要对他们有利,一点点细枝末节都会被无限夸大,横加歪曲,弄到报上炒得沸沸扬扬。我一直对公众忠心耿耿,并卓有成效地为他们服务……”
佩里·梅森猝然起身,身后的转椅被碰开,撞到墙上。
“你可以把这个收起来,说给想听的人听吧。”他说,“就我而言,爱娃·贝尔特要付给我5000美元。我要向她建议大约这个数目的一半应该由你出。”
梅森这种冷酷无情的语调让哈里森·伯尔克不由得退缩一下。
“可是,我亲爱的先生,”他不服地说,“我亲爱的先生!你并没有做我的委托律师呀。你只是在一项谋杀指控上代表她的权利。这场误会本可能给她带来最严重的后果的,我只是附带地被卷入而已,而且作为一个朋友……”
“我只是告诉你,”佩里·梅森说,“我要对我的当事人提建议。另外,你可能不会忘,她现在是《轶闻纵览》的主人。《轶闻纵览》要登什么或不登什么将要由她说了算。我想我没有必要再耽搁你了,伯尔克先生。”
哈里森·伯尔克不自在地喘口气,要说什么,想想又咽了下去。他伸出右手,但刚一看到佩里·梅森的那种目光,就又把手放在他身子一侧,说:“啊,是的,当然。谢谢你,律师。我来这里是要表达我的谢意。”
“不必了,”佩里·梅森说道。“不用客气,你可以从那扇门出去进走廊。”
他站在桌子后面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个政界人物的背影出去进了走廊,然后冷冷地盯着门关上,目光里透出一种鄙视。
通过外间的门轻轻地开了。德拉·斯特里特在门口停脚,看着他的侧面。然后,当她看出他并没有看见她,甚至连她进来了也不知道时,就默默走过地毯到他身边。她眼里噙着泪水,双手触摸着他的肩膀。
“求求你,”她说,“我很抱歉。”
听到她说话的声音,他稍一惊,转过脸来,往下直视着那一双泪眼。好几秒钟,他们对视着,都不说话。她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肩膀,仿佛害怕手中抓着的东西被谁拽走。
“我本来更应该理解你的,先生。我看了今天上午的报纸,心里特不好受,就……”
他伸出长长的胳膊搂住她肩膀,把她拉向自己。他把嘴唇压到她的嘴唇上。
“忘掉它吧,小姑娘。”他生硬但不乏柔情地安慰她。
“你为什么不解释呢?”她哽咽着问。
“不是不解释,”他字斟句酌地说,“而是解释了会伤人。”
“不会的,不会的,永远不会的,从今往后,我再不会怀疑你了。”
门口有咳嗽声。没人注意到爱娃·贝尔特已从办公室外间进来了。
“请原谅,”她以冰冷的语调说,“如果我冒昧进来打扰你们的话。不过我非常急切会见梅森先生。”
德拉·斯特里特猛地从佩里·梅森的搂抱里挣脱出来,两颊发烧。她打量着爱娃·贝尔特,眼里已没了柔意,闪着怒火。
佩里·梅森泰然地看着这个女人,毫无一点儿受惊的样子。
“好哇,”他对她说,“进来坐下吧。”
“你可以把嘴上的口红擦掉吗?”
佩里·梅森从容不迫地注视着她。
“这口红嘛,”他说:“就让它呆在这儿吧。你有什么事?”
她目光柔和下来,朝他走进几步。
“我是想对你说,”她说,“误会你有多深呐,这对我来说意味着多么……”
佩里·梅森转向德拉·斯特里特。
“德拉,”他说,“把那些档案柜的抽屉打开。”
他的秘书以不解的目光看他。
佩里·梅森指着那些钢制档案柜。“拉开几个抽屉。”他说。
德拉打开抽屉。里面塞满了硬纸文件袋,文件袋里装满文件。
“你看见那些了吧?”他问爱娃·贝尔特。
爱娃·贝尔特看着他,皱皱眉,又摇摇头。
“好吧。”梅森说道,“那些都是案子,全是一个一个的案子,所有其他抽屉里都同样装满了案子。它们代表着我办过的所有案子。它们大部分都是谋杀案。
“等我办完你的案子,在那儿也会有一个你的文件袋,跟所有其他文件袋同样大小,同样重要。斯特里特小姐会给你编号。然后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查阅有关案子的卷宗,我告诉她编号,她会把文件袋给我找来。”
爱娃·贝尔特皱起眉头。
“你怎么啦,”她问,“难道你有什么毛病?你这是想干什么?你想要说什么?”
德拉·斯特里特从档案柜那儿往外间走去,随手轻轻把门关上。佩里·梅森沉静地注视着爱娃·贝尔特,说:“我正是在告诉你你在这间办公室占据什么位置。你是一个案子,仅仅一个案子而已。那档案柜里有成百上千个案子,还会有另外成百上千个案子。你已给我付了部分钱,你还要再付给我5000美元。如果你接受我的建议,你可以从哈里森·伯尔克那儿得到2500美元。”
爱娃·贝尔特的嘴唇轻轻颤动。
“我来是想谢你,”她说,“相信我,这是真诚的。这发自内心。以前我对你是作过假,但这次是真的。我对你感激不尽,愿为你做任何事情。你真是太棒了。我来这里就是告诉你这个,而你对我说话的样子就好像我是实验室里的一个标本。”
这次她的眼里果真有眼泪。她似有所盼地望着他。
“要做的事还很多,”他对她说,“你得考虑要想驳回那遗嘱,务必得让格里芬被判一级谋杀罪。在这件事里,你不能出头露面,但你得投身战斗。格里芬唯一可拿到的钱是乔治·贝尔特保险柜里的钱。我们得当心不能让他拿走一分。这些都是需要做的部分事情。我跟你说这些,免得你认为没我你能办成。”
“我可没这样说!这不是我的意思。我也没有这样想过。”她连珠炮似地说。
“好的,好的,”他说,“我只是说给你听。”
这时有人敲门。
“谁呀?”佩里·梅森招呼道。
门开了,德拉·斯特里特悄悄地走进房间。
“今天你接新的案子吗?”她看着他那充血的双眼,担心地问。
他摇摇头,好像要使自己清醒些。
“哪种案子?”他问。
“我不知道,”她说。“是个穿着讲究、外貌漂亮的女子。似乎很有教养。她有麻烦,可又不愿开口。”
“作贼心虚,是吗?”
“作贼心虚?——哦,我更认为她像是中了别人的圈套。”
“你这样认为是因为你喜欢她的外表吧,”梅森撇撇嘴笑笑,“否则你会说她是作贼心虚。德拉,你的直觉呢?你通常对案子的结果总是有着可靠的直觉。不信你看我们刚办完的这个案子,不是吗?”
德拉·斯特里特本能地看看爱娃·贝尔特,然后急忙移开目光。
“这个女人,”她一字一板地说,“内心里像是愤怒至极。是个大家闺秀,可是有点儿太过冷傲。她好像……哦,也许只是作贼心虚吧。”
佩里·梅森长长出了一口气。凶猛的目光从他的眼里渐渐消失,代之以一种饶有兴趣的沉思。他抬起手背抹去嘴上的口红,对德拉·斯特里特欣然一笑。
“我要见她,”他说,“等贝尔特夫人一走我就见她。这个嘛,”他又加了一句,“这用不了几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