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不知何时落的雪,今日一早起来,地上竟已积了薄薄一层。
晏府的丫鬟婆子们都已早早起了床,换上稍厚的冬装,在院子里热火朝天地扫起雪来。一见清回经过,都热切地行礼,口中说着吉利话。
清回笑着与她们问好,不一会儿便至父亲屋里的厅堂。
轻棪也已到了,换了身儿簇新青灰绣兰花纹薄袄,随手拿着本书,一面等着开早膳,一面立在一旁读着。
见到清回过来,叫了声“大姐姐”,心情很好的模样。
“今日可是有何开心事儿?”清回不由得笑着问他。
轻棪点了点头,还稍带些不好意思地道了句:“昨日范公夸我来着。”
“夸的什么?快说与我听听。”
轻棪笑着拿手揉了揉脖颈,“其实也不是什么夸耀的话,只说我读书刻苦,来日会有出息。”
清回心中跟着一喜。多少官家子弟因着家世,只求得个荫官,成日里呼鹰嗾犬不学无术。自己弟弟却脚踏实地,能下得了苦功夫,何愁来日没有出息?
两姐弟正说着话,晏父也笑呵呵地到了厅堂。轻拍了下轻棪的脑袋,“不过是被范公夸赞了一次,便开心了一宿,今日早上还喜着呢。”
轻棪挠挠头,又笑了笑。
“快开饭吧,一会儿阿回还要去庙里进香,宜早不宜晚。”
……
白云寺就落在白云峰脚下,从晏府到寺中,不过半个时辰的车程。虽是清晨,寺中却早已人头攒动,佛音缭绕。
清回从马车走下来,一眼便看到了灵忆。她快走两步至灵忆身侧,“你到的可早。”
灵忆亲昵地挽住清回的臂,“亦婉也到了呢,不过刚刚偶遇到了她陈哥哥,两人一道说话去了。”
清回促狭地睁大眼睛,“真是偶遇?”
灵忆“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谁知道呢。”
一入寺门,先是个长长的甬道,宽阔到能容纳并排六辆马车。不过可没有人家会将马车驶到庙中,坏了佛门清净。
两个姑娘缓步走着,迈过一道道门槛,视线愈发开阔。灵忆拉着清回左绕绕,右绕绕,到了一偏殿门前。因是在最里头,此时辰人还不多。
“为何不从主殿开始进香?”清回好奇地问她。
灵忆眨了眨她活泼的大眼睛,摇头晃脑道:“自然是——因为此处最为灵验了!”
作为外来客的清回点点头,信了。于是踏进殿中,分外虔诚地燃了三炷香,规规矩矩地跪在蒲团上,心中祈着愿望。
再一起身,却看不见灵忆了。
清回一脚迈出殿门,环顾四周,丝毫不见灵忆影子。又去看桂儿与善元,他二人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个灵忆,又跑去哪儿进香了不成?竟把自己给落下了。心中纳闷着,清回几步走至庭中央青铜大香炉旁。
于是视线再无阻隔。她一眼便见到了香炉正对面的双开红漆铆钉门中,立着的那个少年。
傅子皋就那样站在门边,一袭湛蓝色绣青竹叶纹锦袍,衬得他身量如松。头发高高地束在玉冠中,发尾随风清扬。额际两侧各垂下一绺发,真真是剑眉斜飞入鬓,英气十分。
来人转瞬便步至她身侧,见清回尚呆呆地立在原地,不由得勾起了嘴角。却也未做停留,从她身侧一走而过,只余一句话传入清回耳中:
“求姻缘么,我也去了。”
清回有些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随即转回身,盯着傅子皋的背影。心中想着,他今日……为何格外出众?
衣裳好看,换了个新发式的人……更好看了。
这便是缘么?只不过和几个闺中小友出门进香,都能碰上他了。等等……灵忆与亦婉,这难不成是灵忆的一番周旋?
仍在思量着,殿中人已进完香出来了,不近不远的,就停在大香炉北侧。
见他迟迟不语,清回开口问他:“你今日课业不用上了?”一语中的,别看他这般清闲姿态,可是逃了课的。
傅子皋故作十分心痛状,点点头,“为了见上你一面,我可是赔上了前程的。”
如此夸张,逗得清回一下子便抖了抖肩,笑出了声。随即又故作骄矜的敛了笑,只不过已敛不回眼角眉梢都晕上了的暖意。
此地人渐多,已不宜久留。傅子皋侧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清回,口中悄声道:“跟我来。”
随即经她身侧,缓步离去。
清回身后跟着善元与桂儿,傅子皋远远地步在身前,好似重九那日芒雾山上的情景。清回递给善元一个眼神,着他仔细着四周。
鲜有人驾临的偏殿后院,入目是一片静谧的白。洁白的云彩,洁白的屋顶,洁白的地面,还有一前一后走着的两人,澄澈洁白的心。
眼前唯有傅子皋的一道脚印。清回调皮地踏着,一步一步地印在他放缓的步子里。
走着走着,眼中倏忽现了一片湛蓝色衣角。清回蓦地抬起头,才发觉身前人不知何时已停下,正眸中含笑地望着自己。
心中一霎紧张,清回轻咬下唇,忙后退两步,与少年拉开距离。
少年开口了:“你……为何会跟我过来?”
清回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不是你叫我跟你过来的吗?”
少年笑意更盛了,“我问的是,为何我叫你跟过来,你便跟过来了?”
脸上有些发烫,清回忙敛了眉眼。这个傅子皋,竟如此敏锐,她才不会主动承认自己喜欢他呢。灵忆可是同自己讲过的,男女之间,谁先承认了心意谁便会被压下一头去。
“我是看你好容易出来一趟,以为你有正事要同我说。”说着话,抬起头飞了一眼傅子皋,“既如此,那我便走了。”转身便要离去。
桂儿同善元一面放风,一面悄悄瞅着自家姑娘与傅公子。眼见自家姑娘漫不经心地踩着脚印走至傅公子近旁,心刚跟着提起来,又见自家姑娘后退了几步,分开了一段距离去。
又见自家姑娘同傅公子情意绵绵地说了一会子话,刚觉得气氛有些微妙,一转眼,自家姑娘竟转了个身,突然便要离去。
两人心跟着揪着,就怕俩人再生出什么矛盾来,自家姑娘又该烦心了。
随即便见到傅公子上前一步,紧紧拽住了自家姑娘的腕子。
“你松开。”清回口中说着拒绝的话,手上却没用什么力道。
傅子皋握着清回的手腕,眼中坚定,力道又不至让她疼,“你不走我便松开。”
清回偃旗息鼓地点了点头。
傅子皋言出必行地松了手。
“那日之事,你是否误会了?”
那日之事,清回本打算先见月凝,再与傅子皋分说的。她昨日已递了帖子给月凝,两个姑娘约好几日后初月楼一见。今日白云寺“偶遇”,她可还没待见到月凝。于是便故意点了点头,想听听傅子皋怎么同自己说。
“我一直当月凝是妹妹的。”
看看,多么像花心浪荡子的一句话。可从傅子皋嘴中说出,却没来由地让人相信。
实在是他眼神诚恳,气质端方,再加上清回的一见倾心滤镜,现下,她实在说不出什么挤兑的话。
见她一直不言语,傅子皋心中一阵紧张,“你应知我心意了吧。”那日那幅画,难不成还没到清回手上?
清回拿眼看他——面色如常,不过嘛……双耳发红,双手紧攥,还是透露出了他的不确定。于是再也忍不住一笑,口中问道:“你是何心意?”她还是想亲耳听他承认。
“我心悦你。”
扑通扑通,心跳得飞快。喜悦从足下冲到脑中,清回需得紧紧咬住下唇,才能控制住不笑得咧开嘴。
“你呢?”
缓了缓心神,清回重新看回他眼睛。那样一双深深的眸中,含的都是她的身影。
“我……那便要看你表现了。”
眼前人缓缓点了点头,“待我有了功名,便去提亲。”晏府门第要高于自家,唯有中了进士,方可堪配。
“桂儿!”清回上了马车,一下便搂住了桂儿,“大功告成啦!!”
从汴京城临星楼,到应天府白云寺,隔着十个月的时光,她终于听到了曾一见钟情少年的表白。而且——
不仅拿下了傅子皋,还压了他一头呢!
这样一个文采风流的大才子,这样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郎,被她晏清回给拿下啦!
她觉得自己应是全应天府,再加上全汴京城,最最幸运的女儿家了。
马车小窗帘被风吹动,在她眼前胡乱纷飞。眼中一切事物都明朗朗的可爱,嘴角的笑压也压不下。
“姑娘,”桂儿没忘了提醒自家姑娘,“一会儿回到府中可别忘了收敛着些,免得被旁人看出异常。”
清回点了点头。家中虽被自己牢牢掌着,看不出有异心人,但还是要防着些的。也是免于被传话到父亲跟前,自己又得费心思好一顿解释。
缓了缓心绪,将小帘子挂到了窗旁小银钩上。清回往外一望,闯入眼中的,竟是韦府的大门。
这回清回真的敛回嘴角的笑了。
若说自己是幸运的,那月凝便是……少了些运气的罢。她所喜爱的,被自己给夺去。虽不是自己有意,可终归会伤了月凝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迈出了幸福路上的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