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意眠磨磨蹭蹭,右腿往外挪出去一寸, 咬着下嘴唇问:“……够了……吗?”
“差不多了, ”梁寓迅速以指腹在她腿侧擦了一把, 站起身来, “好了, 走吧。”
她轻咳一声, 在他看不到的角度里轻轻曲了曲腿窝,感觉身体里, 有一部分像是不属于自己了。
曲了曲腿,她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裙摆。
抬头的时候, 看到梁寓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指腹,又并指摩挲了一番,像是在回味什么。
立刻有道温度顺着脖子一路往上攀升, 缠过郑意眠耳尖, 又像一个气球似的砸上她脸颊,砰然一下炸开, 温度贴着脸颊轰地蔓延开。
她低头走路, 感觉脑袋里好像有个年久失修的缝纫机, 走一步, 缝纫机老旧的踏板就动一下, 吱呀, 吱呀。
就那么云里雾里地走了一会儿,她好像听到梁寓低声笑了,沉沉的, 和缓又好听,像是雨天啪啦落在伞面上的水珠。
///
回寝时候是下午五点,大家也差不多都回来了,各自抱着自己的画稿在坐在一张桌子旁边,边看电视剧边画。
宿友看了一眼郑意眠的画稿:“啊,你已经画这么多了啊?完了完了我要赶快画,不然到时候交不上就完蛋了。”
“还有三天,”有人下笔动作没停,“够了,能画完的。”
“不过眠眠你的真的挺难的,你还能画得这么快,我真心佩服。”
“我还好啦,”郑意眠数了数自己的,“我估计还要画两天半,也跟你们差不多了。”
聊到后面,大家才慢慢开始讲了讲自己的情况。
整个比赛里,大四的学生居多,大一大二也有一些,在读研究生也有几个。
大家基本上都是抱着来玩儿的心态,平时喜欢画,碰上了比赛,就刚好得了一个展示的机会。
决赛截止日如期而至,前一晚大家都收拾好了行李,等工作人员来敲门,交上自己的画稿,就自己搭车回学校。
梁寓运气好,陪郑意眠的这一个星期赶上学校的学术周,整个周都没课,只是到处去听讲座,他只需要让赵远参加活动的时候帮自己也签个名字,就可以在这里悠哉悠哉地待上一周了。
要动身启程,郑意眠给他发了消息,他就上来帮她拎东西。
今天天气好,他只穿了一件深蓝色的衬衫,懒懒地靠在橱柜上:“就一个箱子一个包?还有别的么?”
郑意眠摇头:“没有,就这些了。”
他伸手,一边一个,转身下楼:“我先下楼,把这些装到后备箱里,你弄好了就下来。”
郑意眠站在门口,看到衬衫下,他因为用力而线条感愈发清晰的手臂肌肉,又看到他的肩膀和整齐的发,感觉到心安。
同住了几天的“露水宿友”靠过来,啧啧感叹:“真好诶,男朋友一直陪着你,还帮你搬东西。你们谈几年了?”
“几年?”郑意眠停了停,“……几个月吧。”
“才几个月啊?”她面带惊讶,“看着感情这么好,像谈了很久一样。”
郑意眠看她:“你们呢,现在不走吗?”
“我们?我们老老实实等司机来接,顺便给我们搬个东西呗。”
告别之后,郑意眠就下楼了。
梁寓靠在车边等她,见她来了,这才抓了抓发顶,道:“这次先坐车回去,以后你再有比赛,我就开车来送你。”
本来一开始他也准备开车来,但因为郑意眠和他那边两个寝室的人都要一起来,一辆车坐不下,他才放弃了这个想法。
郑意眠坐进车里,笑道:“没事,我都无所谓的。”
车顺利载着他们回了学校,梁寓问她:“结果什么时候出?”
郑意眠抿抿唇:“好像是圣诞节前后,出了结果我应该能拿到通知的。”
本就是随口一说,郑意眠也没料到出名次的时间那么准,正正好好就是圣诞节。
那天她跟梁寓本来约好了要去游乐场,中午正准备到一半,一个电话,就被老徐喊去了办公室。
老徐说名次出来了,让郑意眠去拿奖杯和奖品。
但在电话里,她不知道自己具体拿的是第几名。
郑意眠在电话这边匆匆应下,而后赶往办公室。
她在路上的时候,办公室那边,老徐跟几位老师已经开始就她的画讨论起来了。
赛方很体贴,一同寄来的除了奖杯,还有她漫画的复印稿。
张春指着她的漫画道:“能看得出来,小姑娘底子好啊。老徐,你之前是不是说她画过漫画?嗯,这的确有点画过的样子。”
老徐伸手,翻过一张漫画页:“经常画的跟没画过的还真有区别,她对透视的处理已经很驾轻就熟了。”
李蔓道:“你们都说她的画,但是我觉得名次这么好,不仅是画好,故事处理得也很到位。”
老徐低头看郑意眠的画稿,旋即,点了点头。
命题是“伞”,而她交上去的比赛稿的标题,就叫《保.护伞》。
很切题,故事从伞入手,第一幕讲的就是,漫画女主宋宁去火车站接因为外婆出外办事,而暂时寄住在自家的外公。第一次见面,外公拎了一把很重的蓝黑色大伞,看到的那瞬,小宋宁在心里想,这把伞一点都不好看,老气横秋的。
几天后下大雨,家里没有备用伞可用,外公让她拿自己的伞,但宋宁觉得那把伞不符合自己的审美,选择冒着小雨出门。上完课后雨势渐猛,宋宁正决定跑回家时,遇到了打着伞来接自己的外公。
后来那把伞保护着她,给她挡过大雨,遮过烈日;外公也保护她,给她煮牛奶,陪她摘橘子,安抚她学业上的迷茫。
但矛盾不期而至,外公在她压力最大的时候,不慎扔掉了她掉在桌底的日记本。他们爆发了一次争吵,而后没过多久,外婆办完事,外公离开她家。
后来她要应付中考,越来越忙,有一两年的时候没去探望老人。外公每况愈下,她艰难地请了一天假回去看他,两个人仿佛未曾有过隔阂似的彻夜长谈。
人耗不过时间,外公终是很安详地寿终正寝,没有病痛折磨,愿望也全部都完成。
后来回去的时候,宋宁从角落里搜刮出那把伞,黑色的伞面有褪色的痕迹,手柄处上好的漆也已经七七八八地脱落,露出木质的内里。
郑意眠在空白处恰当地点题:【他在的时候,给她撑起保.护伞,阻隔所有这世界带给她的伤害;现在他走了,她却学会了保.护伞,保护这把虽已老旧但依然珍贵的伞。】
【就像这尘世间的很多爱,绽放光芒时我们浑然不知,只待它锈迹斑驳我们才悔不当初。】
【趁着来得及,要好好珍惜。】
点题、深刻蕴意、升华主题,巧妙地用“保.护伞”一语双关,支撑起本文的主线和深意。到最终,又强调了“珍惜”。
老徐点点头,道:“故事确实也很不错。”
他话音刚落,郑意眠就在门口处敲了敲门,进来了。
郑意眠刚进门,张春就笑着看她:“郑意眠是吗?这次拿了特等奖,不错啊!”
老徐说奖金会在三周内打进她的校园卡账户,让她拿了自己的奖杯就可以先走。
郑意眠问:“……画稿呢?”
老徐笑:“画稿我复印一百来份,办公室里交相传阅啊,君子成人之美,画稿你就别拿走了哈。”
后来画稿郑意眠的确没拿走,老徐单独在艺术楼里的展览栏劈开了一方天地,把这个故事给贴了进去。
圣诞节就该有圣诞节的样子,虽然中午才拿了奖杯,但并不妨碍郑意眠晚上的约会。
圣诞节的游乐场布置得很有气氛,虽然天气冷,但并没有办法阻挡大家如潮的热情,郑意眠围了条围巾,穿着大衣跟在梁寓身后。
梁寓指着过山车问她:“坐过山车吗?”
“太冷了,别玩这个了吧,”郑意眠指着远处,“坐摩天轮行不行?”
“好,”梁寓牵着她,笑,“当然行,今天本来就是你高兴最重要。”
他们沿着游乐场的小路往前走,偶尔说一些以前的小事,以郑意眠开口为主,梁寓听她一点点慢慢讲,好像这样就能弥补那些,自己没能参与的时光。
郑意眠手插在口袋里,笑道:“我们每天上午都画素描嘛,因为素描需要画很多块面,线条没办法构成,我们刚开始会用纸巾擦,画到后面就直接用手指抹,他们有的人抹了一手的铅,又忘记手上有东东西,就直接去摸脸摸鼻子,把整张脸都摸得特别黑,跟土拨鼠似的……”
“又或者说我带了蛋糕给他们吃,他们就直接用手拿,吃完之后才发现自己没洗手。”
“后来出去别的画室学画画,有个女生是外地来的,就直接住在画室里,每天我去得最早,开了门之后就去里面叫她,她普通话说得不清楚,想说自己迷迷糊糊,但每天起床的时候都揉着眼睛说‘哎呀迷迷福福的’……”
她一边说,他一边牵着她,防止她被不看路的路人撞到。
她笑着转头问他:“你呢?你以前班上没有很好笑的事情吗?”
“班上没有,网吧里有,”梁寓抬眉,“每次对面打游戏打得很慢,赵远都会质问别人是不是在用家里的洗衣机打游戏。”
“高三快联考的时候呢?也没有吗?”
“那时候请的老师一对一,边上都没人,没你们那么有意思。”
郑意眠点点头:“那肯定很无聊吧,又没有人和你一起,我要是你肯定很难坚持下去。”
“没什么难的,”他语速放慢,转头看着她,“因为愿望和目标太强烈了,所以不会觉得有多累,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行了。”
“那时候知道你要考W大,我差得实在是太远了,没办法,只能日以继夜地去学。”
说到这里,郑意眠想起之前某晚闲聊时,李敏问她:“梁寓那时候为什么喜欢你,你不好奇吗?”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老三立刻接口:“因为长得好看。”
那时候郑意眠撇撇嘴,道:“他才不会那么肤浅。”
想了想,郑意眠决定问问,她舔舔唇,问他:“你……为什么喜欢我啊?”
其实喜欢她的话,她倒也不会那么好奇,只是那时候他们都没什么交集,梁寓能情动到那种地步,她是没有预料到的。
他身子顿了顿,倒没什么思索,很快答道:“因为好看。”
郑意眠:?
半晌,他笑着揽过她肩膀,道:“太复杂了,我没办法讲。喜欢你的理由,如果详细说的话应该是你的优点,但是在我看来,你全身上下都是优点,怎么样都是好的,怎么样都是加分项。”
“与其觉得我喜欢你这事很奇怪,我觉得,不喜欢你,才更奇怪吧。”
郑意眠暗自感叹自己问这个问题约等于白问,又恍惚问自己,他讨她喜欢的能力,是不是一直都这么高?
到了摩天轮,正巧碰上上一批的结束,摩天轮缓缓转动,迎接新旅客一个个上去。
梁寓扶着郑意眠的腰,让她坐在位置上,自己则坐在她的对面。
舱门关闭,摩天轮开始转动,闪烁的霓虹灯在脚底连成一片烂漫的灯海,绰约地摇曳在眼底。
郑意眠往外看,看到远处草木掩映下,隐约透出来一家书店招牌。
她指着那家书店,闲聊似的随口说:“我小时候在书店看漫画书,心里就偷偷想,要是我以后也能出一本漫画书就好了。”
梁寓笑:“你很小就有梦想了啊。”
“谁小时候没梦想啊,你应该也有吧?”
“有。”
郑意眠问他:“是什么?”
梁寓顿了顿,问她:“想听?”
郑意眠点点头。
梁寓:“……真想听?”
郑意眠这下才开始真的好奇了:“怎么,梦想很伟大吗,你搞得这么神秘,我更想知道了。”
梁寓言简意赅,望着窗外道:“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