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里·梅森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看上去非常疲倦。
德拉·斯特里特坐在桌子对面,极力避开他的目光。
“我以为你不喜欢她。”梅森说道。
她眼睛看着别处。
“我是不喜欢她,”她承认道,“但我很遗憾最后却是你来揭开案底。她指望你去帮她摆脱麻烦,你却把她交给了警察。”
“我可没做任何事情,”他否认道,“我只是不愿去当替罪羊。”
她耸耸肩膀。
“我认识你已好长一段时间了。”德拉慢条斯里地说,“这段时间都是你的客户自己找上门来,你从不主动去找他们。你不卑不亢地接受他们。多少次案子眼看没有希望,可你还是接受他们的委托,你从不背叛任何当事人。而且亦从不轻易放弃。”
“这是什么?”他问,“演讲?”
“是的。”她说得很干脆。
“那么,继续呀。”
她摇摇头。
“完了。”
他站起来走到她那边,把手放到她的肩上。
“德拉,”他说,“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什么事?”
“请相信我。”他谦卑地说。
她抬头正碰上他的目光。
“你是说……”
他点点头。
“在陪审团做出她有罪的裁决前她是不会被判任何罪的。”
“可是,”德拉·斯特里特说,“她不会再和你有任何关系了。她现在将另有律师。她也坦白招供了。这还能怎样?她向警察重复了供词,还签了字。”“供词不必绕开。给一个人定罪就不能有一丝站得住脚的疑问。如果陪审团有一点持之有理的怀疑,就不能给人判罪,她还有机会自由。”
她皱眉看看他。
“为什么不能让保罗·德雷克向警方暗示问她一些问题?”她说,“为什么得要你跟他们暗示?”
“因为警察向她提出的任何一个问题,她都能瞒天过海。那个女人聪明得很。她要我帮助她,可她还算计着任何时候只要狼群逼近,就先把我扔出去。”
“所以你先把她扔给狼群?”
“如果你要那样说,是的。”梅森承认道,手从她的肩上拿开。
她起身向外间走去。
“卡尔·格里芬在外边,”她说,“还有阿瑟·阿特伍德,他的律师。”
“叫他们进来。”梅森对她说,语调平平,不温不火。
她打开通向外间的门,用手拉着,同时向那两个人示意。
卡尔·格里芬的脸上依稀可见放荡狂饮的痕迹,他此刻姿态端正,温文尔雅,很有绅士风度。他进门从德拉·斯特里特前面走过时向她点头致意。并对梅森露出谦恭的微笑,说:“下午好。”
阿瑟·阿特伍德四十七八岁,有着一张缺少阳光的脸。他目光闪烁,游移不定。头从前额到头顶都是光秃秃的,一绺头发从头的一侧梳向另一侧,直到耳际两旁,并在后脑勺上形成毛绒绒的一团。他的嘴角挂着一副毫无实际意义的职业微笑,使得从鼻子向两个嘴角伸出的线条像两把卡钳,眼角的皱纹呈放射状向外扩张着。一看便知是个让人难以捉摸的人,而且有一点可以断定——他是个危险的对手。
佩里·梅森向他们示意坐下,德拉·斯特里特把门关上。
卡尔·格里芬开始说话:“你要原谅我,梅森先生,如果我对您最初在这个案子里的动机有所误解的话。我理解正是您巧妙的侦探手段在很大程度上使贝尔特夫人供出实情。”
阿瑟·阿特伍德和气地插言:“如果你乐意的话让我来说吧,卡尔。”
格里芬文雅得体地笑笑,向他的律师欠欠身。
阿瑟·阿特伍德把一把椅子向桌子前推了推,坐下来,看着佩里·梅森:“好啦,律师,我们互相理解,我认为。”
“我不十分肯定我们相互理解。”梅森说。
阿特伍德的嘴唇弯曲成他那种永恒不变的微笑状,但闪亮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幽默的痕迹。
“你是爱娃·贝尔特的诉状律师,”他说,“你为爱娃,贝尔特准备了对遗嘱检验的抗辩书,还协助她申请签发特别遗产管理委任状。如果你能撤消质辩和申请——当然啦,在不损害任何人合法利益的情况下——将使事情简单化。”
“为谁把事情简单化?”梅森问。
阿特伍德挥手指指他的委托人:“当然是格里芬先生。”
“我并不是格里芬的代理。”梅森粗率地回答。
阿特伍德的眼睛又开始浮出笑意。
“那当然是这样,”他说,“就目前来说。然而,我直言相告吧,我的委托人对你在这件事情显示出来的那种罕有的能力和你始终保持的公正精神有着极为深刻的印象。当然啦,各种情况相互交织难免让人感到痛苦和尴尬。事情突如其来,连我的委托人都深感猝不及防。然而,对于所发生的事情现在可谓是毫无疑义,我的委托人,在家产的管理上,越发需要若干精明强干的律师,如果你理解我的意思。”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梅森问。
阿特伍德叹口气。
“那么,”他说,“看来我必须坦率地说,或者,赤裸裸地说,因为我们都在这儿,就我们三个。我的委托人发现那份出版物《轶闻纵览》需要非常专业的管理。我么,当然喽,将忙于家产的收支管理,他已向我建议说希望有个有能力的律师固定地给他提供咨询服务,特别是关于那份出版物的事宜。实际上,就是在遗产检验期间接管那份出版物。”
阿特伍德停下来,用他那亮闪闪的眼睛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佩里·梅森。
见梅森不言一声,就又说下去,“这事将需要付出时间。你会得到很好的补偿,非常好的补偿的,真的。”
梅森直截了当:“好哇,”他说,“干嘛吞吞吐吐的?你们要我做的就是撤消各方面的抗辩,让格里芬顺利掌握大权。而他将保证我能从中得些好处,是这个意思吗?”
阿特伍德噘起嘴。
“真的,律师,我也不想这样直截了当地表达意图,但是,如果你愿意考虑我说的话,我想你会发现这完全符合职业道德,其内容足以适用这个案子。”
“别来这一套废话了,”佩里·梅森说,“我要的是直话直说。还是我来把话说明白,即使你们不愿这样。记着:一道篱笆墙,你我各一边。你是格里芬的代理人,正争取得到对遗产的控制权,而我则代表贝尔特夫人,我准备把那份遗嘱从法庭上扔出去。它是伪造的,你知道。”
阿特伍德的嘴上仍挂着笑,但目光已变得冷酷。
“这一点你不会得逞的,”他说,“遗嘱是不是伪造的已没有任何影响。她销毁了原件。她在供词里承认这个事实。我们可以证明那份被销毁的遗嘱的内容。并按遗嘱执行。”
“好吧。”梅森说,“那是一场官司。你认为你可以,而我认为你不可以。”
“再者,”阿特伍德说,“她不能拿走任何财产,因为她谋杀了她的丈夫。这违背了法律关于一个人无论有任何遗嘱或契约都不得从他或她谋杀的人那里继承任何遗产的规定。”
梅森一言不发。
阿特伍德和他的委托人相互对视一下。
“你对此有质疑吗?”他问梅森。
“见鬼,是的,”梅森说,“但我不打算在这里和你争论。我将在陪审团面前辩明我的观点。别以为我是个刚出生的孩子。我知道你们要什么,你们是想得到保证给爱娃·贝尔特定一级谋杀罪。你们认为我可以帮助你们提供有关动机的证据以表明这是一起预谋案件。如果你们能定她一级谋杀罪,她便拿不走任何财产。那是法律,一个杀人犯没有继承权。但如果她没有被定为谋杀罪,即使她被定为杀人罪,她依然有继承权。你们想得到财产,还想贿赂我。这没用。”
“如果你一意孤行,律师,你可能会发现你自己要面对陪审团。”
“那好,”梅森说,“这在英语是怎么说来着,一个威胁?”
“你要阻止我们接管家产是做不到的,”阿特伍德说,“我们接管家产时,将要做出几项重要决定。这其中有的可能会影响到你的活动。”
佩里·梅森站起身来。
“我不喜欢说话这样绕弯子,”他说,“我一向直来直去。”
“好吧,”阿特伍德仍然和气地说,“你究竟要说什么?”
“不!”梅森简短有力地回答。
卡尔·格里芬煞有介事地咳了咳。
“先生们,”他说,“也许我可以说些什么让事情简单化。”
“不,”阿特伍德说,“我在说话。”
格里芬对梅森微笑。
“别动感情,律师,”他说,“只是一件生意嘛。”
“拜托了。”阿特伍德说,眼睛盯着他的委托人。
“哦,好的。”格里芬说。
梅森朝门口示意:“那么,先生们,我想谈话该结束了。”
阿特伍德再次努力:“如果你撤消那两份请求书的话,律师,那会节省很多时间。情况明摆着,你必须承认我们有无懈可击的理由,我们只是不想费那么多事举证。”
梅森冷冷地注视着他:“听着,”他说,“你可能认为你们有无懈可击的理由,但是眼下我在掌管着一切,而且我还准备继续掌管下去。”
阿特伍德发火了:“你的屁股不会坐得那么稳当,超不过24小时。”
“你认为不能?”
“别怪我没提醒你,律师,”阿特伍德说,“你可能会被认为是这起谋杀案的同谋。既然我的当事人现在是合法的继承人,警方在这件事上无疑也会按我们的意愿行事。”
梅森朝他走过去:“任何时候我需要你来提醒我的时候,阿特伍德,我会给你打电话。”
“那好,”阿特伍德说,“如果你非要在这件事上一意孤行,咱们就走着瞧吧。”
“行啊,”梅森不以为然地回答道,“悉听尊便。”
阿特伍德对他的委托人示意了一下,两人朝门走去。
阿特伍德毫不犹豫地大跨步出门去,可卡尔·格里芬到门口时手却放在门把上停了一下,像是有话想说。
然而梅森的态度没有一点儿回旋的余地。格里芬耸耸肩膀,跟着他的律师悻悻地走出办公室。
没多久,德拉·斯特里特走了进来。
“你和他们达成协议了吗?”她问。
他摇摇头。
“他们赢不了我们吧?”她问,并不着他的眼睛。
他好像苍老了10岁。“听着,德拉,我在争取时间。当初他们要是给我一点儿时间,一点儿活动余地,这事情恐怕早都解决了。但那个女人却把事情搞得一团糟。这就让我只有一个选择——让她进去以便我能留在外边,这样我才能起点儿作用。”“你不用解释,头儿,”她对他说,“我很抱歉,如果我批评了你的话。一切都是这么出人意料,完全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真让我吃惊,请别放在心上。”但她仍然不正视他的眼睛。“不会的,”他说,“我要去趟保罗·德雷克的办公室。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你可以在那儿找到我,但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