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为什么?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孩子——明美她,不在人世了,我只觉得这是个最最恶劣的玩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我明白。尸体刚才确认过了。
身上的衣物确实是那孩子的,家里应该还有她穿着同样衣服拍的照片。有必要的话,我可以去找找看。
是的,就算成了那副模样,作为血亲,我还是一看就知道了。虽然手握得那么紧……因为彻底冰凉了吧,但那的确是妹妹的手。我从她还是婴儿那会儿开始,就一直跟她牵着手,既然这样的我说是她,也就没有比这更准确的认定了吧。
话说回来,那孩子才只有二十岁呀,怎么会……是那种惨不忍睹的死法呢?就连可怕的病痛都克服过来了,好不容易恢复了健康……这个世上,难道真的没有佛祖也没有神明吗?
尤其是,她的脸——那张脸,叫我怎么忍心让父母看见呢?
啊,是的,拜托了,请不要让我的父母看见妹妹那副样子。二老都很疼明美,要是看见她成了那样,说不定真会出事。只要作为姐姐的我确认过就可以了吧,请不要让两位再过不久便要年逾花甲的老人,看到女儿那惨死的模样。
真是的……到底为什么会出那样的事?
那孩子呀,再没有比她更直率的孩子了。的确,也许是有些地方跟别人不太一样,也许是对别人造成过一些困扰。
可是,被人用石头砸得连脸都看不清楚了——那该有多痛啊。实在是太可怜了……太可怜了。
不好意思,我有些情绪失控了。不过,也请各位理解一个姐姐刚刚失去了唯一妹妹的心情。
这是我有生以来最伤心的一件事了。
是的……我没事。
确实,您说得没错。眼下,比起痛哭流涕,还是回答警官们的问题来得更重要。毕竟这是为了查明妹妹惨死的真相……好的,请尽管问,问什么都可以。只要是我知道的,不论什么我都会认真回答的。
妹妹的交友圈子吗?
朋友嘛,当然是有很多的。因为那孩子很开朗又诚实。虽然也因此遭到一些误解,但真的是个本性率直的好孩子。如果在那孩子生前跟她见过面,警官先生您也一定会那样觉得的。
不管是跟谁,她都能很快打成一片,而且身上几乎没有什么让人讨厌的地方。
但是,我不否认像这种乡下,在那样的社交方面,可能会把有些事情传得变了味道。因为那孩子跟人交往的时候,不论男女都是一样对待……而且,她又是在那种喝酒的夜店里打工,就更容易被人误解了。
如果警官先生是我们当地人,应该就会明白了。
乡下地方,本来就没什么刺激的事情。所以传别人的闲话成为某些人的一种娱乐,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从小时候起,就见识过很多喜欢传闲话的人,他们胸无大志的程度实在让我无话可说。什么哪里的哪户人家家里有多少存款呀,哪里的哪对夫妻好像快要离婚了呀,哪家人家的女儿在跟谁谈恋爱啦……我无意贬低自己出生成长的地方,但就是对这一点,实在厌烦透了。
明美她,一定也遭到过数不清的流言蜚语吧。
比如说她脑筋不正常啦,说她是跟谁都会很快上床的女人什么的——我承认那些话不全是无中生有。我这个当姐姐的真是觉得太惭愧了,那孩子她,的确有着那样的一面。因为那些事,不光是父母,就连所有的亲戚都一度很担心她……
那孩子之所以会变成那样,一部分的责任或许还是在我。不管怎么说,从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起,我就一直是她最亲近的人。如果我能对妹妹更严厉些的话,她就不至于会落得那样惨死的下场了吧。都是我的错。
“蛇女”?
各位真是消息灵通啊。那种话,是从谁那里听来的呢?
也罢,不管跟镇上的谁打听我妹妹的事,都会有人马上搬出这个话题来的,真是又奇怪又可笑。所以事到如今,我也没想再隐瞒下去了……是的,我妹妹她确实跟人吹嘘过自己是蛇女。二老和我当然是整日里耳提面命,叫她不要把那种话挂在嘴上,但她根本听不进去。
我先生曾说,妹妹的这种行为是“认为自己与众不同的一种心理表现”。我想,一定就是那样吧。话是这么说,但还是有些地方我不太能理解。
这些也是我先生说的。照他的说法,所有人都可分为两种——比较怕蜘蛛的人和比较怕蛇的人。原理我也不懂,是不是说,没有人会对这两种东西抱持同等的恐惧……
虽然这两样都是不讨人喜欢的生物,但是的确,真要说的话,我就觉得蜘蛛并不怎么可怕。就算是像小孩子的手掌那么大个的蜘蛛,在仓库的屋檐下张着大大的蛛网,我也不觉得有多恶心。当然,也不会觉得可爱。
但要是蛇的话,我就不行了。
唯独对蛇,就算只有一支铅笔那么大,我也觉得可怕极了。要是像研磨杵那样粗的蛇,就更不用说了,光是想到我就会怕得全身汗毛直立。
那身看上去冰凉冰凉的皮肤,那两只黑黢黢的玻璃珠一样的眼睛,还有分成两股的舌尖——为什么上天要创造那种不吉利的生物哟。
说起来,小时候,我和妹妹看见过一条很大的蛇。
那是差不多十二三年前的事了吧。虽然跟这次的事件没有任何关系……看来还是说出来比较好吧?不不,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当时,我还在念高中。妹妹明美当然还只是个小学生,大概是念小学二年级或者三年级的样子吧。
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暑假的时候。那天,我和妹妹一起去了H镇。是的,就是那个要绕过山才能到达,被称作附近唯一繁华区的地方。
警官先生要是本地人的话就会明白了。我们老家那一带群山环绕,所以附近充其量也就只有四五家饮食店和杂货店。如果在火车站附近下车,倒也能见到几家正经的店铺,但终归只是乡下地方的店,没什么好逛的。既然如此,还不如索性去离家不远的汽车站,坐上路线相反的巴士绕过山岭,去H镇来得有意思呢。
那天,我和妹妹早早地就到了H镇,在那里一直玩到下午三点多的样子吧。我们每次去那里都像是去游乐园,所以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您是说——一个念高中的女孩,却要带着个小学生,不觉得无聊吗?
说的也是……不过,我这个人个性本来就不张扬,所以也没觉得有什么无聊的。就算到了H镇,我也尽是往书店跑……想去那些跟时尚有关的店里逛的,反倒还是妹妹。因为,那孩子从小就对打扮呀流行呀之类的东西很敏感。那孩子的着装,警官先生应该也见过了,在这片地方,会像那样打扮得像个艺人的,也就只有我妹妹了吧。
虽然性格如此迥异,我俩却是感情很好的姐妹。
不管怎么说,光是田里的活和家务事就够母亲忙的,父亲又是那种不太爱管孩子的人。当时奶奶虽然还健在,但也只管田里的事。所以,妹妹从小就常常由我照看。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我就为她换尿布了。上小学那会儿,放学回家以后,我几乎一直都跟妹妹待在一起。
虽说是姐妹,如果只相差两三岁的话也就罢了,但我们毕竟差了有八岁,所以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和别的姐妹不太一样……怎么说呢,与其说我是姐姐,倒不如说,我是用母亲对待孩子那样的态度在和妹妹相处。当我面对妹妹的时候,最先觉醒的总是疼爱之情,以致我常常自问是不是太宠她了——结果酿成了这样的悲剧,真是悔不当初。
对了对了,是要说看到蛇的事。
刚才是讲到哪里来着?想起来了,是讲到在H镇玩到了下午三点多,没错吧?
然后,我和妹妹再次坐上巴士,回到离家不远的地方。我买了几本新书的文库本,妹妹买了便宜的发卡还是别的什么,两个人都很开心。
所以,我们手拉着手,唱着歌从车站往家里走。
途中,我们走过一条寺院附近的小路。
从车站到我家,虽然有一条铺得挺好的马路,但是走那条小路的话,会稍微近那么一点。那条路的表面到处露着泥土,头顶上遮着拱顶一样茂密的枝丫,稍有些昏暗。不过毕竟是夏天嘛,周围光线还很充足,所以我们也没怎么多想,就进了那条路。
走了没多久,妹妹忽然停下不动了。牵着我的那只手上,明显加重了力道。
“姐姐,看那里。”
被拉着一起停了下来的我,听到妹妹压低声音这样说道。她看上去十分害怕地皱着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的某个点。
我也立刻注意到了。
就在那条地表翻着泥土、到处野草丛生的道路边缘,有一条茶色的绳状物,在缓慢地扭动着。傍晚时分穿过树荫的阳光落在那条绳子表面,照出了不可思议的水珠形光斑。
没有凑上前去确认的必要。那是一条货真价实的蛇。应该有擀面杖那么粗、棒球棍那么长吧。
我和妹妹像被当场冻住似的,吓得不敢动弹。
因为住在山里的缘故,见到蛇这种事,对我们来说也不是第一次了。光是在上学放学的路上和玩耍的时候,我们就看见过好几次。然而,那样大的蛇,我真是头一次见到。
那时看见的蛇,是我见过最大的一条蛇。而且,它还大张着嘴,好像正在吞食什么东西吧。
到底是在吞着什么东西呢?那东西白白的,还有类似犬科动物的脚。不过,那一定不是老鼠。因为我确实看到了,从张大的蛇嘴里隐约可见的那条尾巴,上面分明覆盖着松软的皮毛。要说是稍小一些的猫,倒还挺合适的,但在那种山里,应该没什么野猫才对呀。
那条蛇的姿势,简直就像一朵巨大的黑色百合。原本是粗细均匀的头部,居然一下撑得有身体好几倍那么粗,口中就跟雄蕊和雌蕊似的,露着另一个动物白色的尾巴和腿。
我和妹妹目睹了整个过程,都忘了发出声音,只是紧握着对方的手,一动不动地呆站在那里……
本来呢,我们完全可以绕开那个地方走,或是往回退到铺过的路上也好。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简单的方法,当时竟然一点都没想到。
那一定是蛇这种生物的特殊能力吧。这种生物能对看着自己的目标进行威慑,甚至能够中断对方的思维。
结果,我俩看着那条巨大的蛇把白色动物全部吞进了肚子,直到目送它拖着极不自然的鼓起的腹部,慢悠悠地消失在繁茂的树丛里,都没敢动弹一下。
再后来,我和妹妹虽然一起回到了家,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把那件事告诉父母和奶奶。不仅如此,甚至就连我俩独处的时候,也从没谈论过那个话题。
我们明明没有互相通气,却不知怎么的都有意回避那条蛇的事。确切地说,哪怕只是提一下,都让我觉得恐怖极了。
就连我这个高中生都被那场景的诡异震慑,我那尚且年幼的妹妹,肯定感受到了几倍于我的恐惧。
所以后来,当妹妹开始胡言乱语时,我首先想到的便是那条蛇。
妹妹患上重病,是念初中二年级时的事。
刚开始她只是有些发热,总觉得浑身乏力。这样的症状,通常来说都不会让人觉得需要看医生。可我却强烈建议带她去医院检查。
说来奇怪,对于跟妹妹有关的事,我的直觉总是很准。
我那时候已经高中毕业,去了当地的一家小型信用社工作。由于正好能请年假,我就替忙碌的父母带她去了医院。
几小时后,我们拿到的诊断结果却是一个噩耗。急性骨髓性白血病——那是家里头任谁都想不到的病啊!
我想,至少这种病的名字,警官先生应该是听过的吧?
患者血液中的白血病细胞无限繁殖,也就是所谓的血癌。这种病的死亡概率很高,所以也是——这么说虽然不太谨慎——在历来的悲情电影和电视剧里,屡屡登场的一种病了。
据说,每十万人里大约只有六个人会得这种病。当我们明白竟是那样一种病的时候,想到妹妹竟是那六人之一,全家上下都哀叹不已。尤其是奶奶,因为过度操心而心脏病发作,卧床不起,在大约两个月后离开了人世。
妹妹被立即送进了大城市里的综合医院,接受专门的治疗。
由于双亲终日要为农作而忙,我就代替他们跟院方进行沟通,同时负责照顾妹妹。我工作的地方离医院只有三十分钟左右的车程,所以几乎每天下班之后,我都会顺路去医院看看。
现在回想起来,真觉得妹妹当时勇敢极了。
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孩子,竟能够那样坚强,简直让我们这些不忍看她受苦的家人显得很没出息。
那孩子独自待在为了防止细菌感染而用塑料隔层团团围住的狭窄空间里,看着她一天天消瘦下去,我的心都要碎了。还有一次,我看见她的头发因抗癌药物的副作用而全都脱落的模样,顿时心痛难忍,躲进车里大哭了一场。由此,我开始害怕走进医院,甚至每次只要看见那个建筑,就会觉得胃部疼痛。
但妹妹总算是幸运的。在当时的医疗水平下,往昔一旦患上就必死无疑的白血病,成了一种能治愈的病症。
医生建议我们给妹妹进行骨髓移植。
最近,大家都知道骨髓银行的存在了,所以我想警官先生肯定知道骨髓移植是怎么回事吧。就是用新的骨髓代替无法制造正常血液的骨髓,植入患者体内。
但是,骨髓这东西不是谁的都能拿来用的。骨髓有不同的类型,不是同一型的骨髓就不能成功移植,就算是家族里的人,骨髓匹配的情况都十分罕见。正因如此,直到现在,还有许许多多患者在骨髓银行的注册数据库里拼命寻找着匹配人。
于是,包括我在内的家族成员,立刻就做了骨髓测试。
骨髓采样时要用一个大大的针头从腰部附近刺进脊椎,那种疼痛,啊,说来真是不一般呢。当针刺进来时,会让你疼得大脑刷白一片……不过,当时的妹妹,每天都在做着骨髓穿刺,想想她所吃的苦头,我这一次两次的痛楚又算得上什么。
经过测试,我的骨髓虽不匹配,母亲的骨髓却配上了。
我这样说出来,就是一句话的事,但那究竟是何等幸运,除了患者和家人,你们怕是无法体会的吧。事实上,有很多患者都没能找到匹配的骨髓,结果不治身亡。
接受了母亲的骨髓移植后,妹妹奇迹般开始康复,并在十六岁那年的春天得以出院。回想起来,两年多的医治费用使父亲不得不变卖了家中的部分土地,但和妹妹的生命相比,那些根本不值一提。说真的,只要妹妹能健健康康活下去,我们全家就觉得够幸福了。
正好是那个时候,我结婚了。
我先生和我是高中时代同一级的校友。读书那会儿,我们并没有怎么深入地接触过,后来他去了东京的一所大学继续深造,在大学第一年暑假回乡的时候,我俩在镇上偶遇,这才开始了交往。那差不多是在妹妹得病的两年以前吧。
我当时刚在信用社工作了三个月,正觉得有些倦怠。人生立场从悠闲度日的高中生一下转为需要对某些人和事物负起责任的社会人,我想任谁都会略微疲惫吧。
是他……俊之,为我带来了消除疲惫的活力。他为人老实,绝不惹眼,只要跟他在一起,我就觉得很能静下心来。
那个夏天,在他回东京以前,每逢假日,我们都会一起度过短暂而美好的时光。妹妹当时还只是小学生,所以有好几次我都把她带在身边。
您是说……带着妹妹一起去约会很奇怪,是吗?
是啊,仔细想想,或许确实有些奇怪吧。
那时候,虽说我比她早一步踏入社会,毕竟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对单独跟男性外出这种事总归有些害怕。况且我还要避开父母的视线……通过带上妹妹这个做法,就把这些问题全解决了。
妹妹的存在,其实也在某种程度上拉近了我们的距离。
“俊之哥哥人很不错嘛,将来就跟他结婚,怎么样?”
明明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竟毫无顾忌地说出这种话来寻我们开心,让我和俊之避无可避地意识到这个问题。
初秋时节,俊之回了东京,但我们的交往仍然继续着。这也就是所谓的异地恋吧。
都说那种形式的恋爱难以长久——可说来奇怪,我们之间就从没发生过类似危机的状况。毕竟现在跟过去大不一样了,可以通过电脑和手机之类的工具每天互发消息,如果实在很想对方,也可以搭长途巴士见上一面。如果两人都是学生,经济负担兴许会比较重,但既然我有了工作,那种程度的费用也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最重要的是,我深深地爱着俊之。我想,俊之对我也是一样吧。所以,即使我们远隔千里,也从没有过心灵上的隔阂,或是把注意力转移到身边的哪个人身上。
就像我刚才说的,俊之并不是一个特别出众的人,却比谁都更诚实、温柔。那样的他,却也有着一旦作出决定,即使多少有些勉强也要克服着完成的热情。
比如说,得知妹妹患病那天发生的事,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妹妹得的那个病的名字有如晴天霹雳。那天夜里,我给东京的俊之打了电话,说着说着,心头一阵酸楚,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我当时以为妹妹死定了,我那副惊恐无助的样子,一定让他不安了吧。第二天,正要去公司上班的我(虽说妹妹得了重病,公司毕竟还没好说话到当即就准许我请长假的程度)刚一走出玄关,就看见本该在东京的他竟然站在面前。
前一天晚上,接完我的电话,因为实在放心不下我和妹妹,他就骑着50cc的摩托车,连夜赶了过来。据说天快亮的时候,汽油用完了,所以途中他还推着车子走了好几小时呢。
见到那个身影的瞬间,我就在心底作了决定——这辈子,都要跟这个人永远在一起。今生今世,一定不会有谁能像俊之那样,如此为我用心了……直到现在,我都是这样认为的。
后来,俊之大学毕业,回到了故乡。他通过了高校教员的资格考试,幸运地当上了我们母校的数学老师,从此踏上工作岗位。
紧接着,妹妹克服了病痛,在她康复出院之后不久,我和俊之结为了夫妻。虽然婚礼办得简单朴素,但我真的觉得好幸福。
那一年,我二十四岁。
妹妹的情况很不正常——
我结婚之后过了差不多半年,母亲打来这样一通电话。那会儿我已经离开娘家,住进市教工公寓,跟俊之过起了新婚夫妇二人世界的生活。
“到底是怎么个不正常法?”
虽然我在电话里仔细问了情况,却对母亲所作的描述完全不得要领。何况母亲本就不太善于表达。
“突然就说自己是蛇,而且眼神时不时也会变得很恐怖。”
“蛇?”
听到这儿,大蛇吞吃白色动物的场景当即就在我脑海里复苏了。就是方才讲过的,我念高中时撞见的那个场景。
“院子里一有麻雀飞来,她就直勾勾地盯着,还‘嘶嘶’地吐舌头……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会像蛇一样扭曲身体。”
“是不是在故意闹着玩啊?”
我那个性格活泼的妹妹,从小就爱玩一些恶作剧。她上小学和初中的时候,都曾搞出过一些别人意想不到的恶作剧,以此吸引大家的注意。
“我一开始也那么想……你啊,能不能回来稍微看看她的样子?”
当时的我一度觉得母亲的担心有点过头。我觉得,看着麻雀伸舌头呀扭曲着身体移动呀——想象中妹妹做那些动作的样子,与其说是恐怖,倒不如说很可爱呢。
但这毕竟是母亲的请求,我不好置之不理。跟俊之商量后,我决定回娘家留宿一夜。我满心以为,一定是我不在家,妹妹觉得寂寞,才做出那种奇怪举动来玩。
“姐,欢迎回来!”
一到家里,妹妹就对好久不见的我表示了热情欢迎。
她跟以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非要说有的话,那就是大病初愈后的恢复期正赶上了生长发育期,让她比以前丰满了一些吧。
“明美,有没有用功学习啊?”
那阵子,妹妹一面在家疗养,一面要为参加高考而补习住院两年期间落下的课程。家里还跟车站附近的一个小型私塾打了招呼,让她去那儿接受特别辅导。
“当然啦,我可用功呢。”
妹妹看上去十分开朗,跟母亲所说的大相径庭。果然是因为我不在家,觉得寂寞而已吧,我心想。
那天晚上,我们把被褥并排铺在一起,久别重逢后再次睡进了一间屋子,就在我以前住的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里。我娘家的房子是那种老旧的日式住宅,所有房间都用隔扇分开。
躺在熄灯后的房间里,我和妹妹兴致勃勃地聊了起来。什么儿时的回忆啦,最近在看的电视剧啦,各种各样的话题一个接着一个。
然而,就在我开始有点犯困的时候——突然,妹妹嘴里冒出一句奇怪的话来。
“姐,跟男人一起睡觉,舒服吗?”
她说这话时若无其事的腔调,让我立刻没了睡意。
“脱光了衣服,跟男人睡觉,是什么感觉?”
没记错的话,妹妹当时刚满十七岁。那样的年纪,会对男女之事产生兴趣,也绝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可是,她说那话时的遣词造句,跟我印象中的小妹太不一样了。她选择了许多我在这里难以启齿、过于露骨的词汇。甚至,有些句子就像是她故意用一些下流、淫秽的表达拼凑起来的。
“明美,你说够了没有!”我语气强硬地呵斥道。
我们虽说是感情很好的姐妹,却也没有进行过那样的对话。
“也没必要发火嘛。那种事,姐跟俊之哥不也在做?”妹妹满不在乎地这样说道,“真好啊,姐你一定……每天、每天都在做吧?那感觉很爽吧?”
妹妹用令人发毛的低音说完那话,在一片黑暗中“咕咕咕”地笑了。我当即一个翻身,背对着妹妹,用被子把头蒙起。
母亲说得没错,是有些奇怪呢。
这样说虽然无情,但那的确是我头一回觉得妹妹有点可怕。
也不知是不是怀着那种心情入睡的缘故,后来,我做了个可怕的梦。
不,事实上……我至今都没弄明白那究竟是做梦还是现实。
我只记得,那天夜里,确实有那么一次,我睁开了眼睛——
可是,一想到当时看见的异样场景,又让我觉得那段记忆也许只是在做梦。
到底是几点钟的样子来着?
我在半夜突然醒来。因为有一股不知该怎么形容的腥臭味道,弥漫在我们周围。
那样的气味是我从来都没闻到过的。就像是把快要腐烂的鱼内脏捣得稀烂,然后洒满整个屋子的味道。
我本能地从被褥里直起身子,打开了枕边的电灯。那是我小时候用过的,只有十五瓦亮度的一盏小灯。靠着那一点昏暗的灯光,我在屋子里四下张望起来,试图找到气味的来源。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不经意间听到了像是哪里的地板嘎吱作响的声音。于是,我屏住呼吸,仔细聆听起那个声音。
那里毕竟是我从出生开始就一直住了二十几年的家。听到任何一个细微的响声,我都能马上推测出,是哪块区域的什么发出来的。那个声音,应该是隔着一层隔扇的缘侧走廊上——那里的地板发出的嘎吱声,一定没错。换算成距离的话,跟我睡觉的这个房间,大概是相隔七米吧。
我看了看身旁,妹妹本该睡在那里的。走廊的那头,有厕所和浴室……会不会是妹妹半夜起来,跑去上厕所了?
身旁的那个被子,以妹妹的身形静静地隆起着。是因为跟我之前一样拿被子捂着头吧,我看不见她的脸。我伸出手去,轻轻掀起了遮着脸的盖被一角。
“明美……”
我下意识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妹妹她,根本不在被子里。
通常来说,从被子里出来的时候,人体的形状应该会被弄乱才对。但那个人形却完美地保留着,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如果要让人形不被破坏的话,就得对着枕头方向直挺挺地从被子里滑出来才行。就像蛇和青虫那样——
我还在想着,又听见走廊上的嘎吱声,缓缓地离我越来越近。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听到脚踏地板的声音。只有那种嘎吱声,像在报告有裂纹似的,向我这边靠了过来。
我爬出被子,拉开那道隔扇,稍稍探出脸看向走廊。
遮雨窗是关着的,外面的光照不进来,只有台灯那一抹暗淡的朱红,孤零零投在走廊上。
在那点昏暗的光亮里,我看见了——
有一个白白的、很大个的东西——在缘侧的走廊上,慢悠悠地挪动着。
那东西,在一点一点地向我这边靠近。我强忍住尖叫的冲动,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
那个白色的,是妹妹穿着的睡衣。是的……妹妹她,就像是贴在地上一样,以俯卧的姿势,在长长的走廊上爬行。
她的那种动作是常人所难以模仿的,仿佛摆着“立正”姿势,全身却呈现出一个柔软的S形。
她完全不用手和脚,仅靠左右扭动身子向前移动。移动速度十分缓慢,姿态则像是被人在头上拴了绳子拽向这里似的。
明美!
望着眼前极端异样的情景,我当场僵住了。
接着我便注意到——妹妹那对反射着台灯光的眼睛,竟然变得像黑色的玻璃珠一样——那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于是慌忙跑回到褥子上,熄灭台灯,用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遮了起来。
尽管躲在被子里,人却不自觉地瑟瑟发抖,全身上下都渗出了讨厌的汗水。我仿佛整个身体都成了心脏,甚至可以感觉到,就连发梢都在跳着。
不久,门口响起了隔扇静静滑动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大团东西滑进屋里的声响。一种像是好动的室内犬在榻榻米上不停踩着小碎步的声音,钻进了我的耳朵。
“姐……”
被子外面,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姐姐……”
那是妹妹的声音。
“我呀,变成蛇了哦。”
我只记得后来,那声音仍窃窃私语似的继续说了些什么,但我听清楚的就只有这一句。
“那种事,肯定是你在做梦嘛。”第二天回到家,我对俊之讲述了那天夜里的事。耐心听我说完以后,他用略显惊讶的语气,笑着这样说道:“以前,不是有那样一本漫画吗?是叫《蛇女的诅咒》,还是别的什么来着……你没看过吗?”
被他这么一说,我便想起,小时候好像是看过那样一本恐怖漫画。如果去找一找,没准现在还放在家里的什么地方呢。
“你入睡之前,跟明美谈了不少儿时的事吧?那些事刺激了你,唤醒了你潜意识里的回忆。那些往事跟岳母大人的话在你脑子里混杂起来,才让你做了那样的梦。”
身为一个数学老师,俊之习惯用理性思维来分析事物,所以他从来不信诸如幽灵、死后的世界这些非科学的话。
“但是,那个梦真的好真实……而且我的确闻到了让我想要呕吐的恶臭呢。”
“到了早上,你还能闻到那个味道吗?如果真是那么要命的气味,肯定不至于一晚上就消散干净的吧?”
这么说来,早上睁开眼睛时,那股气味确实完全不见了。
“人类的大脑这个器官呀,其实比我们想象中要不可靠得多。比如说,不是有个现象叫‘鬼压床’吗?那其实是指人类在睡眠状态中,由于某种原因,只有大脑被唤醒了的一种现象。也就是说,身体还在睡着,没有任何动作。因为只有大脑醒着,从而引发了错误的精神活动,使你看见了并不存在的事物,或是闻到了奇怪的味道。”
“也就是说,那些都只是我的错觉?”
俊之笑道:“若说是错觉……倒不如说是你睡迷糊啦。”
的确,听完妹妹那些让人不安的话之后的事,我就没什么记忆。回过神来之际,都是早晨了。
妹妹也是好好地睡在被窝里。跟她说话的时候,也觉得还是平常那个开朗的妹妹。
到头来,那天夜里的事,究竟是的确发生过,还是只是噩梦一场,我直到今天都无法判断。若被人问“真的看见了吗”,我也只能回答“感觉好像看见了”。事实就是这么暧昧不清。
然而,妹妹变了,的确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她会满不在乎地说出一些从前绝不会说的猥亵话来,这是不争的事实。
“说不定是因为她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太稳定吧。”听了我的话,俊之抱着胳膊这样说道,“但是,那样的大病痊愈之后,精神会变得不太稳定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明明是个孩子的她,却被一下子丢到离死亡不远的境地。而且,身体虽然康复了,但没准哪天就会复发的忧虑始终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俊之甚至找来了心理学方面的书,认真帮我分析妹妹为什么会变得那样怪异,毕竟他还在学校里教导着跟妹妹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们。
“明美她一定也很痛苦。课业也比朋友们落后了,一直让她依赖的姐姐也离开了家。在本就是叛逆期的年纪,又碰上那样的情况,她所承受的压力不一般哪。”
我听了俊之的话,心头不禁阵阵酸楚,泪流不止。我这才意识到,妹妹虽然在现代医疗技术的救治下捡回了性命,可她内心世界的创伤却从来没有得到医治。
“所以她才会说出自己是蛇的话嘛,她想让人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就比如说,你想,我们读书的时候,不也有个女孩说自己能看见灵魂吗?”
这样说来,我读高中时,大概是高二的那个班上,确实有一个女同学自称能看见灵魂。
那个女孩的学习和运动都比别人落后,相貌更让人不敢恭维。尽管如此,她却有着极强的自尊心,为人苛刻,难以相处,朋友少得可怜。
那女孩,她一定很孤独吧。没有任何过人之处的感觉,一定很痛苦。所以她才会吹嘘自己能通灵、看得见灵魂什么的,来吸引别人哪怕一丁点儿的注意。
一想到我最喜爱的妹妹,竟然陷入了跟那个女孩相同的境遇,我真觉得心都碎了。
“那到底该怎么做才是呢?”
“我想,现在还是姑且不论什么都由着她喜欢来吧。总之呢,尽量别给她压力。”
于是,我听从了俊之的意见,还把这话原原本本地都跟父母讲了。
从那以后,不管妹妹有什么要求,我们都尽量给予满足。
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就不去批评。因为我们相信……只要那样做了,妹妹心里的创伤就会渐渐愈合,总有一天会找出合适的生存方式。
很快,妹妹就不再复习功课,也放弃了升学。既然是本人不想去做的事,勉强也没有用……我们这样一想,只好认可了这个选择。
就在休学前后那段时间,妹妹开始经常独自去H镇,跟在那里认识的同龄朋友一起四处游乐。那孩子原本就热衷时尚,所以着装风格日渐华丽,连头发也染了色。
H镇是个繁华的地方,所以那样的风格也不错吧。可是,老家附近保守的人还很多,所以看不惯的人当然也不少。
“那家人家的女儿呀,好不容易捡回了性命,现在却穿着奇装异服,整日里到处游手好闲的……大家都在那样说哎。”
没过多久,母亲便开始打来这样的抱怨电话。因为害怕周围的视线和闲言碎语会给妹妹带去压力,我在自己家附近租了一间公寓,让妹妹搬去那里住。
跟我想的一样,离开父母之后,妹妹看上去活泼多了。
都是我的错。
如果那以后,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好地照管,妹妹她就不会落得那样惨死的下场。啊,真是可怜啊……太可怜了。
妹妹她一定做梦都没想到,好不容易从白血病的折磨下死里逃生,却在短短四年后就永别了人世。
在新公寓里开始了独自生活的妹妹,一扫过去心中的烦闷,每天都过得很开心的样子。她时不时地还会来我家,一起吃饭,或是住上几天。
但是,自从我女儿出世,就忽然见不到妹妹的人影了。我放心不下,就打电话去问,而妹妹的回答听上去颇有些寂寞。
“因为我是蛇女嘛,说不定会把小宝宝一口吞掉的。”
“不要说这种傻话啦。要是有什么困难,不,就算没有也好,记得随时都可以来这里找姐姐。”
也许,妹妹她是觉得,小宝宝把我从她身边抢走了吧。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一边不忘关注妹妹,一边过起了紧张的育儿生活。父母总把田里的事放在第一位,我不能指望他们帮我,所以除了靠自己慢慢摸索,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问你……明美她到底是怎么了呀?”然而有一天,母亲打来电话这样问我,“她在我们这边,被传得很不堪入耳呢。说她……到处找男人鬼混,今天跟这个上床,明天跟那个过夜。”
“那种事,肯定是无中生有的流言嘛。怎么能去听那种不负责任的话啊。”
“是我们的隔壁邻居从H镇听来的哟。说那孩子,只要有个男人跟她搭讪,就会主动跟别人走哎。”
“明美不可能是那样的女孩嘛!如果连我们都不相信她,那怎么行!”
“唉,反正那孩子也不可能怀孕,至少不会惹出什么麻烦。”
“妈!你在说什么呀!”
可惜,那确实是事实。治疗白血病导致妹妹一辈子都无法怀孕。我只是觉得,被母亲这样说的妹妹实在太可怜了。
事实上,我多少也意识到了,妹妹正在过着母亲所说的那种生活。但是我想,如果那种生活能让那孩子觉得幸福的话,不如就让她去吧。如果那种生活,能让那孩子觉得没有白来人世一遭——哪怕只是短短一瞬……
我那样的想法,终究还是错了吗?
昨天是我女儿的生日。我们经历了那么多辛苦,她终于长到一岁了。她是个非常可爱的孩子,不管心情多么低落,只要我说着“看不见看不见”,用躲猫猫的游戏逗她,就一定会露出笑脸。
我在H镇的百货商场为女儿买了生日礼物,是那种内置磁铁的简易积木玩具,据说对大脑发育很有好处。
因为是在东京也很难买到的人气商品,H镇的百货商场里也没有存货。所以,为了能在女儿生日以前买到,我一早就拜托玩具卖场的人办了预订。
即便如此,收到到货通知的时候,也是前天了。我本来是想马上就跑去付款的……可前天和昨天不都在下雨嘛。想到要在雨天带着女儿开车过去,多少还是有些不太情愿。
所以,我就想让俊之从学校回来的时候,顺便去取。他任教的学校离H镇只有很短一段距离。
为了不影响他上课,我在午饭时间拨了他的手机。一遍又一遍的呼叫铃声过后,我听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
“哎呀,是姐啊。好久不见。”
没错,是妹妹的声音。有那么一瞬,我以为是自己拨错了号码。
“姐夫他现在稍微有点走不开呢。”
那声音里,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像在炫耀着自己的胜利。
“为什么接电话的人是你?”
“这个嘛……你觉得呢?”
妹妹这样回答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了俊之的怒斥声。
“喂!谁让你乱接别人电话的!”
然后,电话很快就挂断了。我完全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机械地按下了重拨键。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俊之惊慌失措的声音,劈头盖脸地从手机里传了过来。
“老公,你在哪里?为什么会和明美在一起?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对不起……详细的情况,等我回来跟你说。”
“你在做什么呀!今天是孩子的生日!”
就在我大喊着质问的瞬间,电话被切断了。掌心里只留下规则的“嘟嘟”声。而在那个规则的忙音之间,我分明听见了妹妹当年的那个“咕咕咕”的笑声。
那以后的事,我记不太清了。虽然脑海里还残留着一些朦胧的场景,但那些场景实在过于诡异,应该只是我在做梦吧。
印象中,打给俊之的电话被挂断以后,我载着女儿,不顾一切地开车冲了出去。至于我是要去哪里,去做什么,脑袋里却是雾蒙蒙的一片,就连自己也不清楚。
期间,我的手机不停显示着来电。是俊之打过来的,但我没有接。因为觉得很烦,响到第三通时我索性关掉了手机。
周围不知何时变得一片昏暗——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来到了妹妹的公寓前。
女儿坐车坐得累了,睡得正香。因为途中曾经喂她吃过东西,所以那会儿还很安静。
我在公寓前停好车,把女儿留在车里,独自一人向妹妹的房间走去。妹妹住在一楼最靠里的那间屋里。
我一次次地按响门铃,却没有任何人来开门。屋里也没有一丝亮光。
难道不在?
那么想着,我扭动了把手。没有上锁的门,不带一丝抵抗地敞开了。
就在这个时候。
从妹妹那个关了灯的房间里,一条竹筒般粗细的黑蛇,溜溜地爬了出来。
跟从前和妹妹一起看见的吞食白色动物的那条蛇,长得一模一样。
我条件反射地往后退,只见大蛇昂起它那镰形的脖子,以出人意料的速度迅速地爬上了水泥地。在那前头,是我停着的车。车里睡着我的女儿。
不可思议的是,随着它跟车子的距离越来越近,蛇的体形也飞快地越变越大。竹筒那么粗的身子,一眨眼就变得有水管那么粗,继而又变成了液化石油气罐那样巨大的身躯。
孩子有危险!
脑海中闪过这一念头的我,立刻捡起了公寓庭院里的一块砖头,不顾一切地从后面追上那条大蛇,用尽全力挥动砖头砸了下去。
大蛇抬起镰形的脖子,用它那黑色玻璃珠般的眼睛注视着我,露出的表情像是不能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姐姐,对不起……姐姐,对不起。”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像是妹妹在说话的声音。但我全然不为所动,继续挥动着砖块。因为我意识到了,是蛇在发出妹妹的声音,它想把我骗住。
大蛇起先还痛苦地打着滚,但在我数十次地用砖头猛砸之后,终于不再动弹。即便如此,我仍然没有停止挥动手臂。因为我知道的,只有把头打得稀烂,蛇才会真正死去!我两臂自肩部以下的部分早已没有知觉了,就好像那根本不是我的身体。
正好是在那个时候,一个女人从公寓二楼的房间里出来,往我这边一看,就大声尖叫起来。一定是因为看见了巨蛇的缘故吧。
尖叫声终于让我停止了挥砖。我回到车里,查看了女儿的情况。女儿抬起天真无邪的小脸,呆望着我,可一玩她喜欢的躲猫猫游戏,就活泼地笑了起来。
多像妹妹小时候啊——我那样想着,说着“看不见看不见”,逗她玩起了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