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前十分钟到了中央公园南区的诊所。我大约两点半和吉莉安通过电话,她告诉我约见克雷格和律师的事已经说妥了,不过我到时他们还没来,对此我并不感到惊讶,而且我有预感他们根本不会到。我在走廊上的毛玻璃门边站定不动,我的表上显示三点五十八分的时候电梯门打开,他们三个全出现了——克雷格、吉莉安和一个高高瘦瘦、身穿黑色三件套细纹西装的男子。知道他就是卡尔森·弗瑞尔,我倒也不吃惊。
克雷格为我们做了介绍。律师握手很有力,还对我露出了很多牙齿。牙齿不错,不过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毕竟他是天下最好的牙医的顾客。我们站在那里,弗瑞尔和我握手。克雷格把重心从一只脚移到另一只,而且一个劲地清喉咙。吉莉安在一边翻弄皮包,直到找出钥匙把诊所的门打开。她扭开顶灯的开关,打开接待员玛丽安桌上的灯,然后便坐上玛丽安的椅子。转身关门前,我示意克雷格和弗瑞尔坐到沙发上。
先是一阵大家都有些紧张的闲谈,克雷格提供有关天气的资料,弗瑞尔说他希望我没等太久。我说只有几分钟。
然后弗瑞尔说道:“呃,或许我们该进入正题了,罗登巴尔先生。据我了解,你有东西要卖。你威胁说除非我的客户代付你的辩护费,否则你就要跟警察提到据称他跟他前妻公寓被窃有关的事。”
“真有你的。”我说。
“请问你说什么?”
“劈头盖脸就说出这种话,可真不简单,不过我们就不能打开天窗说亮话吗?克雷格安排我去偷克里斯特尔的住处。在这儿的全是朋友,大家也都清楚,你又何必说什么据称之类的话?”
克雷格说:“伯尼,这事咱们就照卡尔森的办法做,嗯?”
弗瑞尔看了看克雷格,看来对克雷格的支持并不十分领情,宁可他别说话。他说:“类似这样的事我可一样也不打算承认,罗登巴尔先生。但你的立场我倒是想了解清楚。我和帕尔小姐谈过,也和谢尔德里克先生谈过,我想我或许可以帮得上你。我没有刑事辩护的经验,也不知道要怎么准备这类辩护,不过如果你有意自首,我们是可以安排自诉有罪”
“可我是无辜的,弗瑞尔先生。”
“据我了解——”
我微笑起来,展露出一些属于我的好牙。我说:“两件命案都嫁祸在我头上,弗瑞尔先生。有个非常聪明的凶手设计要我背上黑锅。他不只聪明,还会随机应变。最初他是设计要你的客户扛下罪名,然后他发现把罪名转给我会更有效率。他干得不错,不过我想如果由我解释一下我归纳出的事情真相,你应该可以帮我想到出路。”
“帕尔小姐说你怀疑艺术家是凶手。结果他却死在你的公寓里。”
我点点头。“我早该知道他没杀克里斯特尔。他有可能把她勒死或用力打死,用刀扎可不是他的风格。不对,还有第三个人,两件命案都是他干的。”
“第三个人?”
“克里斯特尔的生命里有三个男人。艺术家格拉堡,在这附近一家沙龙工作的酒保秃比·科克伦,还有法律猎犬。”
“谁?”
“你的一个同行。一个叫约翰尼的律师,他有时会和克里斯特尔去附近的酒吧。大家好像就只知道他这一点。”
“那也许我们该把他忘掉。”
“我不同意。我觉得她是死在他的手里。”
“哦?”弗瑞尔的眉毛爬上他高高的前额,“那也许知道他的身份会有所帮助。”
“没错,”我表示同意,“不过要査出来可不容易。一个叫弗兰奇的女人告诉我有他这么一个人。她总是喜欢模仿爱德·麦克马洪说‘现在——是约翰尼上场’。但她昨晚喝了太多的金酒,又吞了一整瓶安眠药,死了。”
克雷格说:“那你打算怎么査出这位约翰尼是谁呢,伯尼?”
“这是个问题。”
“也许他和这件事根本毫无关系。说不定他只是克里斯特尔的朋友。她有很多朋友。”
“而且至少有一个敌人,”我说,“可别忘了她是某项交易的中间人,而杀她的人绝对有充分的理由。你有你的理由,克雷格,不过你没杀她。你是被人陷害的。”
“对。”
“我也有理由——免得因为偷窃被捕,但我也没杀她。不过这位约翰尼有个真正的理由。”
“请问是什么理由?”
“格拉堡制造假钞,”我解释道,“他原本是个画家,后来改刻版画,最后决定忘了艺术,一心赚钱。以他的才华,他显然认为赚钱的捷径是印钞票,于是他就做了。
“他做得不错。我看过他成品的样本,可以和政府印的玩意儿媲美。我也看过他在家工作的地方,对一个不成功的艺术家来说,那日子过得还真他妈的好。我没法证明,但我有预感他是几年前做了那些假钞模板,钞票全都自己用出去了,到酒吧、烟铺之类的地方一次花一张。记得吧,这人是艺术家,不是职业罪犯,在帮派里没有熟人,对如何出手大笔的假钞完全没有概念。他只是用他的手摇印刷机一次印上几张,然后一张张花掉。等他换够了真钞,就上街给自己买些好家具。这只是个人小作坊,如果他不是太贪婪的话,还真可以一直混下去。”
“你说这些跟——”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是吧?你耐心听。我敢肯定格拉堡跑了不少地方,在每家酒吧待的时间都长到足以把二十美元假钞换成真币,然后再到下一家去如法炮制。如此这般,有一天他遇到了克里斯特尔,他们便成了酒友。也许是他想炫耀,也许是她问对了问题,总之结果她知道了他做假钞的事。
“当时她和秃比·科克伦已经断断续续地在交往。他是酒保,但见多识广,也许知道东西能够怎么买卖。也许是她的主意,也许是秃比的,但我看提出来的应该是律师。”
“提出什么?”吉莉安不明白。
“整套计划。格拉堡印那东西,本来是一次一张慢慢出手,可是如果成批销售能让他一两年都不愁吃穿的话,又何乐不为呢?按整批算的话,一美元的假币至少可以换两毛。如果他谈成一笔二十五万的交易,马上就有五万美元的进账,也省得他在城里各处酒吧买酒喝坏他的肝。
“总之是律师的计划。他要克里斯特尔给秃比看一些二十美元假钞的样本,然后秃比就可以找个愿意为那笔假钞付——比如说付五万美元的人。克里斯特尔也许是中间人。由她从秃比手里拿到真钞,从格拉堡手里拿到假钞,然后她再把真的转给格拉堡,把假的转给秃比,这样他们其实根本不必见面。格拉堡极端注重隐私。他不想让人知道他住在哪里,所以这种不必让自己曝光的交易他一定会欣然接受。”
“是律师的计划,伯尼?那个叫约翰尼的家伙?”
我朝克雷格点点头。“嗯。”
“对他有什么好处?”
“全部归他。”
“怎么说?”
“全部归他,”我说,“五万的现金。他并不打算把这钱交给格拉堡。还有那二十五万假钞也到不了秃比手上。他要他们都先送货。这两人都跟克里斯特尔上床,所以都自认为信得过她。也许克里斯特尔知道律师打算两头通吃,也许不知道。不过她跟秃比拿到钱后是转交给律师,而格拉堡送上假钞时,她则告诉他得过一两天才能拿钱,这样律师只要干掉她,就万无一失了。”
“你怎么想出来的,罗登巴尔先生?”
“当时他已经拿到了秃比·科克伦的钱,弗瑞尔先生。之后他只要杀掉克里斯特尔,把假钞拿走,就可以算是大功告成。他的名字从头到尾都没人知道。对于双方来说,克里斯特尔是中间人,由她负责交易。她死了,他们又能怎样?最多是两边都觉得是另外一方在捣鬼。也许他们会自相残杀,但律师对此可无所谓。他已经脱身并拿到了现金,自己可以为假钞找个买主。要是他拿到一般价格,那就多赚五万,所以整套计划可以使他总共捞到大约十万美元。会为这个数额行凶的人这世界上可不是没有。律师也不例外。”
弗瑞尔温和地笑笑。“这一行有些成员,”他说,“是不具备他们该有的道德。”
“不用道歉,”我说,“人非圣贤。如果你花时间努力去找的话,说不定还会碰上不道德的小偷。”我走到窗前,俯视公园和在五十九街排队等候的双人座马车。太阳此刻被挡在了云层后面,整个下午它都在云层里进进出出。我说:“我到克里斯特尔的公寓找珠宝是星期四的晚上。结果她和一个朋友滚在床上,我则被锁在了衣柜里。然后那位朋友走了。我忙着开锁逃出衣柜的时候,克里斯特尔在淋浴。接着门铃打断了她洗澡。她跑去应门,之后律师便进到屋里往她的心脏戳了那把牙科手术刀。
“他丢下她来到卧室。他的目的不只是杀她,他想拿走她保管的假钞——理论上应该归秃比处理的东西。她告诉过他格拉堡把钱装在公事箱里送过来了,他走进卧室看到一个公事箱靠墙而立。
“当然,不是同一个公事箱。装假钞的那个也许和我一起关在衣柜里。我看克里斯特尔八成是把它藏在里面了,要不她为什么条件反射一样把我锁在里面?连珠宝都放在很容易拿到的地方,衣柜里一定有个她不习惯放在身边的东西,否则她不会总想着要把门锁上。
“总之,律师抓起公事箱就走。等他回家打开,才发现里面是一堆用内衣包着的珠宝。这不是他要的货,而且也太烫手,无法轻易销赃,但至少他手上已经有五万美元的现金,而且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等事情过去,他可以把珠宝拿出来,也许还能再赚上五万美元。
“说不定他还计划要回去再碰一次运气找找假钞。不过秃比·科克伦没给他机会。克里斯特尔遇害的第二天,秃比和另一位酒保调班,撕掉警察贴在克里斯特尔门上的封条又一次搜索公寓。也许他知道该上哪里找,也许她说过类似‘不用担心,全在我衣柜里的一个架子上面’的话。总之他闯空门找到了假钞拿回家,藏到他衣柜的架子上。”
“你怎么知道的,罗登巴尔先生?”
“很简单。我就是在那儿找到钱的。”
“你就是在那儿——”
“找到满满一箱面额二十美元的假钞。要不我怎么知道有这么回事?钱我没动,以免打草惊蛇。”
吉莉安知道并非如此。我跟她说过我把二十美元面额的假钞藏在公交车站的寄物柜里,希望她不会挑这个时候想起这事。不过此刻她另有心事。
“手术刀,”她说,“律师拿了我们一把牙科手术刀杀掉克里斯特尔。”
“没错。”
“那他一定来看过牙。”
“一个叫约翰尼的律师,”克雷格说,“咱们有哪个病人是律师?”他皱着眉搔搔头。“律师应该不少,”他说,“而约翰尼也不是那么少见的名字,但——”
“不一定就是病人。”我说,“这样想吧,克里斯特尔去过格拉堡位于国王街的住处。她看到他用来刻印的牙科用具,认出它们和克雷格用的是同一种东西。这纯属巧合,而她也恰好跟律师提起。所以他选择凶器易如反掌。他干脆就用其中一种。凶器会把罪名指向克雷格,而克雷格如果逃过此劫,他总是还有办法把警方的注意力转到格拉堡身上。”
我边讲边踱步。这会儿我晃过去坐在接待员玛丽安的书桌边缘。“他的计划挺不错,”我说,“只有一个疏忽,那就是我。”
“你,伯尼?”
“没错,”我告诉克雷格,“我。警察把你关进牢里,而你为了自保就决定把你的老友伯尼卖给他们。”
“伯尼,我有什么选择?”
我看着他。“而且,”他说,“我知道我没杀克里斯特尔,可如果你当时在她的公寓,再加上有我的一把手术刀,妈的,我就感觉很像是你想嫁祸给我,而且——”
“算了,”我说,“你想找条出路,才出此下策。总之,秃比闯进公寓拿走了假钞,由此看来此案显然不是单纯的杀害前妻。律师这下发现他得赶紧行动。还有些细节没处理好,他得着手解决,因为警方要是真的查起克里斯特尔的背景,他在整件事情里扮演的角色有可能会浮出水面。
“而且他也很担心格拉堡。也许他们俩见过面,也许格拉堡知道律师和克里斯特尔的关系,也许律师无法确定克里斯特尔到底透露过多少实情。总之不管从哪方面想,格拉堡都是个威胁。而我看到格拉堡时,他自己也相当紧张。也许他和律师联络过。总之他得消失,所以律师决定干脆把格拉堡也做掉,两个案子都丢给我来承担。他想了个法子把艺术家骗进我的公寓,故技重施,拿了把他妈的手术刀杀人,然后把克里斯特尔的几件珠宝扔在那里好让警察顺利结案。至于说我为什么要杀掉格拉堡,为什么用手术刀在我自己的公寓犯案,又为什么会任凭克里斯特尔的珠宝留在那里,这些都可以不管。也许无法完全解释得通,但警察绝对会因此通缉我,结果他就真的达到了目的。”我吸口气,视线从他们身上滑过——吉莉安、克雷格,还有卡尔森·弗瑞尔。“事情的经过便是这样,”我说,“所以我们才聚在这里。”
沉默越来越厚重。弗瑞尔最后打破了沉寂。他清清喉咙。“你是看出了问题,”他说,“你针对律师提出的指控颇有道理。不过你不知道他的身份,而且我看要査出他的下落也没那么容易。你提到一个女人——克里斯特尔·谢尔德里克的朋友?”
“弗兰奇·艾克曼。”
“可你说她自杀了。”
“她是把酒和头痛药混合吃下去才死的。有可能是意外,也可能是自杀。克里斯特尔的事总让她放不开,心里有个结。也许她直接联络过律师,而他可能给了她酒和药,算是他处理某些细节的一环吧。”
“听起来有点离奇,不是吗?”
“有点,”我承认,“可总之她死了。”
“没错。所以可以指认律师的唯一机会看来也跟着她走了。再说那个酒保。科克伦是吧?这名字没错?”
“秃比·科克伦。”
“假钞在他手里?”
“我上次看到的时候是在他那儿,不过那是昨天傍晚的事。我想这会儿应该还在他手里,而且我看他跟钱都已经远走高飞。他昨晚打烊后就回家拿了公事箱出了城。照我看他应该不会回来了。或许接连发生的凶案把他吓坏了,或许他是一直都盘算着要出卖黑帮同伙。他靠小费和客人剩的零头讨生活,也许看到那一大笔钱就昏了头,可别忘了,那钱看起来还足足有二十五万——虽然最终只值五分之一。我敢打赌秃比是坐出租车到肯尼迪机场,乘飞机去往某个温暖的地方,而且要是从现在到明年春天以前有众多假钞出现在西印度群岛,我可不会惊讶。”
弗瑞尔点点头,又皱起眉头。“说起来你也没什么可做的,”他慢慢地说,“你没有线索可以查出这个律师的身份,而且你不知道他是谁。”
“呃,这可不完全对。”
“哦?”
“我知道他是谁。”
“真的?”
“而且我有些证据。”
“是吗?”
我从书桌后站起身,打开毛玻璃门,示意丹尼斯进来。“这是丹尼斯,”我宣布,“他和克里斯特尔挺熟,也是弗兰奇·艾克曼的好友。”
“那女人真他妈好得没话说。”丹尼斯说道。
“丹尼斯,这位是吉莉安·帕尔。这是克雷格·谢尔德里克医生,还有卡尔森·弗瑞尔先生。”
“十分荣幸,”他对吉莉安说,“十分荣幸,医生。”他对克雷格说。然后他朝着弗瑞尔微微一笑。
他对我——还有大家——说道:“就是他。”
“嗯?”
“就是他,”他再说一次,这会儿指向卡尔森·弗瑞尔,“他就是克里斯特尔·谢尔德里克的男朋友。他就是法律猎犬——约翰尼。”
弗瑞尔打破沉默。不过他是花了一点时间才做到的,他先是从椅子上站起,整个人站得笔直,开口说的话颇有些反高潮的效果。
“可笑之至。”他说。
我说的话也并不比他的好。“命案,”我说,“永远都很可笑。”说完后我并未因此感到自豪,但我确实是那样说的。
“可笑,罗登巴尔。这白痴是谁,你从哪儿把他找来的?”
“他叫丹尼斯,经营一家停车场。”
“我不只是经营,那地方也是我的。”
“那地方也是他的。”我说。
“我看他是喝了酒,而你是头脑有问题,罗登巴尔。你先是耍了手段要我为你辩护,这会儿又指控我杀人。”
“没错,前后不太一致。”我承认,“看来我是不想要你为我辩护。其实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辩护。你只需要承认犯下两件命案,警方也许就会撤销对我的起诉。”
“你根本就是疯了。”
“是该疯了——瞧我这个星期是怎么过的。不过我没有。”
“你就是疯了。首先,我的名字不叫约翰尼,还是你没想到这一点?”
“之前这是个问题。”我承认,“当初怀疑到你时,我还在想也许你名叫约翰尼·卡尔森·弗瑞尔,只是省掉了约翰尼没用。但没这么好运。卡尔森的确是你的名字,而你的中间名则叫沃尔福德。卡尔森·沃尔福德·弗瑞尔,有中间名字的人。而你正是那个弗兰奇·艾克曼挂在嘴上的人。要是仔细想的话,事情其实很清楚。”
“我不明白,伯尼,”吉莉安看来确实很困惑,“要是他名叫卡尔森——”
我说:“现在——是约翰尼上场!约翰尼什么,吉莉安?”
“哦!”
“是的。叫约翰尼的人有几百万,不是少见得会让弗兰奇每次看到叫这名字的人都套用爱德·麦克马洪的例行搞笑语言。不过卡尔森就另当别论了。用卡尔森作为名字而不是姓氏并不常见,也许弗兰奇就是因此才会觉得有趣。”
“可笑,”弗瑞尔说,“本人已婚,行为一向检点。我爱我太太,对她忠心不二。我跟克里斯特尔没有半点关系。”
“你没那么检点,”吉莉安说,“你会调情。”
“胡说。”
“昨晚你想跟我打情骂俏。你就是有那个意思。不过我没兴趣,所以你才放弃。”
“荒谬。”
“你多年前就认识克里斯特尔,”我说,“她嫁给克雷格时你就认识她。这话没错吧?”
克雷格证实了这一点。“离婚时卡尔森代我出面,”他说,“哦,说不定在赡养费的问题上弄走我一大笔钱的原因就在这里。也许我的心腹律师已经跟我老婆联手,两人合伙狠敲我一记竹杠。”天下最好的牙医开始仔细推敲这个可能性,脸上顿时换了一副表情,仿佛五官重新排列过了一样。杀人是一回事,他似乎在想,但骗朋友的赡养费实在太下三烂。“你这狗娘养的。”他说。
“克雷格,你不能相信——”
“希望你现在就坐在病人椅上。我要把你的牙齿钻到只剩牙龈。”
“克雷格——”
“以后几年你可以免费看牙,弗瑞尔先生。”我说,“牢里的牙医技术高超,你准备好好享用吧。”
他扭头看向我,如果那不能算是凶手的眼睛,世上就没有眼见为实这句话了。“全是推测,其他什么都没有。你根本没有半点证据。”
“电影里的坏人说的都是这句台词,”我说,“只要他们问起证据,你就知道他们真的有罪。”
“你们一个是胡言乱语前科累累的小偷,一个是喝醉酒的停车场伙计,都是信口开河。”
“见鬼,什么停车场伙计啊!我不帮人停车。我是老板。”
“至于具体实证你们根本就——”
“呃,说到证据可就有趣了,”我说,“通常如果你知道要找什么,证据就会出现。等警察开始把你的照片四处给人看了之后,见过你和克里斯特尔一同进出的人可就要比你想的多得多。咋晚你想办法经过我的门房,那事说来倒不是天下第一难事,不过他或者大楼里的其他人说不定还记得你。再说还有珠宝的问题。你没把克里斯特尔所有的宝物都栽到我的住处,因为他妈的你太过贪心。其他的都上哪儿去了?你的公寓?保险箱?”
“他们找不到珠宝的。”
“你听起来很自信。我猜你是找到安全的地方藏起来了。”
“我根本没拿珠宝。天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呃,还有假钞呢?光那玩意儿就可以把你送上绞架。”
“什么假钞?”
“面额二十美元的。”
“哦,你是说那些行踪不定的二十美元假钞哪。”他挑起一边的眉毛看着我,“我还以为大家都有共识,那行踪同样不定的秃比已经拎着钱往南跑了。”
“想必如此。不过我有预感格拉堡事先抽掉了一批样本,因为我还真他妈的可以感觉到,你的办公室里藏有价值两千美元的假钞。”
“我的办公室?”
“维赛街啊。市中心一到星期天就像死城一样,真是好笑。就像氢弹把所有人都解决了,只剩建筑还立在那里。我有强烈的预感,这会儿有一大沓二十美元面值的假钞就在你书桌正中的抽屉里,而且我敢打赌它们跟沃特·格拉堡住处的那些印版吻合。”
他向我走近一步,又缩了回去。“我的办公室。”他说。
“嗯哼。说对了,你那儿还挺不错的。不像克雷格这儿可以看到公园,当然,从唯一那扇窗口还是可以看到一点港口风景,不错。”
“你把假钞放在那里了?”
“别傻了。秃比把钱带到南部去了,我怎么会有?”
“我真该把你杀了,罗登巴尔。当初我要是知道你躲在衣柜里的话,当场就会把事情解决。我可以制造出你和克里斯特尔自相残杀的现场。你用刀刺她,她开枪打你,诸如此类。应该办得到。”
“然后你还可以把衣柜里面的大笔假钞顺便拎走,能省掉你不少的麻烦。”
他根本就没在听。“我得除掉格拉堡。我跟他见过面。再说她有可能跟他谈过。秃比只是痛饮过一晚后偶尔会带她回家的人,不过她跟格拉堡可是真有一段。他有可能知道我的名字,甚至还能猜出我涉案了。”
“所以你约他到我的公寓里见面?”
“他以为他要见的是你。我有他的电话号码——确实没登记,不过他给过克里斯特尔。我打给他,要他到你的公寓去。我告诉他我有他的假钞,打算还给他。要通过你的门房不难。”
“向来不难。你怎么进到我的公寓的?”
“我把门踢开。和电视上演的一样。”
我的防盗锁可真不堪一击。哪天我得买个格拉堡用的那种狐狸牌警察锁,虽说那锁其实并没有保护格拉堡——
“格拉堡到达时,门房按铃到楼上,我要他请访客上来。门房理所当然地假定我就是你。”
“当然。”
“格拉堡说我看来不像小偷。可他一点也没有怀疑,”他考虑了一会儿,“杀他比杀克里斯特尔容易。他又高又壮,不过干掉他并不难。”
“据说熟能生巧。”
“我本希望你随后会到。那我就可以布置得像是你们动手互相残杀。可是你没回家。”
“没有。”我说。我正要开口说当时我在吉莉安处,这才想起克雷格在场。“我担心警察会监视我那儿,”我说,“所以住到旅馆去了。”
“反正我也没等那么久。他的尸体躺在房间中央,让我浑身发毛。”
“明白。”
“于是我离开了。门房没注意到我的来去,而且我没留下指纹。我看其实无所谓,就那么点假钞栽在我的书桌里。我是深受尊敬的律师。到时候我们对质,你说警察信谁?”
“那这些人呢,弗瑞尔?”
“停车场来的酒鬼,你是说?”
“他妈的那是我的地,”丹尼斯说,“不是路边小摊。说起停车场,那可是有价地产哟。”
“我看克雷格不会想把刚才说出来的事全告诉警察,”弗瑞尔说道,“而且我相信帕尔小姐应该懂得哪一方对她有利。”
“没用的,弗瑞尔。”
“当然有用。”
“没用。”我提高声音,“雷,这样够了吧?露个脸抓住这狗娘养的,我们大伙儿也好回家。”
通向里间办公室的门打开了,雷·基希曼踏出房门。“这位是雷·基希曼,”我告诉他们,“他是警察。我接丹尼斯前先让雷进到里面。我知道这样不太礼貌,克雷格,不过我是积习难改。雷,这位名叫克雷格·谢尔德里克。吉莉安你见过。这位叫卡尔森·弗瑞尔,是凶手。这边这位叫丹尼斯。丹尼斯,我还不知道你的姓。”
“赫加蒂,不过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道歉。我自己也把你的名字弄错了,一直叫你肯尼。”
“错误难免。”
“天哪,”雷对我说,“你是干冰发明以来最酷的玩意儿。”
“我有贼胆。”
“你说中了,小子。”
“不,事实上是你说中的。你要不要向这位卡尔森宣读他的权利?”
“贼胆。”
他要那样想,我没意见,不过我们不都很酷吗?丹尼斯不用说是酷得可以结冰,他一辈子没见过弗瑞尔,还可以那样完美地指认出他。要不是我把在场的人一一介绍给他,他说不定会把克雷格当成行踪不定的法律猎犬。
而且我也没那么肯定自己真有他说的那样气定神闲。雷对着弗瑞尔低声说他有权保持沉默时,弗瑞尔从他的外套口袋抽出一把手术刀,我得承认这情景让我浑身发抖。雷只顾着念这样那样的权利,根本没看见发生了什么,我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浑身僵硬。然后卡尔森发出绝望的低声吼叫,一刀往自己的心脏直戳过去。接着我才又恢复复很酷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