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权带着边阳市招商引资代表团的一行人凯旋了。刘国权一回来,就向市委书记杨志清作了汇报。杨志清听完高兴地说:“好好好,你这一次真是不虚此行呀,能达到这样一个效果真是太好了。国权呀,自从你上任后,政府的工作很有起色,我很满意。以后,你就放开手脚大胆地工作。”
刘国权说:“只要你一把手满意,我就高兴。另外,我还有一点要求,看看你能不能支持我?”
杨志清说:“你看你,有什么要求你就尽管说,只要是为了工作,我就支持你。”
刘国权这才说:“我想对个别局委的班子动一动,这样可以更加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和创造性,更好地开展工作。”
杨志清说:“动一动也行,但是,涉及面不能太大、太广。因为你刚刚上任,班子的问题最敏感,搞不好,对你个人也罢,对市委也罢,都会产生一些负面影响。”
刘国权笑着说:“请书记放心,涉及面不会太大、太广的。”
杨志清说:“你先拿个方案出来,跟我通通气,然后再上书记办公会。”
刘国权高兴地说:“好的,好的。”
告辞出来,他拐过去想与向国华打一声招呼。向国华没有当上市长之后,情绪很低落,这都在情理之中。向国华的办公室在东头,他刚拐过楼口,看见财政局局长裴德民像条泥鳅一样滑进了向国华的办公室。他一看到这种情景,就觉得没必要去了。去了,反而谁都会尴尬,就只好打道回府。
有了杨志清的许诺,刘国权的心里一下有了底儿。干部问题是关键。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就教导我们说:“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要干一番事业,手下没有一批得力干将是不行的。你要坐轿子,就必须有人给你抬轿子。排除异己,提拔亲信,这正是他要走的第三步棋。其实,这步棋在他的心中已经酝酿了很久,提拔谁,调整谁,怎么提,怎么调,提到什么岗位,调到哪个位置,他早就胸有成竹、烂熟于心了。只是时机不成熟,他只好把它放到第三步棋来走。
一回到办公室,向他请示的、汇报工作的络绎不绝。他虽然忙,但也找到了自身的存在价值。人就是这样,忙一点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能太闲。倘若你闲着没事儿干,周围人都无视你的存在的时候,说明你的政治生涯也就到头了。他不怕忙,也不怕别人对他的恭维,忙,才能体现你的价值,别人恭维你,说明你有别人值得恭维的东西。他从来没有见过人们围着一个退休的老人去恭维他,也没有听说哪个退休的老人成天忙得不可开交。
有好几个局委的头头要为他接风,他都一一谢绝了。他说这一阵子太累太忙了,好久都没有同家人团聚过了,他要与家人团聚团聚。自从那次公开拒贿之后,到他家来的人明显少多了,也没有人再给他送钱送物了。有些局委的头头想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敢轻举妄动,只好以请吃来探虚实。他心里明白,对方心里也很明白,但是,就是无法进入实质。拒贿真是一把双刃剑,它给他的政治生涯带来了一个历史性的转折,也为他权力的施展和运用带来了制约。这样也好,少了一些鱼目混珠,多了一些真诚。有时候就是这样,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周怡来了。周怡像一阵风一样飘来了。
“你好!”周怡伸过软绵绵的小手儿,握了握他的手,眼睛却勾着他,含娇带嗔地悄声说:“你终于回来了,想死我了。”
“我也是。”他心里滚过一层热浪,魂儿仿佛都被周怡的眼神勾走了。
周怡的装饰材料公司一经挂牌成立,真可谓财源滚滚达三江,生意兴隆通四海。其良好的效益远远超过了周怡所希望的。她整天高兴得像一只刚刚学会飞翔的小鸟,唧唧喳喳地飞到一个枝头,还没落稳,又匆匆地飞向另一个枝头。一天就这么奔波着,却乐此不疲。而每一次的奔波,都会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她知道,她之所以这么顺利,不是取决于她的能力有多大,而是取决于有一棵大树的树荫罩着她。那棵大树当然就是她面前的这位大人物。
“晚上给你接风,好吗?”周怡顽皮地一笑说。
“好。我要把这些天的损失补回来。”他说。
“我也要把我的损失补回来,恨不得现在就让你给补。”她嘻嘻地笑着,上前亲了一口说:“晚上见。”说完,像一阵风一样,飘然地走了。
刘国权摸了一把还在发烧的脸,心就一下慌得不能再慌了。“妖精。”他悄悄骂了一声,骂完禁不住兀自笑了,笑她的确是一个妖精,是一个勾人魂魄的小妖精。
尸体化验的结果表明,死者是中毒而死的,这和注射器内的化验结果是一致的。这就是说,那个神秘人物把有毒的液体输入到了吊瓶中,然后慢慢流入人体中,导致被害者最终中毒死亡。
宋杰实在待不下去了,就拖着病体赶到公安局来查资料。
郭剑锋说:“你不好好养伤,跑来干什么?”
宋杰说:“案子刚有点头绪,又断线了,我能待着吗?再说了,我只不过受了一点皮肉之伤,犯不着正儿八经地住医院,还是多给咱们局里省两个医药费吧。”
郭剑锋说:“但是,你必须要保证按时打针吃药。”
宋杰说:“这我可以做到。”
郭剑锋说:“有什么线索没有?”
宋杰说:“目前还没有。杜晓飞去找田七了,还不知情况怎么样。”
此刻,杜晓飞在约定的地点与田七接上了头。
田七一见杜晓飞就高兴地说:“杜警官,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你就像电视剧中的女警察一样,英姿飒爽,真威风。还有那个宋队长,用手铐一边铐着自己,一边铐着罪犯,真像个大英雄,酷毙了。我从小做梦都想当个警察,我要是一个警察,我就做一个像宋队长那样的男人,出生入死,轰轰烈烈,多棒!”
杜晓飞说:“田七,你知道吗?你上次给我们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要,就是根据你提供的线索,我们才抓住了那几个坏人。你的事儿我已经向我们局长汇报了。局长说,你给我们提供了这么重要的线索,我们应该给你支付相应的报酬。你放心,到时候我们一定给你兑现。”
田七说:“不不不!杜警官,我上一次只是随便说说,不兑现了,我说啥也不让你兑现了。”
杜晓飞说:“哎,田七,我看你上一次是认了真的,当时我们能不能给你兑现还没底儿,没想到真的给你落实了,你反而客气起来了。说好了,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一定给你兑现。”
田七不好意思地用手摸着脑袋说:“上一次,上一次我是有点较真儿。但是,我这次说的也是真的。”
杜晓飞说:“这是为什么?”
田七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还不是因为看了电视,看到你们为了抓坏人,置个人的生死于不顾,又听你们说的那些话,真让人感动。我当时就想给你们打电话,告诉你们我不要报酬了。你现在一提起这件事,就让我感到脸红。”
杜晓飞一听,不觉为田七的进步感到高兴,就像大姐姐对小弟弟一样摸了一下田七的头说:“田七,没想到你进步得这么快,真让人高兴。但是,说好了,你的报酬还是得给你兑现,我们干公安的,也得讲信誉,你说对不对?”
田七说:“杜警官,我让你别提了,你就别提了。我知道你今天找我还要了解什么情况,如果你再提报酬的事,我什么都不告诉你。”
杜晓飞说:“好好好,我再不提了,行不行?我今天找你的确有一件要紧的事想让你帮忙。”
田七说:“你说吧,我要能帮上,一定不遗余力。”
杜晓飞说:“你知道不知道,在我们边阳市,谁会点穴?就是‘啪啪啪’在你的脖颈处戳上几下,你就被他点了穴,一下昏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田七想了一会儿说:“我还没有听人说过。不过我可以给你打听打听,等打听清楚了,我再告诉你。”
杜晓飞说:“好。不过,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田七说:“知道,我会的。”
晚上,黑色星期五咖啡屋里,轻歌飘扬,灯光朦胧,一派温馨,在那个名叫“仙人聚”的幽静包间里,于又川和刘国权小声地交谈着。
于又川说:“我的手下冷一彪出事了,你听说了吧?”
“听说了。他不是持枪杀人,被公安局逮住后,死在医院了吗?”
“是的,他已经死了。他不死,很可能就会有好多人都得去送死。”
“是不是太玄乎了?过去怎么没有听说过?”
“一点儿都不玄乎,他要是说出些什么来,事情就糟了。”
“他能说出什么来?”
“高中信的车祸。”
刘国权禁不住轻轻“哦”了一声。随即便很平静地说:“车祸?车祸怎么了?那不是一起很普通的交通事故吗?”
“可是,公安局的人不那样认为,他们怀疑车祸只是一个假象,隐藏在背后的是一起谋杀,就要查根追底,要找出幕后真凶。谁是幕后真凶?恐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呀!”
“这真是无事生非。”
“为了不让他们再无事生非,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们的班子调一下。他们不是已经破获枪杀案了吗?应该充分肯定他们取得的成绩,给他们开个庆功会,该提拔的提拔,该表扬的表扬。班子一调整,案子也就结了。”
刘国权又轻轻“哦”了一声说:“你说吧,你想推荐谁?”
于又川说出了一个人。
刘国权说:“好吧。”
于又川说:“前两天,我和左子中在慰问受伤的公安人员时,还向郭剑锋承诺过,我们长青集团公司打算出资五十万元,在公安局设立一个奖励基金,一方面支持一下公安局的工作,另一方面,也想以此挽回我们长青的影响。有粉就擦在脸上,到时,我想搭上庆功会的这班车,把那五十万捐赠出去,你看怎么样?”
刘国权说:“好,那我就给郭剑锋打一声招呼,让他们做个准备,早一点把事情了结了。”
今天的天气不错。一进入春季,身处大西北的边阳市就成了风的季节,一场接一场的风刮得人心里发毛,刮得柳枝吐了芽,刮得草坪泛了绿,刮得花儿绽开了蕊,直刮到五六月,才渐渐地有所收敛。
今天,边阳市公安局为毕大海同志召开追悼会。几经努力,毕大海同志终于被省厅批准为烈士,这对死去的毕大海是个安慰,对他的家人、对他的战友也是一个安慰。在这之前,局班子内部曾发生不小的争执,有一部分人认为毕大海同志应该上报为烈士,其理由是毕大海是执行公务时因公牺牲的,正因为毕大海同志的牺牲,才使我们发现了新的线索,一举破获了两起杀人案。另一部分人则认为,毕大海的死因不详,说他发现了犯罪嫌疑人的线索,被对方杀人灭口证据不足。因为毕大海在外出时既没有向领导汇报也没有与同事联系过,纯属个人行为。说他是烈士,这只是一种良好的推测,同样是推测,也可以推测出另外一种结果,比如,也可以推测为毕大海同志说不准就是他们的朋友,因为内部有了矛盾,发生枪杀也有这种可能。争论的结果,还是遵循了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将材料上报到了省厅,经省厅开会研究,最终下发了毕大海为烈士的决定。
在毕大海的墓碑前,前来参加追悼会的有市里的党政要员、市局的公安人员和毕大海儿子所在学校的全体师生。大家胸戴白花,表情严肃。当郭剑锋宣布向为人民利益而牺牲的革命烈士毕大海鸣枪默哀三分钟时,宋杰举起枪,“砰!砰!砰”朝天鸣了三枪。这三枪,凝聚了他所有的爱,也凝聚了他所有的恨。他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心里却在默默地说,老毕,你安息吧,枪杀你的直接凶手我已处决了,杀害你的幕后凶手我还没有找到,但是,我一定能找到,我一定要为你报仇雪恨。
老毕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走了,永远地不再回来,这是宋杰无法接受的现实。尤其当他看到老毕的老婆孩子哭天抢地地哭着不肯离开墓地时,他的心都要碎了,鼻子一酸,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孤儿寡母,等待着他们的又是什么呢?杜晓飞一边搀扶着嫂子,一边泪流满面地劝慰着她。宋杰过去揽过了老毕的儿子毕振东,拍着他小小的肩膀说:“东儿,别哭了。咱们回家吧。”东儿一下抱住他说:“叔叔,我要爸爸,我要我的爸爸!”他的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面对东儿,他无言以对,如果可能,他可以心甘情愿牺牲自己,也要为东儿换回来他的爸爸,但是,这已经是不可能了,永远不可能了。他能做到的,就是今后多给东儿一点温暖和关怀。
早上一上班,郭剑锋接到市政府办公室的电话通知,说下午两点半让他按时到市政府来向刘市长汇报工作。郭剑锋正要问问汇报哪方面的内容,还未开口,对方已经挂机了。
放下电话,郭剑锋心想,市政府的人怎么这么牛,对待公安局长都是这个样子,对待下面的人,其态度可想而知了。埋怨了一阵,又回到了问题上。下午要汇报什么呢?听说,刘国权刚一主持工作,一些部局的头儿就争先恐后地去向他汇报工作。其实,汇报工作的和听取汇报的心里都很清楚,汇报只是一种说法、一种理由,其真正的含义不在汇报本身,而在于汇报之外。汇报者是想利用汇报的机会去套近乎,或者是寻求一种新的归属感;听取汇报者却想从中体现他的绝对控制能力,或者说想得到一种满足感。这是一个重新调整人际关系的平台,作为官场中的人绝对不能忽视,否则,他就算不上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官场中人。郭剑锋可能就是那种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官场中人,所以,他只顾及了工作,却忽视了汇报,最终让市长点了将。他不得不想,是不是因为刘国权当了市长后他没有及时去汇报,刘国权对他有了看法?想想,有就有吧,有关个人的利益,再大也是小事儿,唯独怎样破了这个大案,找出那个幕后黑手才是他非常在乎的,因为这是关系到党和人民利益的大事儿。
下午,他按时来到了市政府,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刘国权对他非常热情,也非常客气。几句开场白过后,话题转入正题。刘国权说:“老郭,本来我要亲自下到基层去调研才对,因为手头的事儿太多,就只好麻烦你们了。”经刘国权这么一说,郭剑锋反而对自己没有主动向市长汇报工作有点自责,就说:“本来我应该向刘市长主动汇报工作才是,只是最近案子上的事有点忙,没有及时向市长汇报,还请刘市长给予谅解。”刘国权说:“哪里哪里,谈不上什么谅解。听说,最近你们破获了一起持枪杀人案,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反响。老郭呀,我可不在乎谁汇报工作汇报得好,而是在乎他的工作实绩怎么样。你就把最近破案的情况,下一步还有哪些工作打算给我说说吧。”
郭剑锋作为一名老公安,一听就明白了刘国权的真正意图是什么,他只好简略地把案子的侦破情况作了汇报,该说的他说得很慎重,不该说的他一句都没有说。末了才说:“我认为,现在只是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案子并没有完结,只有抓住那个给冷一彪下毒的人,才能说告一段落。要说我们下一步的工作,重点就在这里。”
听完汇报,刘国权说:“老郭呀,对你们近期的工作,市委和政府都很满意,我本人也很满意。我建议你们要好好地总结总结成绩,该表扬的要给予表扬,该奖励的要给予奖励,要开一次隆重的表彰奖励大会。到时候我要抽空亲自参加,目的就是要大力弘扬正气,对犯罪分子造成一种威慑力。另外,我听说长青集团公司要出资五十万,在全市的公安系统设立一个奖励基金,这很好。一方面,体现了警民共建,另一方面,也解决了公安系统经费不足的难题。老郭,这事儿你回去后抓紧时间定一定,不妨把这两个活动安排在一起,时间嘛,尽量提前,放在下一周最好,这样我就可以参加了。我要趁此机会给公安系统的同志们鼓鼓劲、打打气,也向全市的企业家们倡导倡导,多几个像长青集团公司这样的企业,慷慨解囊来支持我们的公益事业。”
郭剑锋说:“刘市长能抽空参加我们的会议我感到很高兴,回去我就安排布置,把会议安排在下一周。”
刘国权说:“好好好,就这么定了,你回去后就抓紧落实。”说着便站起了身,隔着桌子伸过了手,郭剑锋赶紧站起身,伸过手握了握,算是告辞。
出门后,想想刘国权的每一句话,郭剑锋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按他的意思,这个案子似乎结束了,再没有必要往下查了。可事实上,现在才刚刚是个开始,隐藏在案子最深层的东西还没有挖掘出来。这是因为他刚当上市长好大喜功,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有意淡化了案子的复杂性?
自从冷一彪死了以后,于又川的情绪一直不好。左子中劝慰说:“大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冷子的劫数到了,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他了,你也不必难过。”
于又川说:“子中,这几天我在想,十年前,我们做完了最后一单,我就下决心,要好好做我们的生意,当个一流的建筑商,用我们的智慧,当上边阳市房地产建筑业的龙头老大。我们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努力的,我们顺利地将那个曾经让我下了岗的建筑公司吞并了,接着又吞并了全市大大小小好几家建筑公司。按说,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应该知足了,用不着再玩玄的了,可是,我们还是……陷到了这摊烂泥里,真是欲罢不能呀。子中,你说说看,我这个人,是不是野心太大,狼心不死呀?”
左子中说:“大哥不必自责,是男人总得有点狼心,没有狼心的男人还能算男人吗?你当年要是没有狼心,你也不可能冒着生命危险去跑单帮,说不准你现在就在街头上摆个地摊儿维持着生计。中原逐鹿,鹿死谁手?现在,还没有到盖棺定论的时候。有些事,你只能回头看,但却不能再回头。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我们也就只能走下去了。”
于又川说:“子中真是太会宽慰人了,与你聊聊,心里畅快多了。”
正在这时,秘书进来通报说,沈阳路步行街的项目经理邓克兵来汇报工作。于又川说:“让他进来吧,正好左总也在,我们一块儿听听。”
邓克兵原是边阳市某国营建筑公司的副总,因一把手太武断,他有点怀才不遇,于三年前跳槽来到了长青集团公司。他跳槽不久,那家建筑公司就宣布破产了。邓克兵在建筑行业干了十多年,既有理论水平又有实践经验,是一个难得的人才,遗憾的是这样一个人才在国有企业却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于又川发现他是一个人才后,很快就给了他一个项目经理的头衔,果不其然,他干得很出色。这次,沈阳路步行街的工程下来后,于又川又把此项工程交给了他,让他全权负责。前两天,于又川还和左子中到沈阳路步行一条街视察过,那里的拆迁工作已经开始,到处是机声隆隆,一片繁忙。于又川高兴地说,这么大的一个工程,没有一个上访的拆迁户,只有邓克兵才能干得这么井井有条。有一个伟人说过,得江山易,得一将难。未来的市场竞争,最主要的还是人才竞争。
邓克兵进来向他们汇报了工程进度后说,北京来的专家早上八点到省城,我已派人到机场去接了,估计中午就到,董事长和左总能不能抽空儿陪他吃一顿饭?于又川说,陪。再忙我们也陪。
今天下午,边阳市公安局隆重召开了捐赠仪式暨庆功大会。会议由郭剑锋主持,按会议议程,先由于又川给公安局捐赠了五十万元奖励基金,然后,对烈士毕大海进行了特殊奖励,对宋杰和杜晓飞等人进行了表彰奖励,最后才请市长刘国权讲话。
刘国权今天的兴致很高,最初还照着稿子讲,讲了一阵,他就完全脱开了稿子讲起来。他从警民共建讲到了奖励基金的设立,从英模人物的涌现讲到了社会治安,又从社会治安讲到了经济建设,从经济建设讲到了招商引资。散会后,已经超过了下班的时间,局领导陪着市里领导和于又川去吃饭。刑警队的一帮人吵吵着要让宋杰和杜晓飞两个得了奖金的请客,宋杰说,没问题,大家难得聚一聚。说着,从刚刚发的信封中抽出一沓人民币交给王忠说,你们拿去先点菜,我有点事,过会儿就来。说完一个人拎着个包出来了。
宋杰虽说得了奖金,但是,这个会开得让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真搞不明白,案子还像一团迷雾一样没有彻底解开,幕后真凶还没有查出来,竟然开起了庆功大会,这是哪门子庆功大会?尤其让他无法忍受的是,于又川竟然堂而皇之地坐在主席台上给他颁起了奖,这岂不是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吗?当他从于又川手中接过奖金的刹那,他明显看到于又川的微笑中隐藏着一种很难用言语表达的东西,是嘲弄?是讽刺?是施舍?还是挑衅?他觉得从他的手中去接奖金这是对他人格的侮辱,他真想把那个红包扔到他的脸上。但是,他终究克制住了。
他顺着马路溜达了好久,心里还是愤愤然难以平静下来。
他又想起了老毕,想起曾经与老毕在这条路上散步的情景,如今,风光依旧在,斯人长已矣。他突然难受得有点想哭,便急急地拐向老毕家,他要去看看嫂子、看看东儿。
自从老毕离去之后,他分别和郭局、杜晓飞来看过几次,每次从老毕家出来,他的心情总是沉甸甸的。他无法面对嫂子,更无法面对东儿。他觉得老毕的死,与他有很大的责任,如果那次在市中心医院逮住了冷一彪,老毕也就不会出事了。
嫂子在做饭,东儿刚刚放学回来,这个家已不是过去那个充满快乐、充满温馨的家了,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嫂子一看宋杰来了,就说,你来得正好,就在这里吃吧。我现在正做哩。嫂子虽也用笑脸相迎,但很显然,那笑脸里含着的都是泪,只要稍稍一抖,泪就会哗哗地淌下来。宋杰说,改天吧,嫂子,我今天还有别的事,我是顺便过来看看东儿。他摸了摸东儿的头,问了几句学习的情况后,便把下午发给他的奖金袋儿放在了桌子上。嫂子问,这是什么?他说,这是我们刑警队战友们的一点心意。嫂子说,宋杰,你给我带回去,我们已经领到了组织上发给的抚恤金,生活不存在什么问题,如果你们自己再掏腰包,我的良心怎么过得去?说着,拿过奖金袋就往宋杰的怀里揣。宋杰说,嫂子,你听我说……嫂子说,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大家的心意我领了,这钱……我说啥也不能再收了,收了,老毕在天有灵知道了,也会责怪我的。宋杰说,嫂子,我给你说实话吧,这钱,是我今天领到的奖金,不是大家凑的。你要是还让东儿认我这个叔叔,你还认我这个兄弟的话,你就要把我当做自家人,你就收下吧。宋杰说着说着,泪水就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不知啥时,杜晓飞也进来了,当她听到了这番话时,就插言道,嫂子,你就收下吧,这是宋杰的一片心意。你要是拒绝了,让他怎么走出这个家门?宋杰转头问杜晓飞,你什么时候来的?杜晓飞眼里含着泪水说,一会儿了。嫂子说,宋杰、晓飞,你们这样……就不怕我难受吗?说着,泪水滚落出来。宋杰说,嫂子,你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比起老毕来,我们这算个啥呀?只要你还把我们当做弟、妹,你就别说客气的话了。
告辞出来,宋杰突然凶巴巴地对杜晓飞说:“你怎么跟来了?”
杜晓飞说:“我怎么就不能来?”说完这句话后,她一看宋杰的样子有点凶,就马上口气缓和地说,“我看你情绪不太好,想过来陪陪你,看你那样子,凶巴巴的。”
宋杰说:“你觉得今天的会议开得怎么样?”
杜晓飞说:“不怎么样。现在案子才刚刚是个开头,就开什么庆功会,这分明就是要结案。”
宋杰说:“谁想结都结不了。除非让我不干刑警。”
杜晓飞说:“我看今天的大会就有这种意向。”
宋杰说:“什么庆功大会?让于又川给我发奖金,一个是怀疑对象,一个是刑警队队长,让刑警队队长从怀疑对象手中去接受奖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简直就是对我人格的侮辱。”
杜晓飞说:“所以,你就觉得那奖金有点烫手,就想急于送给嫂子?”
宋杰说:“钱本身没有错,即便不烫手,我也要送给嫂子。老毕能把命都献出去,我们为了他的家,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再说,钱是个啥东西?生不能带来,死不能带去,没准儿,哪天我光荣了,也好落个一身轻。”
杜晓飞说:“别别别,打住打住。我最不爱听的就是你最后这些话。”
宋杰说:“不管你爱听不爱听,既然我选择了警察这个职业,也就意味着选择了随时为人民的利益而牺牲。倘若没有这样的思想准备,我敢肯定,他绝对不是一个好警察。”
杜晓飞说:“好了好了,你今天是怎么了,净说这些。我们打个出租车走吧,王忠他们肯定等我们等着急了。”说着,伸出手,向前面过来的一辆的士招了招手。
刘国权终于按照他的计划顺利调整完了领导班子。这就是他要走的第三步棋,他觉得走得很漂亮、走得很满意。该用的他就大胆起用,不该用的,他就坚决地不用。需要调整的,他就果断地做了调整。
自从他当上市长之后,他明显地感觉到人们对他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微妙的转变,过去亲近他的人越发亲近了,过去不太亲近的也亲近多了。尤其是一些官场中的人,总要寻找各种理由跟他套近乎。有的单位不太好,想调换个好单位,有的当了多年的副职,想升个正职,有的单位和职务都不错,想保位子。凡此种种,他都能理解,他毕竟是从官场中走上来的,什么样的人没遇到过?什么样的风浪没有经历过?上次他退了苟富贵的礼,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的震动,一些人生怕再拿他开涮,想送又不敢送。这虽说使他失去了不少收入,但也使他得到了金钱买不到的东西。两利相衡取其大,两弊相衡取其小。在这件事的处理上,他一直觉得自己做得非常漂亮,也从未后悔过。尽管如此,也有一些人变着法儿来送。对此,他该拒绝的照样拒绝,该收的也照样收。既然人在官场,就必须按官场中的游戏规则来办。
这一次调整班子,使他颇费脑筋的有两大块,一是市府这边;另一个就是公安那边。在市府这边,为了将白发祥提升为市政府秘书长,他只好给了原任秘书长纪元一个副地级巡视员的角色。这种提拔在官场中也叫明升暗降,职务虽高了,权力却小了,但毕竟也算给了他一个说法。财政局是一个要害部门,他当然不会再让裴德民这样的人继续担任下去。为了安排他的人,他只好把裴德民调到计划生育委员会。这样的安排裴德民肯定不高兴,他不高兴就不高兴去吧,如果让他高兴了,他这个当市长的就会不高兴。在公安这边,为了把赵伟东提起来,他只好硬着头皮说服了市委书记杨志清,把郭剑锋调到政法委去当副书记,这样一来,总算把该摆的都摆平了。
晚上,在黑色星期五咖啡屋的“仙人聚”包间里,于又川和一个神秘人物对坐着。
于又川说:“你的事,今天市委常委会议已经通过了,等明天一发文,你就是堂堂正正的一局之长了。这次,你该满意了吧?”
神秘人物有点激动地说:“谢谢董事长的栽培,我赵某今生今世不会忘了你的大恩大德。”
于又川说:“弟兄之间还客气个啥,以后,还免不了相互照应。”
神秘人物说:“只要到了这个位置上,我就敢向你保证,在我分管的这个部门上,绝对不会再给董事长添什么麻烦了。以后,董事长有什么就尽管吩咐好了。”
于又川笑着说:“这就好,这就好。我也想集中精力抓抓沈阳路步行街的工程,不想再为别的事分心了。我听说,你们好像还要追查冷一彪的死因,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神秘人物说:“郭剑锋早就对我不信任了,他们都在瞒着我,可能有这么一回事吧。”
于又川说:“那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人已经死了,查来查去有什么可查的?本来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让你们一查就把它搞复杂了,传到社会上,极不利于我们集团公司。”
神秘人物说:“请董事长放心,以后,我们只能为你们集团公司的发展保驾护航,绝不会再添乱了。”
于又川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好了,你忙你的,我忙我的,有事电话联系。”说完,站起来同他打了一声招呼就走了。
郭剑锋接到调令,一下子愣了。他虽然有所感觉,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把他这个公安局长给撤掉了,而且,撤得不明不白。他知道,他们的行动已经触及到了某些人的利益,已经触动了那张黑网。否则,他们不会来得这么快,也不可能来得这么直接。他气得一把将调令拍在桌子上,“呼”地站起来,内心仿佛装满了火药,随时随地就有燃烧爆炸的可能。这一纸调令,使他更加验证了他的怀疑,也使他更加充满了对这一恶势力的仇恨。他决定要找市委书记杨志清问个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杨志清仍是笑呵呵的,对任何人都很热情。
郭剑锋开门见山地说:“杨书记,现在案子刚有了点眉目,在这个节骨眼上调整班子,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如果组织上非要调我,等我把这个案子破了再调整行不行?”
杨志清笑呵呵地说:“老郭呀,看得出来,你在公安部门待了几十年,真的是待出感情来了。这都可以理解,人嘛,都是感情动物,一有感情就舍不得离开了。不过,你只离开了小系统,大系统还是没有变嘛。没有什么想不开的,去吧,案子的事,哪天有个完呀?今天破了,明天还会发生新的案子,什么时候都没有一个了结。到了政法委,要积极配合关峰同志,把全市的公安司法工作做好。”
郭剑锋一听杨志清用哄小孩的口气来哄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他究竟是假装糊涂,还是真的不明是非?他只好挑明了说:“杨书记,这个案子不是一件普通的案子,我上次已经向你汇报过,它与高中信市长的死有很大的关系。它牵扯的面比较广,隐藏的也比较深,如果不及早查处,必会出现大问题。”
杨志清一听这话,有点不高兴地说:“公安局局长想的就是办案,民政局局长想的就是救灾,财政局局长想的是拨款,法院院长想的是惩办。是的,你们想的都没有错,因为你们站的角度就是那样的一个角度,让你们通盘考虑显然是不合理的。可是,作为一名市长、书记考虑的就不是这么简单了。他考虑的是全市的安定团结,考虑的是怎么发展经济建设,怎么创造优良的投资环境,吸引更多的外来客商来建设我们的边阳市。所以剑锋同志,考虑问题要从大局出发,案子的事,你也仅仅是一个猜测,没有事实根据。没有根据的话就不要再说了,这样会影响整个大局,让外面的人听到还以为我们边阳有多乱,不和谐,谁还敢到这里来投资?再说了,让你到政法委去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这是组织的决定,作为一名老共产党员,你应该想得通。”说着,他便站了起来,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了手。
郭剑锋握了一下他的手,说了一声“再见”,就出了他的门。
这种结果是他早就料想到的,调令一下来,问也是白问。况且,人家要调动,有的是理由,不想调动也是理由。个别人的意志,一旦上了会议,形成了文件,就成了组织决定,谁敢不服从?他之所以找一找杨志清,就是想探一探他的口风,究竟是他迫于无奈,还是他本来就糊涂?没想到他既不糊涂也非迫于无奈,他只是一个和稀泥、抹光墙的高手。
回到办公室里,听到了一声“报告”,郭剑锋没好气地说了一声进来。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两个爱将宋杰和杜晓飞。
“郭局,你真的要走?”宋杰一进门,就气呼呼地问。
“来,坐,坐呀,坐下来说。”郭剑锋一边让座,一边说,“调令都下了,新局长也任命了,不走能行吗?有些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你走了,案子怎么办?你能舍得丢下这个案子不管吗?”杜晓飞说。
郭剑锋心里一揪,这也正是他的难言之痛。但是,嘴上却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走了,不是还有你们吗?不能因为我走了,就可以让犯罪分子逍遥法外。”
宋杰说:“话虽这么说,但是,问题可能没有这么简单。难道你不认为你的调动与这起案子有关?”
郭剑锋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杜晓飞说:“郭局一走,这个案子能不能继续办下去都很难说。上次那个表彰大会开得就有些怪,好像已经为这个案子画了个句号。接下来郭局又被调走了,说不定还会出现意想不到的事。”
郭剑锋说:“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你们可能会遇到一些阻力,面临的危险也将会越来越大,必须要有这样的思想准备。”
宋杰说:“不管我们面临的阻力有多大,只要我还是一位人民警察,我就会一追到底。不论他是谁,我都绝不放过他们。”
郭剑锋说:“你们有这样的信心我很高兴,我虽然调出了公安局,毕竟还在政法战线,以后,案子上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们只管来找我。”
宋杰和杜晓飞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郭剑锋说:“冷一彪被杀案现在有没有进展?”
宋杰说:“前天,我从过去的卷宗中查到,十年前,在我市发生了一起特大贩毒案。毒头叫马起,被我公安人员发现后前去逮捕,没料到我方人员刚赶到马起所住的宾馆,马起已被人毒死了。马起所服的毒药与注射到冷一彪体内的是一致的。这就是说,十年前,毒死马起的人可能就是毒死冷一彪的人,这个凶手现在还潜伏在我市。当时,处理这个案子的人就是刚刚任命为边阳市公安局局长的赵伟东,他当时任刑警队队长。”
郭剑锋“噢”了一声说:“有点印象,当时我到公安部去集训,回来后听他们说过,我们曾怀疑毒死马起的人就是他的上线,可能是外地的。因为主犯已死,线索断了,最后也没有追查到什么。没想到这个人就在边阳,而且隐藏了十多年。”
宋杰说:“我怀疑这个人不是于又川,就是左子中。随后我又查了他们的材料。于又川和左子中是老战友。从部队复员后,于又川被分到了边阳市市政建筑二公司当工人,左子中回到他的老家河南,在他所在的乡办企业上班。一九八八年,于又川在单位下岗,就到外面去闯,干了两年,他又拉上左子中一起干了起来。这一阶段,资料上没有详细记载,没有讲清他们具体做什么。到了一九九六年,他们成立了长青建筑公司,后来就发展成了现在的集团公司。这八年间,有人说他们在做毒品生意,有人说他们跑黑道,反正就在这个阶段内他们发了一笔横财,才有资金成立了后来的公司。如果能把他们的这一段历史,以及他们与马起的关系查清楚,对破获这起案件是非常重要的。”
郭剑锋说:“这事儿,你问过赵局长没有?”
宋杰摇了摇头说:“没有。我觉得没有必要,不但问不出什么结果,反而会坏事。”
郭剑锋叹了一声说:“要吸取毕大海同志血的经验教训,当你们面对犯罪分子的时候,还要特别警惕我们自己阵营内的人放冷箭,千万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回头我向省厅的陈厅长汇报,看看省厅能不能给我们提供一些相关资料。以后,我虽然不能同你们并肩战斗了,但是,我还可以暗暗地协助你们。我相信,无论我们面对的敌人有多狡猾,他们归根到底还是逃不了法律对他们的制裁,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赵伟东一上任,就对下属各队所进行了一次大的岗位调整,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宋杰被调离了刑警队,到北郊派出所去当所长,刑警队队长由南郊派出所的所长白发礼接任。除此之外,还有几个部室队所也做了调整,赵伟东的几个亲信都被调到了重要岗位,一些过去和他关系一般化的人都从重要岗位调整了出来。
面对这种调整,大家议论纷纷,都在背地里说赵伟东在排除异己,拉帮结派。但是,说归说,照样还得服从,照样见了面还得服服帖帖。
宋杰自然明白这种官场游戏规则,同时他又明白,把他调出刑警队,这就意味着由“二·二三”交通大案引发的一系列杀人案到此结束了,再没有追查的必要,更无追查的可能。隐藏在这个黑幕背后的元凶将永远地逍遥法外了。倘若让杜晓飞这样出色的人民警察来替代他这个刑警队队长倒也罢了,可偏偏让一个酒色之徒的白发礼来当刑警队队长,无论如何都难以让他接受这个事实。他觉得这不仅仅是对他个人的嘲弄,更是对法律的无视,是对人民群众最根本利益的不负责任。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决定要来一次硬碰硬,找赵伟东谈谈自己的想法。即使扭转不了这个局面,能让他继续待在刑警队他也就满足了。他不求当什么领导,只求能在一个合适的岗位上干出自己想干的事,无愧于一个人民警察的光荣称号,他就满足了。
他敲开了赵伟东的门。
“赵局长,我对这次人事调整有些看法,能不能和你谈一谈?”宋杰开门见山地说。
“说吧,有什么看法和意见随时随地都可以谈。”赵伟东的脸一下拉长了,口气有点不冷不热地说。
“我一进公安局的大门就开始干刑警,对这项工作比较熟悉,能不能继续让我待在刑警队?”
“不行。”赵伟东口气坚定地说,“这是组织的决定,我一个人也无法更改。再说,干部在一个部门待得久了,也需要交流,这样才有利于引进竞争机制,激活干部队伍,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宋杰说:“我这样要求没有别的意思,主要是冷一彪在医院里被杀灭口,我负责这个案子,现在刚刚发现了一点线索,不能就此终止了。”
赵伟东说:“这不是理由,你可以把工作移交给白发礼,让他们继续查办。我们要充分相信组织相信党,要依靠大家的力量,一个人的作用再大,也毕竟是一个人,你要明白这一点。”
宋杰说:“赵局长,这不是我相信不相信组织的问题,我的案子刚刚办了一半,中途把我调走我觉得不太合适。如果你认为我宋杰当刑警队队长不够格,我可以不当这个队长,但是,你得让我把案子办完。等办完了,你把我调到哪里,我就到哪里,我毫无怨言。”
赵伟东一下严肃了起来:“宋杰同志,我希望你端正态度,不要以为自己取得了一些成绩就可以居功自傲,向组织讨价还价。难道刑警队的队长就非你莫属,其他任何一个人都干不成?你要正确地对待自己,不要把个人的作用估计得太大,把集体的作用估计得太小。”
宋杰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他强压下心中的怒气,一字一顿地说:“错了,赵局长。我既没有向组织讨价还价,也没有说刑警队队长非我莫属。还有一点,我必须向你纠正一下,组织只是一个概念,它是由少数几个具体的人来体现的,对你有意见,不能说是对组织有意见。你只能代表你,你代表不了组织,组织也不是你的化身,它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
赵伟东有点气急败坏地说:“我代表不了组织难道你能代表吗?告诉你,你想干,就乖乖地给我到派出所上班去,要是不想干,你就打份辞职报告,我成全你。”
宋杰理直气壮地说:“我也明确地告诉你,赵局长,权力,对于任何人来讲都是不会长久的,你今天是有一点小权,也许明天就会从你的手中失去。如果有一天,我们彼此要为今天的所作所为而后悔的话,我相信,第一个后悔的人就是你。”
宋杰不知道怎么走出赵伟东办公室的,他只觉得心里憋得难受,仿佛揣着一团火,随时有燃烧的危险。事情已经再明显不过了,把他调离出刑警队,就是要逼迫他放弃对“二·二三”血案的追查。这似乎就是一个早已策划好的阴谋,先开庆功会,为“二·二三”案件画了一个句号后,再调走郭剑锋,然后又把他调出刑警队。这一切看似顺理成章,实则是他们早就密谋好了的。这足以说明,他们面对的对手是多么的强大,对手不仅左右着整个局势,而且还左右着他们的命运。郭剑锋无法逃脱,他也无法逃脱。
他不知不觉来到了毕大海的墓碑前。一个月前,他们还是朝夕相处的好兄弟,没想到一个月后,却黄土一坯,天各一方,成了他永远的思念和心头的痛。“老毕,你说说,我该怎么办呢?”他抚摸着老毕的墓碑,自言自语地说。他真的陷入到了一种绝境,感到孤独无望。放弃吧,他不甘心,他无法面对死去的冤魂,更无法面对自己的良心和责任,无法面对人民警察这一光荣而神圣的称号。不放弃又能怎么办?不让他干刑警,就意味着不让他继续查案了,他如果一意孤行,就是违纪。不,绝不能放弃,绝不能就此罢休。即便是剩下我一个,也要血战到底,绝不能让犯罪分子逍遥法外。
已近黄昏,整个墓地被落日的余晖泼洒得一片血红,一个身影远远向他走来,他一看就知道那是杜晓飞。
“你怎么来了?”他背对杜晓飞问。
“你的事我全知道了。”杜晓飞说,“下午,你从赵伟东的办公室出来,我看你有些不对劲,就知道你肯定同赵伟东发生了争执。下班后到处找你,找不到,想必你肯定上这儿来了。饿了吧?我给你带了些吃的。”
宋杰转过身来,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激,嘴上却有点轻描淡写地说:“谢谢你对我的关心。”
杜晓飞说:“宋杰,我知道你心里很孤独,毕大海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郭局也走了,被调离了公安局,你又被调出了刑警队。其实,我的心和你一样,也很孤独。我真想不通,为什么是这样的呢?为什么是这样一种结果?下午听到你被调走的消息,我难受极了,真想一个人躲在一个角落里大哭一场。真的……”说着,竟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宋杰的心不禁一颤,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头说:“不要为我难过了,他们这样做是怕我们继续查下去查到他们的头上,这就更加说明他们已经心虚了,已经不打自招了。他们只好采取强硬的行政措施调走了郭局,又强迫我放弃那个案子,但是,他们却忽视了问题的另一个方面,那就是物极必反。他可以用他手中的权来压制我,却无法征服我。只要我还活着,只要一个人民警察的良知没有泯灭,我就会一追到底,直捣黄龙府。不管他是什么人,只要他对人民犯下了罪,我就绝不放过他。”
杜晓飞仰起头,泪光闪闪地看着宋杰说:“可是,我们毕竟受人家的领导呀,他们不让查,你要硬查,能查下去吗?再说了,愈到深处愈艰难,现在线索也断了,其难度可想而知。”
宋杰说:“事情是人干的,办法也是人想的,明不能查,就来暗的。是狐狸,它终归要露出尾巴。”话说至此,他的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郭局打来的,就悄悄对杜晓飞说,“是郭局的。”说完便接通了电话。
郭局说:“你在什么地方?”
他说:“在毕大海的墓地。”
郭局说:“心里是不是有点难受?我也是,既为你,也为我自己。你的事儿我听到了,这早已在我的估计之中,没有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呀!你现在有空吗?有?好的,你到我家里来一趟,咱爷儿俩好好喝两杯。你是不是和杜晓飞在一起?她要是在把她也叫上,你们一块儿来。”
挂了机,宋杰说:“郭局让我们到他家里去。”
杜晓飞说:“走吧,下一步怎么办,应该让郭局给我们出出主意。”
杜晓飞说得没错,郭剑锋叫他们去,就是想给他们出出主意。
今天下午,郭剑锋上了一趟省城。他上省城有两个目的,一是想查一查过去的卷宗,看看能否找到十年前马起贩毒团伙中还有哪些漏网成员没有被抓获。二是自己在公安干了快三十年了,临别时,还有一些心里话憋得慌,想找陈厅长反映反映,以便求得省厅的协助,渴望边阳的问题能尽早大白于天下。
他和陈厅长是一块儿扛过枪的老战友。从部队一转业下来,他分到了边阳市,陈厅长分到了省城。经过几十年的风云变幻,陈厅长成了省厅的厅长,他成了市局的局长,他们虽是上下级关系,但却超过了普通的上下级关系。当陈厅长得知他被调出边阳市公安局时,无不同情地说,不知老伙计得罪了哪路神仙,落到如此结果?郭剑锋说,说来话长,这也就是我这次找你的真正目的。接下来,他便从“二·二三”高中信罹难开始讲起,讲到了连环杀人案,讲到了毕大海被内奸诱骗惨遭枪杀,又讲到宋杰和杜晓飞不顾个人安危,逮住杀手冷一彪,然后冷一彪被毒而死。直讲到庆功大会,于又川成了座上宾,他被调出公安局,宋杰又被调离了刑警队。末了说:“至于我个人的荣辱升降是小事,这事关边阳市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党在人民群众中的威信呀!老陈啊,我这次专程上省城,就是来向你这位老领导、老战友告急。边阳的公安局已经掌握在与黑势力相牵连的人的手中了。如不采取必要的措施,必将酿成大患,给边阳市的改革开放和经济建设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陈厅长听完,长嘘一口气说:“老伙计,这就是块块管理的弊端,如果公安也能像工商税务那样条条管理,也许将会克服其中的一些不足。你所讲到的这些情况很重要,看来,边阳的问题不是孤立的,它肯定与省里的一些领导有牵连。这是一个看不见的黑网,如果硬碰,必然会触电般地被这张黑网反弹回来。如果我们掌握到了打开这张黑网的有力证据,我们才能用另一张网将它罩住,最后来个一网打尽。我的意见是省厅暂时不介入,案子由宋杰他们继续查,当掌握了一定的确凿证据之后,你再同我联系。必要时,我们可以全力以赴,出动全部警力,来他个一网打尽。现在省厅有点不好介入,派员成立一个秘密调查组,不好开展调查取证工作。如果与市局成立一个联合调查组,可能会受到重重阻力和约束。搞不好,省里的哪位领导以影响边阳的经济建设为由,一句话就给你撤了,反倒使我们被动了。不知道你有什么高见?”
郭剑锋考虑再三,才点头道:“有道理,就按你说的办吧。到底是省级领导,就是棋高一筹啊!”
陈厅长挥挥手说:“得得得,又来了。这次,你可再别说赶回去还有事的话,晚上,咱哥俩好好喝两盅。”
郭剑锋看来今天是推不过去了,就说:“好好好,正好来他个借酒浇愁。”
陈厅长说:“别忘了,山重水复疑无路,还有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正说话间,档案处的同志已查清了马起贩毒案件的卷宗,向陈厅长和郭剑锋报告说,十二年前,我们有一位打入贩毒团伙内部的眼线在临牺牲前给我们提供了一份情报。其中讲到马起贩毒团伙中,有一个叫三叔的人是他的上线,此人行动诡秘、身手不凡,而且,他还有一个得力助手,阴险毒辣,十分狡猾,两人沆瀣一气,相得益彰,在黑道上不可一世。马起的下线中,有一个叫罗雄的人已被我方逮捕归案,此人就在你们边阳,被判了十年的有期徒刑,大概现在已经放出来了。
郭剑锋听完高兴地说:“好好好,这一线索对我们破案非常重要,这次真是不虚此行呀,麻烦你们了。”
陈厅长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有需要我们协助的地方,你只管说。”
郭剑锋说:“好好好,以后免不了还要来麻烦。不过,老领导,今天的酒是喝不成了,你给我留着,等下次来再喝。有一句军事术语叫兵贵神速,我得赶回去。”
陈厅长说:“你看你,怎么不讲信用,不是说好了吗?”
郭剑锋边走边说:“下次,下次一定喝个一醉方休。”说完,人已走出门去。
在回来的路上,郭剑锋一直在琢磨着“三叔”这个人,他是不是于又川?根据提供的特征,好像就是于又川和左子中,可是,十二年前,于又川只有三十来岁,还不够给别人当三叔的资格。如果不是他,又是谁呢?想到这里,他的脑子里突然天门顿开。“三叔”者,乃三竖,三竖岂不为“川”?他一兴奋,就催促司机小王说,快一点,开快点。他十分清楚,要是能从这里打开缺口,同样可以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华容道有好多种走法,何必拘泥于一条道?还有那个叫罗雄的劳改释放人员,也是一个非常关键的角色,一定要让宋杰他们找到他,说不准从他身上可以找到我们想要的东西来。
他听到了一阵门铃声,知道肯定是宋杰、杜晓飞来了,就高兴地应了一声“来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