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尔·霍夫曼,凶杀重案组的组长,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他极具耐心,目光缓慢,总带有搜索的味道。他有一个习惯,就是在做出肯定的结论前总是把一件东西拿在手里翻来翻去。
他坐在贝尔特家楼下的客厅里,透过香烟的白雾盯着佩里·梅森。
“我们已找到有关文件,”他说,“证明他是《轶闻纵览》的真正主人。”
佩里·梅森开始说话,语调缓慢而谨慎:“我知道这个,警长。”
“你知道多长时间了?”霍夫曼问。
“不太长。”
“你怎么知道的?”
“有些事情我不能说。”
“警察还没来,你今晚怎么正好在这里?”
“你已听了贝尔特夫人的叙述,情况属实。她打电话给我。她可能认为她丈夫已于慌乱之中开枪打了去见他的那个人。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因为害怕不敢去看。”
“她害怕什么?”霍夫曼问道。
佩里·梅森耸耸肩膀。
“你已看到那个男人,”他说,“你知道经营《轶闻纵览》要什么样的人。我随便地说说吧,他可能是相当难对付的,他可算不上是个君子,跟女人打交道也不会很殷勤。”
比尔·霍夫曼在脑子里翻来覆去想这件事。
“也许,”他说,“追查到枪的主人后我们就知道了。”
“你们能查到吗?”梅森问。
“我想可以。上面有号码。”
“是的,”梅森说,“他们抄的时候我看到了,型号是A32—口径、柯尔特自动手枪,对吗?”
“是的。”霍夫曼说。
有一段时间的沉默。霍夫曼吸着烟,沉思着。佩里·梅森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连肌肉也不动一下,那样子像是一个人要么是彻底放松,要么就是害怕哪怕再小的动作都会把自己给出卖了。
间或一两次,比尔·霍夫曼抬起眼睛平静地看看佩里·梅森。最后霍夫曼说:“这整个事情有些可笑的地方,梅森。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哦,”梅森说,“那是你的事,我一般都是在警方调查完之后才介入谋杀案件。这次对我倒是破天荒头一遭。”
霍夫曼瞥了他一眼。
“可不是?”他说,“警察还没来,一个律师倒先在场,确实非同寻常。”
“是的,”梅森不冷不热地说,“我想我可以同意你用‘非同寻常’这个词。”
霍夫曼不声不响地吸了一会儿烟。
“找到那个外甥了吗?”梅森问。
“没有,”霍夫曼答道,“我们找了他平常爱去的大部分地方。我们查了傍晚他的行踪。他和一个女子去了一家夜总会。我们倒是找到了她。她说不到午夜他就离开她走了,那大约是在11点15分左右。”
突然间传来汽车开上外边车道的声音。雨已停了,月光正穿透云层洒下来。
这时候可以听到汽车的发动机声并伴有一种连续不断的声音,“砰,砰,砰,砰。”
汽车停了下来,车喇叭按响了。
“这是他妈的怎么回事?”比尔·霍夫曼说,并慢慢站起来。
佩里·梅森头歪向一边,听着。
“听上去像是车胎瘪了。”他说。
比尔·霍夫曼向门口走去,佩里·梅森一路跟着。
霍夫曼警长打开前门。
车道上停着四五辆警车。刚开上未的那辆车在这几辆车的外边。这是一辆跑车,两边的车帘都卷上去。方向盘前坐着一个人,从车窗可以看见他模模糊糊的白白的脸色。他一只手按在喇叭上使得它一直不断地在鸣叫。
霍夫曼警长走到门廊的灯光下,这时喇叭声停了。
跑车的门开了,一个声音从里边传出来,口音很重:“迪格利。我的车……爆胎了……换不下……不敢弯腰……不舒服。你来把车修修……修修车胎。”
佩里·梅森漫不经心地说:“这位可能就是那个外甥,卡尔·格里芬。我们看看他会说些什么。”
比尔·霍夫曼咕哝着说:“如果照目前这个情形判断的话,我看他不会说出多少情况的。”
他们一起朝那辆车走去。
那个年轻人正从方向盘后面往外爬,一只脚踏着跑车的踏板,身体向前摇晃着。要不是他一只手抓着车顶的横杠可能就栽倒了。他站在那儿,身体前后摇晃着。
“车胎瘪了,”他说,“找迪格利……你们不是迪格利。你们是两个人……谁都不是迪格利。你们到底是谁?深更半夜的你们想干什么?现在可不是来串门的时候。”
比尔·霍夫曼走上前去。
“你醉了。”他说。
这个人斜着眼,像猫头鹰似地打量着霍夫曼。“当然醉了……我出去能干什么?我当然醉了。”
霍夫曼耐着性子问:“你是卡尔·格里芬吗?”
“我当然是卡尔·格里芬。”
“那好,”比尔·霍夫曼说,“你最好打起精神。你舅舅已被谋杀了。”
一阵片刻的沉默。靠着车篷的这个人摇了两三下头好像要竭力甩掉他头脑中的昏沉。
当他说话时,声音听上去利索多了。
“你在说什么呀?”他问。
“你舅舅,”警长说,“我是说姑且相信他是你舅舅。乔治·贝尔特一个小时或一个半小时前被人杀了。”
威士忌酒气包围着这个人。他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深深地吸了两三口气,然后说:“你喝醉了。”
霍夫曼笑了:“不,格里芬,我们没醉,”他耐心地说,“你才醉了呢。你最好进屋,看看能不能恢复恢复。”
“你是说‘被人杀了’?”这个年轻人问。
“是我说的——‘被人杀了’。”霍夫曼警长重复道。
这个年轻人开始向房子走去,头挺得直直的,肩膀向后甩着。
“如果他被杀了,”他说,“那一定是那个该死的女人干的。”
“你是说谁?”霍夫曼警长问道。
“他娶的那个貌似清纯的婊子。”年轻人答道。
霍夫曼抓住这个年轻人的胳膊,转过身向着佩里·梅森。
“梅森,”他说,“你去把汽车发动机关掉,把灯也关掉好吗?”
卡尔·格里芬停下来,摇晃着转过身。
“也把车胎换了,”他说,“右前轮——已经瘪着跑了一英里又一英里……最好换了。”
佩里·梅森关掉发动机和车灯,把车门“砰”地甩上,又快步去追前面的那两个人。
他及时赶上,为比尔·霍夫曼和靠在他臂膀上的那个人开了前门。在门厅灯的照耀下,卡尔·格里芬看上去是个挺好看的年轻人,脸上由于喝了酒而发红,带着狂欢的痕迹。他的双眼红红的,目光有些迷离模糊,但他身上有着某种与生俱来的高贵,这是一种有着良好教养的印记,在他努力调整自己适应这个突发事件时便自动显现出来。
比尔.霍大曼面对着他,仔细地打量着他。
“你能清醒地和我们谈话吗?格里芬?”他问。
格里芬点点头:“只消一两分钟……我会好的。”
他从霍夫曼警长的手里挣脱开,摇摇晃晃地走向厕所,厕所门离一楼接待室不远。
霍夫曼看着梅森。
“他醉得可不轻。”梅森说。
“可不是么,”霍夫曼回答道,“但不像是一个业余酒徒喝醉酒的样子。他对此习以为常。他一路开着车上来,你知道那路上是湿的,一只轮胎又没气。”
“是啊,”梅森同意道,“他能开车,平安无事。”
“显然他和爱娃·贝尔特之间没有什么暧昧关系。”霍夫曼指出。
“你是指他说的关于她的话?”梅森问。
“当然,”霍夫曼说,“我还能指别的什么?”
“他醉了,”梅森说,“你不会因为一个醉汉说的那冲动的话就怀疑一个女人,是吗?”
“是啊,他喝醉了,”霍夫曼说,“他把车开上来,一点儿事没有。也许即使他醉了,可头脑还清楚。”
佩里·梅森耸耸肩。
“你自己看着办吧。”他不经意地说。
这时从卫生间传来猛烈的呕吐声。
“我敢肯定他清醒了,”霍夫曼说,同时密切注视着佩里·梅森,“他清醒以后还会那样说那女人的。”
“我敢打赌他一定酪酊大醉,不管他看上去是不是清醒,”梅森很快接上,“他们这些家伙里有一些是很有欺骗性的,当碰上酒宴这类事儿时。他们表面上像法官一样清醒,但心里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比尔·霍夫曼看着他,目光里有一丝提示的光芒。
“这么说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能全信,是吗?梅森?”
“我可没这么说。”
霍夫曼笑了起来。
“是的,”他说,“你没有说,没有直接这么说。”
“要不要给他弄点儿浓咖啡?”梅森问,“我想我可以到厨房煮点儿咖啡。”
“管家应该在那儿吧,”霍夫曼说,“我不想冒犯你,梅森,不过我确实想单独和这个人谈谈。我不太清楚你在这件事里的地位。好像你是他们家的一个朋友,可又是一个律师。”
“行啊,”梅森很爽快地同意道,“我理解你的处境,警长。我只是碰巧在这儿。我先到别处呆着。”
霍夫曼点点头:“你会在厨房找到女管家的,我想。她的名字叫维奇太太。我们在楼上向她和她女儿问过话。去那儿看看她们能不能弄点儿咖啡。多弄点儿浓咖啡。我想楼上那群男孩儿也会和格里芬这小伙子一样喜欢的。”
“好吧。”梅森说着穿过餐厅的折门,又走过餐具室的转门,从那儿进了厨房。
厨房很大,很亮堂,设施齐全。两个女人坐在桌子边。她们坐的是高靠背椅子,挨得很近。当佩里·梅森进来的时候,她们一直在低声说话,看到梅森进来,便猛地把话打住,抬头看他。
她们中的一个已有40多岁,头发花白。她那没有光泽的黑眼睛,藏在深陷的阴影里,好像是被看不见的绳子拽进她的脸,由于往眼窝里拽得太深,很难看出眼神的变化。她有着一张长脸,细而紧的嘴,高高的颧骨。她穿着黑色衣服。
另一个女人要年轻多了,不超过二十二三。她的头发乌黑发亮,也很浓密。她的眼睛非常黑,其明亮的程度更使得那年长妇女深陷的眼睛显得毫无生气。她的嘴唇丰满红润。眉毛细细、黑黑的,呈弧型,睫毛长长的,那张脸看得出用脂粉化过妆。
“你就是维奇太太吧?”佩里·梅森对着年长些的女人问。
她点点头,嘴巴紧闭着,一言不发。
旁边的那个姑娘开始说话,声音低沉、沙哑。
“我是她的女儿,叫诺玛·维奇。你想要知道什么?妈妈现在心很烦。”
“是的,我知道,”梅森抱歉道,“我是想我们能否弄点儿咖啡。卡尔·格里芬刚回来,我想他会需要的。还有一帮子人正在楼上忙着办案,他们也想要点儿。”
诺玛·维奇站起身来:“哦,我猜也是这样。我来弄吧。”
“不,”那年长的女人说,声音像玉米壳发出的沙沙声,很干涩,“还是我来吧,你不知道东西都在哪儿搁着。”
她把椅子向后一推,走到厨房另一边的柜子前。她打开柜子门,拿下来一只咖啡壶和一罐咖啡。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从动作上能看出她很疲惫。
她胸部平平,臀部也平平,走起来步子没有一点生机。她整个人看上去情绪很低落。
那个姑娘转向梅森,丰满红润的嘴唇向他一笑。
“你是一个侦探吧?”她问。
梅森摇摇头。“不,”他说,“我是和贝尔特夫人来到这儿的,是我给警察局打的电话。”
诺玛·维奇说:“啊,对。我听说过你。”
梅森转向她母亲。
“维奇太太,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可以来煮咖啡。”
“不,”她还是以那干涩的、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说话,“我可以做。”
她把咖啡倒入壶中,又加了些水,走到煤气灶前,打着煤气,看了片刻咖啡壶,然后又以她那特有的、缓慢的步态走回到椅子那儿,坐下,把手放在腿上,低下眼睛看着桌面。她就那样一动不动专注地盯着。
诺玛·维奇抬头看着梅森:“哎呀,”她说,“真可怕。是吗?”
梅森点点头,不经意地说:“你没听到枪声吧,我想?”
那个姑娘摇摇头。
“没有,我睡得很熟。实际上,警官们来了以后我才醒来。他们叫妈妈起来,我猜他们不知道我就睡在相邻的房间里,他们想趁妈妈在楼上的时候查看她的房间。不管怎么说,我知道的头一件事便是,当我醒来的时候,有一个男子正站在床边低头看着我。”
她低下眼睛,轻轻地笑起来。
可以推测,她并不觉得这样的经历令人不愉快。
“然后呢?”梅森问。
“他们那副样子好像是发现了什么可疑情况似的,”她说,“他们叫我穿上衣服,甚至也不回避一下。然后把我带到楼上,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审问了我一番。”
“你对他们说了什么?”梅森问。
“告诉他们真实情况呀,”她说,“我告诉他们我上床睡觉,醒来时发现有人在盯着我。”她在加下句话时看上去挺高兴的,“他们不相信我。”
她母亲坐在桌边,两手叠放在腿上,眼睛一直一动不动专神地盯着桌子中央。
“你没听见什么,或看见什么吧?”梅森问。
“什么也没有。”
“这事你怎么想?”
她摇摇头。
“这下我的眼前可就清静了。”
他锐利地瞥她一眼。
“难道这里有叫你不忍目睹的事情吗?”他询问道。
她点点头。
“当然啦,我来这儿才一个星期左右,可在这段时间里……”
“诺玛!”她母亲说,声音突然没有了碾玉米的沙沙声,而是清脆如响鞭。
这个姑娘急忙打住活头,陷入沉默。
佩里·梅森看了一眼那年长的女人。她说话时甚至也没有从桌上抬眼。
“那你听见了什么吗,维奇太太?”他问。
“我是一个仆人。我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要是无足轻重的事情,一个仆人这样真是值得称道,”他说,“但我想你会发现法律对这件事自有判断,会要求你去看去听的。”
“不,”她说,头部一动没动,“我什么也没看见。”
“什么也没听见?”
“什么也没听见。”
佩里·梅森皱起眉头。他多少觉察到这个女人正隐瞒着什么。
“在楼上他们问你话时你就是这样回答问题吗?”他问。
“我想,”她说,“咖啡快要开始渗滤了。你可以把火关小,这样就不会沸腾起来了。”
梅森转向咖啡。这个咖啡渗滤壶是特制的,可以在一小段时间内加热一大壶水,底下的火是嗞嗞燃着的蓝色火焰。开始有水蒸气冒出。
“我来照看咖啡,”他说,“但我也想知道你在楼上时是不是就以这样的方式回答问题的。”
“什么方式?”她诘问道。
“你刚才说话的方式。”
“我对他们说的是同样的话,”她说,“就是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诺玛·维奇“咯咯”笑起来。“这是她的故事,”她说,“她紧抱住不放。”
母亲厉声道:“诺玛!”
梅森盯着这两个人,他那沉思的脸看上去绝对平静。只有眼睛里显出他似乎在谋算什么。
“你知道,”他说,“我是个律师。如果你有什么可以相信我并向我透露的,现在可是个好机会。”
“是的。”维奇太太说,语调平平。
“嗯?”梅森好像不明白维奇太太的意思。
“我只是同意,”她说,“‘这是个好机会’,这句话。”
有一刻的沉默。
“所以你不能失去这一机会啊!”梅森说。
“但我没什么要吐露的。”她说,她的眼睛仍旧盯着桌面。
正在这时,咖啡壶开始冒泡。梅森把火关小。
“我去拿些杯子和盘子。”诺玛说,跳起身来。
维奇太太说:“坐下,诺玛。我去拿。”她向后一推椅子,走到一个壁橱旁,拿下来几只杯子和碟子,“就用这些。”
“妈妈,”诺玛说,“这可是司机和仆人们用的杯盘呢。”
“这些人是警察,”维奇太太说,“他们都一样。”
“不,他们不一样,妈妈。”诺玛说。
“我就是这样认为,”维奇太太说,“你知道,主人要是活着会怎么说,他什么也不会给他们的。”
诺玛说:“但是,他没活着。贝尔特夫人将是管事的人。”
维奇太太转身用她那双深陷的、毫无光泽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的女儿。
“可别太肯定她就一定会。”她说。
佩里·梅森往杯子里都倒了点儿咖啡,然后又通过滤壶的罐子倒回去。
当倒第二次的时候咖啡已成了黑色并冒着气。
“给我一个托盘,”他说,“我端两杯给霍夫曼和卡尔·格里芬。你们可以给楼上的其他人送点儿去。”
没有说一句话,她给他一个托盘。佩里·梅森倒了三杯咖啡,端起托盘,通过餐厅走进客厅。
霍夫曼警长站在那里,肩膀向后挺着,头朝前伸着,两脚分得很开。
卡尔·格里芬坐在椅子上,眼睛和脸都红红的。
当佩里·梅森端来咖啡的时候,霍夫曼警长正说着话。
“你刚进来时可不是这样说她的。”霍夫曼警长说道。
“那时我醉着。”格里芬说。
霍夫曼盯着他:“多少人都是酒后吐真言。”他说。
卡尔·格里芬抬起眉毛,带着一种得体的吃惊的神情。
“是吗?”他说道,“我还没见过。”
霍夫曼警长听到梅森从身后走来,猛转过身,在他看到热气腾腾的咖啡时咧嘴笑了。
“好极了,梅森,”他说,“咖啡总归是有用的。喝一杯,格里芬,你会感觉好一点的。”
格里芬点点头:“看起来不错,不过我现在没事了。”
梅森递给他一杯咖啡。
“你知道有关遗嘱的事吗?”霍夫曼突然问道。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不愿回答这个问题。”格里芬答道。
霍夫曼给自己拿了一杯咖啡。“我正好介意,”他说,“我要你回答这个问题。”
“是的,有一份遗嘱。”格里芬承认道。
“在哪儿?”霍夫曼说。
“我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有一份遗嘱?”
“他给我看过。”
“财产都归他妻子吗?”
格里芬摇头。
“我不认为有什么归她,”他说,“除了5000美元外。”
霍夫曼抬起眉毛,吹了声口哨。
“这个,”他说,“事情可就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格里芬问。
“整个情形,”霍夫曼说,“实际上她在这儿上被迫依赖于他,只要他活着。而他一死,她便会两手空空地被踢开。”
格里芬主动地说了句解释性的话:“我不认为他们很志趣相投。”
霍夫曼警长若有所思地说:“那不是问题的要点。经办这类案子,通常我们得找到一个动机。”
梅森对霍夫曼警长撇嘴笑笑。
“你在暗示是贝尔特夫人开的那一枪而使她丈夫毙命?”他问道,仿佛这整个想法出于幽默。
“我是在做例行调查,梅森,为的是要弄清谁可能会杀他。在这样的案子里,我们总是要寻找一个动机的。我们要努力搞清有哪些人将会从他的死亡中受益。”
“要是这样的话,”格里芬清醒地说道,“我想我将会受到怀疑。”
“你这是什么意思?”霍夫曼问。
“按照遗嘱的规定,”格里芬慢慢地说,“我将得到几乎全部财产。不知道这是否算个秘密?我想乔治舅舅对我的感情超过他对世界上任何人。也就是说,凭他的性情,他对我算是最好的了。我怀疑他不会对谁有真感情。”
“你对他感觉怎么样?”霍夫曼问。
“我尊重他的见解,”卡尔·格里芬回答道,小心地选着字眼,“我想我欣赏他的性情中的某个方面。他过着一种非常不合群的生活,因为他的思想容忍不下所有的狡猾和伪善。”
“为此就值得他离群索居吗?”霍夫曼警长问道。
格里芬肩膀轻轻地动了一下。
“如果你有像他那样的思想,”他说,“你就不会问这个问题了。这个人具有博大的智慧。他可以看透他人,洞察虚假和伪善。他是那种从不交朋友的人,他自给自足而不需要依靠任何一个人。所以,他没有任何理由要和别人建立友谊。他唯一的爱好就是去斗。他和这个世界及其每一个人斗。”
“显然他不和你斗。”霍夫曼警长说。
“是的,”格里芬承认道,“他没有和我过不去,因为他知道我根本不在乎他或他的钱。我没有拍他的马屁。另一方面,我没有欺骗他。我告诉他我的想法,我也公平对他。”
霍夫曼眯起眼睛。“谁出卖过他?”他问。
“嗨,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你不欺骗他,所以他喜欢你。”
“是啊。”
“你还特意强调了‘我’这个代词。”
“我可不是那个意思。”
“他妻子呢?他不喜欢她吗?”
“我不知道。他不跟我说他妻子的事。”
“那她欺骗过他吗?”霍夫曼警长追问。
“我怎么知道这个?”
霍夫曼警长注视着这个年轻人。“你肯定知道怎么守口如瓶,”他若有所思地说,“但是如果不想说,你可以不说,如此而已。”
“可是我要说的,警官,”格里芬急了,“我会说出我所知的一切。”
霍夫曼警长叹口气说:“你能准确告诉我发案时你在哪儿?”
格里芬的脸上泛起一片红晕。
“对不起,警长,”他说,“我不能。”
“为什么?”霍夫曼警长问道。
“因为,”格里芬说,“首先,我不知道凶杀什么时候发生;其次嘛,我搞不清我在哪儿。我恐怕这晚上都在疯跑。傍晚我和一个年轻女人一块儿出去,离开她以后我自己又去了几个夜总会。开车回来时,该死的车胎又没气了,我知道我醉得太厉害换不了它。找不到一个开门的车铺,天又下着雨,所以我只得对付着把车开回来。肯定开了几个小时才到这儿。”
“车胎都压成碎片了,”霍夫曼警长说,“顺便问一下,还有谁知道你舅舅的遗嘱?有另外的人看过它吗?”
“啊,是的,”格里芬回答道,“我的律师看过它。”
“哦,”霍夫曼警长说,“这么说你也有一个律师,是吗?”
“当然我有律师。我为什么没有?”
“他是谁?”霍夫曼问。
“阿瑟·阿特伍德。他在互助大厦有办公室。”
霍夫曼警长转向梅森:“我不认识他。你认识他吗,梅森?”
“是的,”梅森说,“我见过他一两次。他是个秃顶,办一些交通伤害事故的案子。听说他总是在庭外结案而且总有好的处理结果。”
“你是怎么当着律师的面看到遗嘱的?”霍夫曼警长催问道,“一个人把其遗嘱的受益人连同其律师一块儿叫来,就为了让他们看清遗嘱怎么立的,这有点儿不同寻常,是吧?”
格里芬双唇紧紧闭拢。“这你得问我的律师。我说不清这个。这是相当复杂的一件事,我不愿讨论这事。”
霍夫曼警长立即接上话:“好啦,咱们就不谈这东西了。现在继续下去,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你是什么意思?”格里芬问。
比尔·霍夫曼转过身来正对着年轻人,低头看着他。他的下巴稍稍向前翘着,那双耐心的眼睛一下子变得严峻起来。
“我的意思就是,格里芬,”他说,缓慢而凶险地,“你不想说出原委。你是想保护一个人,或者,想当一个正人君子一类的人。这行不通的。你要么此时此地告诉我你知道的情况,要么你作为物证目击人去监狱。”
格里芬的脸通红。“我说,”他抗议道,“这不是太过份了吗?”
“我不在乎它是否过份,”霍夫曼说,“这是一件谋杀案,你却坐在这儿兜圈子,跟我磨时间。现在给我痛痛快快地全说出来吧。那时候说了什么话,遗嘱又是怎么给你和你的律师看的?”
格里芬犹豫地说:“你知道我这可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跟你说这些话的?”
“当然,”霍夫曼说,“告诉我,怎么回事?”
“哦,”格里芬语调缓慢,明显地不情愿,“我知道乔治舅舅和他的妻子关系不很好。乔治舅舅曾想到过他妻子如果抓住她想要的证据,也许会提起离婚诉讼的。乔治舅舅和我一起有些生意上的事,你知道,有一次当阿特伍德和我在跟他讨论一件生意时,他突然提出这件事来。这令我尴尬,我就不想再谈下去,但阿特伍德却以任何律师都会有的那种态度看待此事。”
卡尔·格里芬转问佩里·梅森:“我想你明白怎么回事,先生。我知道你是一个律师。”
比尔·霍夫曼眼睛盯着格里芬的脸:“不要介意,继续说下去。接着怎么了?”
“噢,”格里芬说,“乔治舅舅披露了关于他和他妻子关系不好这个事实,他拿出一直攥在手里的一张纸,上面似乎全是他的字体。他问作为律师的阿特伍德先生,一份完全由立嘱人自己手写的遗嘱,没有证人是否有效,或者,是否需要证人署名。他说他已立了遗嘱,还说可能会有争议,因为他不会给他妻子留下什么财产。实际上,我记得他提到5000美元的事,他还说大部分财产将归我。”
“你没有读遗嘱吗?”霍夫曼警长问道。
“哦,不完全是这样。我没有拿起来从头至尾、一字一字地去读。只是瞥了一眼,看到是他的字体,听到了他就此说的话。我想,阿特伍德较为仔细地读了那遗嘱。”
“好吧,”霍夫曼说,“说下去。然后呢?”
“就这些。”格里芬说。
“不,还不是,”霍夫曼坚持说道,“还有什么?”
格里芬耸耸肩膀。“啊,这个,”他说,“他接着又说了别的事,就像一个人有时做的那样。我没有注意。”
“别再来这套废话了,”霍夫曼催促着,“他说了什么?”
“他说,”格里芬脱口说道,他的脸红了,“他想把它固定下来,这样一旦他出了什么事,他妻子也占不了什么便宜。他说她别想通过离婚得到一星半点儿东西,甭指望他死后继承什么遗产。现在我知道的事你都知道了。我认为这根本不关你的事。我是迫不得已才告诉你这个的,我不喜欢你的态度。”
“我不介意这几句话,”霍夫曼说,“我料想这解释了你喝醉时说的话,还有你第一次听说杀人后说的话。这意思就相当于……”
格里芬举手打断他的话。
“拜托了,警长,”他说,“别提这个了。如果我说了,我不记得了,而且我肯定也不是那意思。”
佩里·梅森说:“也许你不是这意思,但你确实让人……”
霍夫曼警长转脸对他。
“这不关你的事,梅森!”他说,“我在经办这事。你在这儿只是个听众,保持安静,否则离开!”
“你可一点儿吓唬不住我,警长。”梅森说道,“我在爱娃·贝尔特夫人的家里,我是爱娃·贝尔特夫人的律师,我听到一个人的讲话会破坏她的名誉。如果没有别的意思的话,我要看看这些话是否成立。”
霍夫曼警长的眼里一点儿也没有耐心的样子。他十分不快地瞪着梅森。
“那么,”他说,“你就尽可能履行你的职责吧。我不知道你究竟要说什么,只知道警察来这儿调查命案,却看见你和一个女人坐在这儿嘀嘀咕咕。这事儿真他妈的可笑,一个女人发现她丈夫被杀,居然去给她的律师打电话,而不先做别的事情。”
梅森动起火来,说:“这话说得不公平,你知道的。我是她的一个朋友。”
“看上去像是这样。”霍夫曼警长冷冷地说。
梅森两脚叉开,肩膀摆平。“现在让咱们搞清一点,”他说,“我现在代表着爱娃·贝尔特。你没有理由向她泼脏水。乔治·贝尔特对她来说一钱不值。但对这个家伙,可不一样了。这家伙给自己找的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站不住脚,而且他还对我的委托人进行污蔑。”
格里芬焦躁地抗议。
梅森一直盯着霍夫曼警长:“上帝作证,你不能凭那些经不起推敲的话就判定一个女人有罪。这得由陪审团来做。陪审团也只能在毫无疑问地证明她有罪后才能这样判定。”
这个大块头警官以审视的目光盯着梅森。
“你是在寻找疑问吧,梅森?”
梅森指着卡尔·格里芬。
“一点儿不错,你是不会愿意过分的暴露面目的,小伙计,”他说,“如果我的委托人有朝一日要面对陪审团的话,别以为我会无动于衷,麻木不仁,我不会忽略把你和遗嘱的事捅出来而带给我们的好处。”
“你的意思是,你认为他有杀人罪吗?”霍夫曼警官问道,带着诱供的口气。
“我不是警探,”梅森说,“我是个律师。我知道陪审团只要有持之有理的疑问,就不会对任何人判罪。如果你们要陷害我的委托人,那么我这儿就有现成的言之有理的疑问!”
霍夫曼点点头。
“我早有预料了,”他说,“我一开始就不应该让你坐这儿掺合进来。现在你出去!”
“我这就走。”梅森对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