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莫尼斯提小镇自从十五世纪以来就没有发生过如此血腥的谋杀。
这个小镇位于苏塞克斯,是个海边的度假胜地:小镇由红白玫瑰战争期间两次位于海边相对温和的战役得名,第一次是拉开斯特家族把约克家族从沙堡赶回到城镇里;第二次是约克家族把兰开斯特家族从沙堡赶进海里。在每次交战之后通常会对那些中立的人大赦,出于保住财产的原始欲望,这些人通常是随大流墙头草而两边都帮。
自从那时候以来居民人数从14个增长到了五千人——这在五个世纪里算是相当大的变化。相邻的最近的城镇是卡灵顿,位于小镇以东四英里,号称有一万两千人。
阿莫尼斯提的主要资源是鱼类;主要娱乐活动则主要是那些周末从伦敦来的人在查特旅馆举办活动,他们把周一早上的烦心事抛之脑后。阿莫尼斯提的查特旅馆的活动在周日报纸上相当知名。
查特旅馆是一个位于主街尽头的又高又白的建筑,显而易见的是这是城镇里最显眼的地方,当然也是最舒服的——除了维里迪先生的别墅。
因为我们的故事和维里迪先生有关——事实上是由维里迪先生在查特前入口的所见开始的。——所以有必要对他的外表进行一番介绍。
他是一个相当伟岸的人,整个人显得人高马大。他的脸富有棱角,光滑而带着柚木棕色;蓝色的眼睛虽小但是闪耀着智慧。他常年穿着一件优质的栗色Van-Dyck,并且习惯于在冬季穿一个斗篷,(富有教养的说法是)表现得像是老年版的“微笑骑士”。到目前为止,他早已在侦探届久负盛名,并且在苏格兰场深受尊重。但另一方面,他的行为也是褒贬不一。
维里迪先生之所以被人偶有诟病,一部分是因为他常常正确,另一部分则是由于他在案件中总是以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方式来显得自己不可或缺,当那些规规矩矩的警察们疲于应付死亡时,他却以傲慢和野蛮的态度在饭桌上解决问题。而这个聪明的,笨拙的,胡子拉碴的巨人令人最无法忍受的一点就是他的缺乏教养——他说话时的巨大声响盖过了所有人的动作。
他住的“别墅”位于阿莫尼斯提小镇的外面,一个可以俯瞰小镇的多风的丘陵之上:实话实说,它更像由三个渔民小木屋和一个破落的中等尺寸的屋子拼在一起,但是它依旧令主人陶醉。它整个被粉刷并且命名为“波斯波利斯”。小屋的起居室,如果不是有最小的厨房存在,就贯穿了整个占地的纵深,并且更像一个雕刻工作室。从地面上升起一个支架的森林,每个支架分别支撑着一些古代伟人雕像的头或者躯干。维里迪先生在他六十六岁的生命里时常远行,大部分是在古老的岛屿上,在那些地方,他四处翻找寻宝。事实上,他可以用名誉证明他有比欧洲大陆上任何一个博物馆都多的古代宝藏。大理石令他深深着迷,而瓷器则占据了屋子的一条侧道。
在这个七月的早晨,八点之前,维里迪先生大步从波斯波利斯别墅往下走散步。完美的一天从东方开始闪耀:当他进入小镇时,卡灵顿小镇上的旧塔在海边的薄雾下依稀可见,而上方教堂顶端的风向标令他目眩。当他看到一些东西时他停下脚步并且退到查特旅馆对面商店的遮阳棚下去看看发生了什么,那时他正好到达查特旅馆。一个穿着衬衫的男人从二楼的一个窗户鬼鬼祟祟的爬出来。当他确定没有人发现他后,他快速的沿着阳台走到了相邻的窗户,推开窗户,进入那个和他自己房间相邻的房间。窗户在他身后被小心的拉下。
维里迪先生有着异常的好奇心,也有超越常人的经验:这个行为一定代表某些他需要注意的事。他快速的从遮阳棚下离开,穿过马路进入旅馆。一个健硕的,脸上胡乱拍着点化妆品的女人坐在大厅的椅子上,她似乎正在计算着什么。
“早上好。”维里迪先生说道。“你是这里的经理吗?”
“是的,怎么了?”
“很高兴看见你,我叫维里迪,住在本地,真希望早点认识你,好吧我必须要说我一直忙于折腾自己的小屋。”
“哦……”
“那么,请问……贵姓……?”
“弗雷默”
“请问,弗雷默小姐,在这个旅馆里把窗户作为出入口是不是一件常事?”
“恐怕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维里迪重复了一遍问题,弗雷默小姐局促的微笑了一下。
“怎么会……当然不会……”
“那么如果我告诉你这就是刚才某人在你们的二楼做的事,会怎么样?”
“什么?……但是这不可能!……我是说这非常不合常理。”
“我很高兴你也是这样想的,”维里迪热情的说。“那么如果他进入了隔壁房间是不是更加不合常理?”
“隔壁房间?”
弗雷默小姐立刻抬起头。
“是的,我看见一个男人这样相当熟练地出来然后又这样进去了。恐怕这样不太对。”
“噢,不会吧!”她脸上似乎是恐惧而不是难以置信。“哦,不可能……这不可能!……”
“我亲爱的女士,我并不是故意吓你。”他说话的时候盯着她在看:这是他的一个习惯。“我的意思只是有些奇怪的事情发生,一点点——用你的话说是行为上的不合常理。除此之外没有其它了。”
正当他说话时从楼上传来一声叫喊,一个男人从楼上飞奔而下。
“救命!警察呢!”这个男人哭喊着,停在最后一级台阶,扶着墙颤抖。“快!叫警察!”
“警察?”
“是,快啊!……马克斯韦尔先生——他死了……是谋杀!!”
弗雷默小姐短促的一声尖叫然后倒在了前台上,同时翻倒的墨水瓶销毁了一周的工作。
“过来,先生。”维里迪对着楼梯上凌乱的男人命令道。“如果可以,过来帮个忙。”
但是那个男人——维里迪立刻意识到就是那个在阳台上的男人——似乎没听到他的话,只是瘫在地上,开始喃喃自语。
维里迪以最快的速度,一手拿起电话,另一只手扶住女经理。
“试试慢慢呼吸。”他告诉她,“然后撑在桌子上,直到可以自己走动为止。”
弗雷默小姐在努力尝试。
维里迪最后接通了卡灵顿的警察,复述了整个事情。
“我是杰克逊,”电话那边是个厚重的声音。“保持现场原样,不要动。”
“我还没有找到犯罪现场,”维里迪说着,挂断了电话。
“噢,我的天呐!”地上的那个男人说着。“太恐怖了……真希望我没有来过。”
“撑住自己!”维里迪命令道,留下弗雷默小姐拖在努力撑住自己。
但是那个男人依旧在呻吟。
“我完蛋了,”他气喘吁吁的对维里迪说,似乎在用尽全身力气来呼吸。“结束了……我就不应该来这里……我都做了什么啊?”
“带我去看尸体,”维里迪干脆地说。“你待在这里,弗雷默小姐。”
“不……我好多了,真的。”
穿过门廊的明亮早晨阳光照在她脸上,厚厚粉底下她面色发灰,战栗不已。前额上有一块墨水污迹。显然她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虽说如此,我想你还是坐在这里等警察来比较好。”
她虚弱的笑了笑,然后顺从的靠墙坐在高背椅上。
维里迪先生转向那个男人。
“你叫什么,先生?”他问到。
“这位是帕克斯顿先生,”女经理闷闷的说,看来那个男人自己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好的,那么,帕克斯顿先生,可以的话带我上楼。”
帕克斯顿先生瞪着他,嘴唇动了动但是没说话。他是一个小个子男人,苍白面庞、花白头发和巨大的黑框眼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此时,他玩偶一般的头倚靠在墙上而瘦小的身体被维里迪的巨大胳膊近乎扭曲的抬了起来,活像一个被踩坏的木偶。
“在走之前,”维里迪坚定的向着他刚才来的方向转身。“但是首先,你必须把枪给我,我看到它在你口袋里。”
帕克斯顿恍恍惚惚的把枪从口袋里拿出来,交了出去。
维里迪拿过来检查,子弹是满的,而且最近没有开过火。
“很好,现在带路吧,像个男人一样。哦——不要忘了在经过的时候向我指出需要注意的地方,是吧?”
“你什么意思?”帕克斯顿喃喃自语,蹒跚的准备走动起来。
“例如,在我们脚上的那些小斑点血迹。”
帕克斯顿疯狂的四处乱看。
“血?”
“是的,就在你瘫在地板上的地方。”他指着阶梯底部的一块深色血污。“在你外套上也有相当数量的血迹,稍后你可能需要对此进行一下解释……过来吧,小伙子。”
他们上了二楼,维里迪先生看到一个宽宽的走廊侧面有一排挂着闪亮房号的奶油色房门。帕克斯顿停在3号门前。
“你先进去,”维里迪礼貌的说。
这个小个子男人迟疑的转动着把手。但是并没有起作用,维里迪讥讽的微笑。
“是不是应该再用点力呢?”
“我开不了!”帕克斯顿狂躁的喊道,“这是锁上的!……你难道看不到门被锁上了么!”
他重击房门。
“锁上的?”
转过身来的帕克斯顿脸色青灰。
“我发誓——我真的发誓,我绝对没有锁门!噢我的天呐!……”
“目前情况下拿把钥匙出来是可能更简单的事情,”维里迪严肃的说。
“哦不——我发誓我没有!……话说回来,你是谁?”
这时下面门廊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弗雷默小姐大声叫唤,而一个男人的声音——本地口音——粗暴的说到“不,你不可以!”然后是一阵混乱。侦探先生按住帕克斯顿的肩膀,用胳膊一把拽起他,再次走向楼梯。大厅里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手臂被一个粗壮的警员反绑住。维里迪在他的大衣前襟看到有一个深色血污:正如同他约莫一刻钟前指给帕克斯顿看的。
“这是最新流行款么”他平静的说,把这个斑点的颜色和帕克斯顿外套上的比较了一下。“干得好,警员先生。”
“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被束缚的男人狂怒的问。
“这就是你到这之前帕克斯顿先生正在问的事情,真是没想到,我以为每个人都认识我的!”他转向警察寻求确认。“你能想到这是为什么吗?警员先生”
巡警同意在这一带每个人都认识维里迪先生。
“维里迪?那个业余侦探?”他头转向女经理。“弗雷默小姐,告诉这位先生我是谁,我后面这个呆子也有必要知道的。”
“哦,当然,这位是坎宁安先生,各位,我敢保证这是一场可怕的误会。”
“是这里的住客?”
“当然是,还是其中最受尊敬的一位,相信我,维里迪先生。”
坎宁安先生没有说话,但是立刻摆出一副自尊受伤的冷漠模样。
“但是我想说,”维里迪先生问到,“他怎么被捉住了?不是因为警员先生看到他进入某个人卧室吗?”
“不,先生么,”警官冷冷地说。“他出来的时候我抓住了他。”
弗雷默小姐靠着桌子全身微微颤抖,就算维里迪也觉得事情有点复杂了。
“阿莫尼斯提居民的爱好一定非常不同寻常。”最后他说到。
“我肯定这里一定有个可怕的误会……”弗雷默小姐呆呆的重复。“我确定……绝对没错……”
维里迪向她鞠躬。
“我完全同意你的每句话,弗雷默小姐。我能借一下前台总钥匙吗?”
“呃,不,恐怕我想——”
“谢谢,”他转向巡警。“你发现他从窗户爬出来?”
“是的,先生,他动作相当快,瞬间就顺着水管下来了,你看我一直在下面等着他呢。”
“哎呀没看到这场好戏,”维里迪嘟囔着。“看来骑虎难下这个情况真是到处发生。”
坎宁安忿忿不平,扭动身子试图从警员控制下逃脱。
“哦现在可以了吧,我已经在这待够了,回自己的房间总是我的权利了吧!”
“是的,帕克斯顿先生看来也是这样想的,顺便说一句,警员先生,请允许把我的犯人介绍给你的。这位是帕克斯顿先生——这位是坎宁安先生。”
两个男人互相沉默的看了一眼。很显然之前就互相认识。
弗雷默小姐在桌子上疯狂的翻找着什么。
“我很抱歉,”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似乎那串总钥匙被我弄丢了。我发誓昨晚我还把它挂在挂钩上。”
“不要责怪自己,”维里迪说。“我并不期望它真的在那。”
“可是为什么……”
“为了对这场谋杀有利,亲爱的女士——或者是防止谋杀被发现。”
“谋杀?”警长大吃一惊。“谋杀?”
“是的,是的,有个人在楼上被杀了。从这两位朋友的大衣上那相当量的血斑可以推出这点。杰克逊督察将从卡灵顿赶来。他特意告诉我什么也不要碰,来吧出来到街上看看他们来了没有。哦……放了坎宁安先生。现在对他来说想销毁什么也晚了——除了那串总钥匙,或者可能还有一些自己可控的事情。”
他踱步到外面明亮的街上,巡警疑虑而又警觉地跟着他。两个嫌疑人和弗雷默小姐被留在大厅里,弗雷默小姐看上去对他们不甚了解。面色苍白浑身发抖的两个男人互相在打量。
“今天这真是有趣的开始啊,”维里迪愉悦地说。“告诉我,警员先生,你看到坎宁安先生从哪扇窗户爬出来的?”
“这个,先生——从尽头数第三扇,排水管左边那个,等等,不……似乎是旁边那个。”
维里迪先生脸上今早第一次没有了笑容。那扇帕克斯顿先生数分钟前进去的窗户现在看起来有点红色的污迹。
“你能十分肯定是这扇吗?”他有点焦虑地问。
“不,先生,事实上,我不能,我觉得就是那边第三扇,可是我不能十分肯定。他开始从水管往下爬的时候我才注意到他,可能是第四扇。”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上面也没有指纹,”维里迪忧伤的说。
“我们应该上去看看吗,先生?”警员有点紧张的问。
“咱们还是等专业人士来吧,”老人心不在焉的回答。“让我们先享受一会阳光。”
从街道那头一辆车向他们开来,载着杰克逊督察和同事:一个警长和三个警员。查特旅馆的门外,卡灵顿当局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