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克·洛克身穿一套花呢套装。他皮肤粗糙,颜色深红,不像是由于户外活动所致,倒像是吸食了太多的尼古丁的结果。他的眼睛呈浅褐色,像牛奶巧克力,没有半点儿光泽。他大鼻子,小嘴巴。乍一看去,一副温和向善的模样。
“那么,”他说,“你就在这儿说好了。”
佩里·梅森摇摇头:“不行,你这儿到处都是录音机之类的玩意儿。我只在一个我确信没有别人听见的地方谈正经事。”
“那么去哪里呢?”弗兰克·洛克问。
“你可以去我办公室。”梅森说,语调里不带什么希望或热情。
弗兰克·洛克笑起来,笑声有些刺耳,透着不情愿。
“我来说个地方。”他说。
“那么,”梅森说,“戴上你的帽子,跟我出去,我们一块儿选个地方。”
“你什么意思?”洛克问,眼光闪着怀疑。
“我们去找个旅馆。”梅森说。
“这么说你已经选好了?”洛克问。
“不,”梅森说,“我们去叫辆出租车,叫司机随便开。要是你不放心,你来挑旅馆好了。”
弗兰克·洛克稍作迟疑,说:“请原谅我得出去一下。我去看看能不能走得开。我手头正忙着几件事情。”
“好的。”梅森说着坐了下来。
弗兰克·洛克起身走出办公室。他没关门,从外间传来打字机不停的“嗒嗒”声,还有嘈杂的人声。佩里·梅森坐在里间,心平气和地抽着烟。他那神情专注的样子,看上去正适合他本人。
他等了快10分钟。这时,弗兰克·洛克走了进来,头上戴着帽子。
“好啦,”他说,“我终于解脱了。”
两个人一同走出大楼,顺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就绕着商业区开吧。”佩里·梅森说。
洛克用他那双巧克力颜色的眼睛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位律师,“也许我们可以在这里谈。”他说。
梅森摇摇头:“我想找个不需大声吆喝的地方说话。”
洛克咧嘴一笑,说:“我习惯了听人对我吆喝。”
梅森冷冷地说:“我要是吆喝的话,就早去谈生意了。”
洛克点着一支烟,神情略显倦怠。
“是吗?”他说,并露出一副并不感兴趣的样子。
出租车向左拐去。“哎,那儿有一家旅馆。”梅森说。
洛克撇撇嘴。“我看见了,”他说,“我可不喜欢这地方。倒不是因为是你挑的,主要是它太近了。这样,我来挑旅馆吧。”
佩里·梅森说:“那好,往前再走走看有没有合适的。别告诉司机去哪儿,让他开着走就是了。沿途经过的旅馆,你来挑一个好了。”
洛克大笑:“咱们挺谨慎的,是吧?”
佩里·梅森摇摇头。
突然洛克敲敲车窗玻璃,对司机说:“我们就在前边那家旅馆那儿下车。”出租车司机看看他,略感意外,但还是把车停了下来。梅森扔过去一枚50美分硬币。两个人下车后走进一家廉价旅馆的前厅。
“去休息室怎么样?”洛克问。
“随你的便。”梅森说。
他们走过前厅,乘电梯上到底层和二楼之间的夹层楼面,经过设备间,找了个地方两人相对而坐,中间放着一个搁烟缸的小桌子。
“好吧,”洛克说,“你是佩里·梅森,一个律师。你在代表着谁,是吧?有什么事,请讲。”
梅森说:“我要你不要把一件事捅到报上去。”
“这种事情我见过多了,”洛克说,“你说的事是什么?”
梅森说:“哦,咱们先谈谈办事的程序。你愿意不愿意直截了当地谈价钱?”
洛克摇头,意思很坚决。
“我们的报纸可不是敲诈人的,”他说,“我们有时可以给我们的广告客户一点儿优惠。”
“噢,是这样?”梅森说。
“对,是这样。”洛克说。
“那我得做什么广告?”梅森问。
洛克耸耸肩。“我们不在乎,”他说,“你也不需要登什么广告。我们卖给你版面就是了。如此而已。”
“我明白了。”梅森说。
“好极了。你说说你的事吧。”
“昨天夜里在比奇伍德酒店发生一起凶杀案,是一起枪击。我不知道是不是谋杀。我知道被开枪打死的那个人企图抢劫。”
弗兰克·洛克那双浅褐色的眼睛漠然转向律师。
“然后呢?”
梅森接着说下去:“我知道这件事有些扑朔迷离。地方检察官正着手进行调查。”
洛克说:“你还是没说到正题上嘛。”
“我不正跟你说么。”梅森说。
“那好,说下去。”
“有人跟我说,”梅森继续说着,“交给地方检察官的目击者名单可能有点儿问题。”
洛克盯着他。
“你在为谁办事?”他问。
“算是你们报纸的一个潜在的广告客户吧。”梅森答道。
“好,说下去。下文呢?”洛克催道。
“你知道下文。”梅森说。
“即使我知道,我恐怕也不会承认。”洛克说,“我只卖广告版面,不干别的。你得开门见山把话说明。是你跑来找我的。我洗耳恭听,你就实话实说吧。”
“那好吧,”梅森说,“作为你们的一个广告客户,我们不愿看到你们报纸和那桩命案扯得太近,也就是说,我们不希望你们报纸披露一个可能在场的目击者的名字,你知道这个目击者的名字不在那份名单上。我们更不希望你们报纸披露一个声名显赫的目击者的名字,这个名字也不在名单上。不要对此纠缠不休,怂恿警方把他作为证人传讯。作为你们的广告客户,我还要说非常不希望你们报纸渲染任何有关这目击者有一个女伴这类绯闻,并对其同伴的身份做任何臆测。事情就是这样。现在我想知道,广告版面要花多少钱?”
“这个嘛,”洛克说,“如果照章办事,你们得买相当篇幅的广告版面。这要根据合同办事。我们要订立一份广告合同,确定买卖广告版面的时间长短。合同要包括违约一方赔付罚金的条款。合同订立之后,如果你不想要全部版面的话,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使用这块版面,就得按合同支付违约金。”
佩里·梅森说:“你是说我们按合同交赔偿金便会一了百了?”
“那是自然。”洛克说。
“那么合同订立后我马上就违约,行吗?”
“不行,”洛克说,“我们不喜欢这样。你得等个一两天。”
“那么在这一两天里该不会有什么举动吧?”
“那当然了。”
梅森拿出一只香烟盒,用他那长而灵活的手指从里面夹出一根,点着,然后用冷冷的目光打量洛克。
“好啦,”他说,“我要说的全说了。现在我该听听你的了。”
洛克站起来,在地上来回走了几步。他的脑袋往前探着,那双巧克力色的眼睛不停地眨着。
“我得考虑考虑这件事。”他说。
梅森拿出表看看:“那好,给你10分钟考虑。”
“不行,不行,”洛克说,“这得要考虑一段时间呢。”
“不,不需要。”梅森说。
“需要。”
“你只有10分钟。”梅森坚持。
“是你来找我,”洛克说,“我可没求你呀。”
梅森说:“别装糊涂了。我是在代表我的委托人来和你谈的。必须要由你提出个方案,然后由我传达给我的委托人。和委托人联系上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洛克扬起眉头。“噢,是这样。”他说。
“是这样。”梅森说。
洛克说:“这个嘛,我可以在10分钟内考虑好。不过,我得给办公室打个电话。”
“那好,”梅森说,“去打电话吧。我就在这里等着。”
洛克马上走向电梯下到底层。梅森走到夹层楼面的栏杆处,在那儿看着他穿过大堂。洛克没有去电话间,而是径直出了旅馆。
梅森立刻走到电梯那儿,按了墙上的电梯按钮。乘电梯下去后也走出旅馆,来到街对面。他站在一所房子门口,抽着烟,注视着对面的那家旅馆。三四分钟后,洛克从一家杂货店出来,又进了旅馆。
梅森马上穿过大街,紧跟着进了旅馆,比洛克只差几步。在经过电话间时,他跨进其中一间,然后探头叫到:“喂,洛克。”
洛克猛一转身,那双巧克力颜色的眼睛因吃惊而睁大,盯着梅森。
“我刚才想起来,”梅森解释道,“最好打个电话试试看能不能和我的委托人联系上。这样我可以当场给你答复。可电话没人接。这不,我在等我的钱退出来。”
洛克点点头。但目光里仍存着疑问。
“别管那几个钱了,”他说,“我们的时间可比它更宝贵。”
梅森说:“也许你的时间是这样。”说着又折回电话间,轻轻把听筒摇了几下,然后吐出几个厌恶的字眼,耸耸肩,走出电话间,和洛克一起又乘电梯到原来坐的地方。
“怎么样?”梅森说。
“我一直在考虑这个事。”弗兰克·洛克似乎犹豫不决。
梅森冷冷地说:“这个嘛,我早想到了。”
“你看啊,”洛克说,“你说的这个情况么,一个名字也不提,似乎有着重要的政治背景。”
“不错,”梅森说,“让我再说一遍,还是一样,不能提谁的名字。哎,我说,你我坐这儿像牲口贩子一样你欺我诈的有什么用。你开价多少?”
“这份广告合同,”洛克说,“得加上限制性条款,如果一方违犯,将付2万美元罚金。”
“你疯了!”梅森叫起来。
弗兰克·洛克耸耸肩。“是你想买广告版面的,”他说,“我可没有强卖给你哟。”
梅森站起来:“你这样也不像是想卖什么。”他说着走向电梯,洛克起身相随。
“也许哪天你还会想买广告版面的。”洛克在后面说,“我们的价格多少会有弹性的。”
“你是说会降低?”梅森试探着问。
“我是说会提高,就现在这个情况而言。”
“啊,是这样。”梅森说。
他停下脚步,转身,盯着洛克。目光冰冷,充满敌意。
“喂,你听着,”他说,“我明白我遇见什么对手了。我可以直言相告,你脱不了干系。”
“脱不了什么干系?”洛克说。
“你他妈的很清楚脱不了什么干系,”梅森说,“老天有眼!你们这伙人以办报为名敲诈勒索,逼人就范。我告诉你,我知道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洛克镇定下来,耸耸肩。
“有人已经对我这么说过。”他说。
“我不管别人怎么对你说,”梅森说,“我要你听着这是我正在跟你说呢!”
“我听得见,”洛克说,“你不需要抬高嗓门。”
“那好,”梅森说道,“你明白了我的意思。走着瞧吧,从现在起我不会放过你们这些家伙的。”
洛克笑了:“那很荣幸。哎,顺便说一下,你按一下电梯按钮好吗,要不你让开点,让我来按。”
梅森转身按了按钮。他们一言不发乘电梯下到底层,然后步出旅馆前厅。
当他们来到街上时,洛克笑了。
“现在心情该轻松舒畅了吧。”他说,浅褐色眼睛盯着梅森。
佩里·梅森掉过头去,说:“见你妈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