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里·梅森坐在他的车里,重又点着刚吸剩下的烟。他脸上的线条透出专注和忍耐,目光炯炯,样子像是一个拳击手正坐在自己的一角,等待着开场锣敲响。然而,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紧张神情。唯一显得特别的是,一支接一支地吸烟,整整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街对面的那幢楼就是《轶闻纵览》编辑部。
梅森最后一支烟抽到一半时,弗兰克·洛克从楼里走了出来。
洛克走路的样子鬼鬼祟祟。他不时地四下张望着,不像是在寻找什么特定的目标,倒像是在四下窥探,也许这纯粹是个习惯性的动作。就好像是一只四处觅食的狐狸,在偷偷溜回窝的路上,碰上了初升的阳光。
佩里·梅森扔掉烟,发动了引擎,使汽车滑离路边,随即融入车流。
洛克转向街角右边,叫了一辆出租车。梅森开车紧跟着前面这辆出租车,直到路上车流渐稀才稍稍拉开了距离。
弗兰克·洛克的出租车开到一家卖烤肉的小酒馆门口停下来,这个小饮食店好像早已废弃不用,只有酒吧还保留着,洛克付了车钱,站在那儿看着出租车走开,然后才耸耸肩,走进酒吧,要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又要了一杯。
佩里·梅森把车停在半个街区远的地方,拿出一包烟,撕开包装纸,又开始抽起来。
弗兰克·洛克呆在小饮食店大约三刻钟,终于走了出来,四下扫视一眼,走向街角,酒精给他添了几分醉意,使得他走起路来肩膀稍稍有些左右摇晃了。
佩里·梅森注视着洛克拦下一辆正朝他疾驰过来的出租车,钻了进去。
梅森又开车跟上,直到洛克在一家酒店门前下了车。他把车停好,走进酒店大堂,却没见洛克的影子。
梅森审视了一番大堂。这个地方属于那种商业型的酒店,专门用于接待推销商和安排会议。旁边有一溜电话间,大堂副理设在一张写字台处,这时已有不少人来来往往。
佩里·梅森慢慢移动着脚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里的人,然后走向接待台。
“你能告诉我吗,”他问那个副理,“弗兰克·洛克有没有在这里开房间?”
那人用手指翻着登记卡,说:“我们这儿有一个约翰·洛克。”
“不对,”梅森说,“我问的是弗兰克·洛克。”
“他不在我们这儿,对不起。”他说。
“没关系。”梅森转身走开。
他穿过大堂走到餐厅往里瞅,有几个人正在那儿吃东西,可洛克不在。这时,他发现底层有一个理发室,便走下楼梯透过玻璃隔墙往里看。
洛克正坐在里面第三张椅子上,脸上盖着热毛巾。梅森一眼就认出那套花呢衣服和那双棕黄色皮鞋。
梅森点点头,转身上了楼梯回到大堂,走向坐在电话台前的那个姑娘。
“所有电话间的电话都由你来接吗?”他问。
她点点头。
“好极了。我来告诉你如何唾手可得20美元。”
她盯着他,问,“你在开玩笑吧?”
梅森摇摇头。“听着,”他说,“我想要个号码,仅此而已。”
“什么意思?”
“是这样,”他说,“我要打个电话给一个人。他可能不会马上接电话,但稍后会上来接。他现在正在理发室。我和他谈完后,他会再打电话,我想知道那电话的号码。”
“可是,”这个姑娘说,“要是他不经我这儿转呢?”
“要是这样,”梅森说,“你尽力而为吧,反正你可以得这20块。”
“可我不应该透露这种情况呀。”这个姑娘有点儿拿不定主意。
“要不然你怎么能拿到这20块钱呢?”梅森笑了,“当然了,听电话也行嘛。”
“不,我不能听用户的电话,再向别人透露电话的内容。”
“你不需要这样。我来告诉你这电话内容。我要你做的就是在电话上核对核对,看是不是我要的那个号码。”
她迟疑不决,环顾了一下四周,好像害怕有谁会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
佩里·梅森从口袋里拿出两张10元的票子,对折以后,又卷起来,一声不吭。
姑娘的目光落到钞票上,稍稍怔了一下。“好吧。”她终于说道。
梅森不动声色地递过这20美元。
“这个人的名字,”他告诉她,“叫洛克,两分钟后我打电话进来找他。谈话会这样进行:洛克会给一个人打电话问用400美元能不能搞到一个女人的名字。对方会说可以。”
这个姑娘点点头。
“进来的电话是不是都要经过你?”梅森问道。
“不,”她说,“除非你要十三局。”
“那好,我就拨打十三局。”
他对她咧嘴一笑,走了出去。
他在相邻的街区找到一个杂货店,那儿有一部公用电话。他打了这家酒店的号码,并声明要十三局。
“好,”当他听到那个姑娘的声音,“我找弗兰克·洛克,传他接电话,记住告诉他来你这个交换台打这个电话。他可能不会现在就来,不过我会在电话旁等他。他在理发室,但是别告诉服务生是我说的,只让他到理发室找就是了。”
“我明白了。”那个姑娘说。
他拿着电话听筒等了大约两分钟,然后是那姑娘的声音:“他说让你留下你的号码,他会打电话给你。”
“好的,”梅森说,“号码是哈里森23850。不过让服务生一定要带他来你这个交换台打这个电话。”
“那当然,不必担心这个。”
“好极了,”梅森说,“告诉他打那个号码找史密斯先生。”
“不加别的字母吗?”
“不,就是史密斯,和那个号码,就这些。”
“好的,”她说,“我明白了。”
梅森放下电话。
他大概等了五六分钟,这时电话响了。
他拿起电话,听到那头洛克的声音很是不满,回话的声音很高,显得怒气冲冲。
“听着,”梅森同样大声地说:“你是《轶闻纵览》的弗兰克·洛克吗?”
“是的,”洛克说,“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刚离开两分钟,我来到你们办公室,他们告诉我可以在韦伯斯特大街一家地下酒店找到你,或者再晚一点儿可以在这个地方找到你。”
“他们怎么知道的?”洛克问。
“我不知道,”梅森说,“他们就这么跟我说的,就这些。”
“那么,你有什么事?”
“听着,”梅森说,“我知道你不想在电话里谈正事儿。但这事儿急等着办。你们这些人办事不会没有目的的。我知道,每个人都是这样,我干活也不是没有目的。”
“听着,”洛克小心地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你最好自己来见我。你离这儿多远?”
梅森说:“我不在你附近。现在你听着,我可以给你有价值的东西。但我不会在电话里给你的,你要是不想要的话,我还有别的市场。我想知道的就是你感不感兴趣。你想知道昨天夜里和哈里森·伯尔克在一起的那个女人是谁吗?”
电话里出现了四五秒钟的沉默。
“我们报纸感兴趣的是有关达官贵人们的各种轶闻趣事,”洛克说,“我们总是乐于接受有新闻价值的东西。”
“别说这些废话啦,”梅森说,“你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一份名单,哈里森·伯尔克的名字不在名单上,那个和他一起的女人的名字也不在名单上。那么,掌握那个女人的绝对证据对你来说值1000美元吗?”
“不。”洛克说,口气坚定而果断。
“这样么,那好,”梅森马上又说道,“500美元总值吧?”
“不。”
“那么,”梅森说,声音里又加进一丝埋怨,“就明说吧,我给你这个情报,你给400美元,这绝对是个底价了,还有另一个买主愿出350美元呢。我花了这么多功夫找你,你得给400美元。”
“400美元可不是个小数目啊!”洛克道。
“可它值这个数,”梅森说,“你知道。”
“除了这个情报外,你还得再给我点儿别的东西,”洛克说,“万一因此而打官司时我得有证据。”
“当然,”梅森说,“我给你证据时你给我400美元。”
洛克沉默几秒钟。之后他说:“哦这个嘛,我得想一想。我会再打电话给你。”
“我在这儿等着,还是这个号码。”梅森说,“你还打到这儿。”说着挂上电话。
他在冰淇淋柜台前的凳子上坐下,喝了一杯加苏打水的汽水,不慌不忙,亦不动声色。目光中透出思索,但外表依然平静。
过了六七分钟,电话铃再次响起。梅森拿起听筒,说:“我是史密斯。”
洛克的声音传过来:“好了,只要我们能拿到证据,就依你说的那个价。”
“行啊,”梅森说,“明天上午你呆在办公室,我会和你联系。你可不要食言,因为我要退掉那350美元的买卖。”
“听着,我想今天晚上就见到你,把这事情马上了结。”洛克的声音由于激动而有些发颤了。
“别着急,”梅森说,“情报我可以今晚给你,但证据得到明天。”
“那么,”洛克坚持道,“今晚你把情报给我,等明天你给我证据时我给你钱。”
梅森讥讽地说:“那我现在就说一条吧。”
洛克火了,说:“那么,你自己看着办吧!”
梅森又窃笑:“谢谢,”他说,“我想我会的。”说完挂上了电话。
他走回汽车,坐在里面快20分钟,这时弗兰克·洛克从那家旅馆中出来,身边还有一个年轻的女人。他刮了脸,也许还做了按摩,灰褐的皮肤里透出点儿红色,看上去得意洋洋,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和他一起的是一位妙龄女郎,一头黑亮的长发泻在肩上,紧身的窄裙勾勒出全身玲珑凸起的线条,外面罩了一件质地考究、价格昂贵的外套,只是俏丽的脸庞上涂了过多的脂粉,令人觉得有点儿过分。不过,还算是个绝色美人!
佩里·梅森等着他们上了出租车后,立刻进那个酒店,径直走向电话台。
那个姑娘抬头看他,一脸警惕的神色,手偷偷地伸向桌子下,拿出一张纸。
纸上只写有一个电话号码:弗赖伯格629803
梅森朝她点点头,把纸装进口袋。
“那个对话——另外那条线上的谈话是关于付钱买情报的事吗?”他问。
“我不能泄漏那条线上的谈话内容。”
“我知道,”梅森说,“但是你得告诉我是不是这个谈话,嗯?”
“也许是吧。”她说。
“那么好吧,你还能告诉我其他什么情况吗?”
“不!”
“这就是我想知道的全部。”他对她说,满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