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海棠花,佳人面

清回与桂儿身裹厚厚的袄,正坐于浣花园亭子中。怕受凉,亭中的小石凳上也老早便铺好了锦垫。

四周菊丛经雨,开得更盛。

两人手中各持着个小绣棚,边绣花,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桂儿,你说我是否过于托大了。”

清回指的自是今日没叫善元给傅子皋带礼之事。香囊都已绣成,金线菊花纹,内里装的是晒好的菊花瓣,正芬芳馥郁。

“姑娘,”桂儿抬起头来望向清回,“我看若是真把那香囊送去了,才是白费了之前的一番苦意。”

好容易在情之一字上稍站上风,香囊一旦送出,便是告诉了傅公子妾先有情。

清回内心深处亦是认可桂儿的话。于是点了点头,不再烦忧。

“姑娘。”

善元回来了,提着书册,在亭子外朝着清回行上一礼。

“快快起来。”清回急急地望向善元手中。

看四下无人,善元小声道:“姑娘,这是傅公子给你画的花样子。”

这回学聪明了,先把傅公子的礼交给自家姑娘。

桂儿去接了过来,递给清回。

把画册在石桌上摊开来,数页纸上数种不同的花。无一不是精细勾勒,栩栩如生。

“他作画竟也这样好。”清回眼中冒星星,又是禁不住感慨一番。

“姑娘,这是海棠花!”翻至一页画着秋海棠的纸页子,桂儿竟先于清回惊呼出声。

清回也惊喜地点点头,心中暖洋洋的。

“大姑娘,主君归来了。”有小厮来报。

清回又是一喜,同桂儿道:“我们走吧。”

时隔数日,父亲终于回来用晚膳了,想来百姓们的日子也渐要恢复正轨了。

真是人间好时节,落了场酣畅淋漓的雨,驱散了人心中的疲意。

还没走近厅堂,远远的就听见父亲的笑声。清回也不由得面上含了笑。原是轻棪在与父亲说着什么,二人都很是开怀。

“雨落了,父亲心情也好了。”清回迈过门槛,口中说道。

“是啊,”晏父点点头,又看向清回,转而言道,“不过叫为父如此开心的,还有另一件事。”

清回闻言一愣,心中一阵紧张。强撑着表情不变化,“不知是何事?”

晏父爽朗大笑,“为得我们阿回的婚事。”

轻棪忍不住开口了:“楚通判来向父亲求娶大姐姐。”怕清回不知楚通判是谁,还继续言道:“楚通判便是你在桂林子中荡秋千那日,撞见的那位少年。”

清回敛了笑容,故作羞涩状。心道,我不仅知这无赖是谁,他还提前与我说过此事。只是我与他做了约定,说不得他唐突了我。

晏父见清回不言语,只低下头去,还以为是女儿家的羞怯。

“阿回啊,这位楚通判是天圣二年的进士,虽不是状元榜眼,却也位列靠前。如今不过二十四岁,便已官至通判。在他们那一榜上,没几个能越过他去的,实是天佑之才。”

一语毕,见清回还是默不作声,晏父略一思忖,放慢语气,“他可是有什么不妥?”

清回心中一颤。父亲思虑敏捷,此事绝非轻易能糊弄过去。若真是立时表现地太过抗拒,反惹猜疑。

于是她含羞带怯地摇摇头,想了想还是挑了个小刺,“只是年纪大上我许多,怕话说不到一块儿去。”

闻言,晏父点点头,“阿回放心,不过先相看相看,若是觉得不顺意,拒了就是。阿回的婚事,为父定会为你挑个各方各面都周全妥帖的儿郎出来。”

清回感动非常,对着父亲点了点头。

于是这厢儿便定好,七日后父亲休沐,在家中约来楚执弈相看一番。

晚间,清回洗漱一番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一时想到几日后如何表现才能既拒了楚执弈,又不让父亲觉察有异。一时又想到傅子皋,如若他知晓此事……会有何表现。

这楚执弈,属实速度太快了些。赈灾之事不过才到尾声,他便与父亲提了此事。

傅子皋可是才稍稍动了些心意,恐怕还不够坚定,人又十足君子。若此时得知自己议上了亲,生了退却成全之心可怎么好……

算了算了,清回摇了摇头,屏却杂念。

傅子皋身在书院,想来也无处去听说此事……

这日下了早学,清回借口找月凝教自己作画,把她拉来了后院。

只见一幽静厢房,不远处隐着六个心腹下人。撩开门口珠帘,一山水古画屏风,在屋中分割开两块儿空间。

正是宝帘闲挂小银钩,淡烟流水画屏幽。

“清回,”月凝坐到屏风内侧小圈椅上,对清回嘱托再三,“你可要在门外看好了啊。”

“一定。”清回庄重言道。看了眼月凝身旁的贴身丫鬟,点点头,退了出去。

随即出了门,寻了一不近不远位置,也坐在了小厮搬来的藤椅上。

如今她掌家,内院就她这一个主子,丫鬟仆从都一水的听命于她,将此事安排妥帖并不困难。

不多时,轻棪携着枫吉过来了。看见清回,先上前打了个招呼,“大姐姐。”

“去吧,”清回朝他摆摆手,“万事注意。”

轻棪听明白了,他点点头,心中自有分寸。

清回在外闲等,无聊地给自己编起辫子。未出阁的女儿家,常是把一半头发披散下来,长长的垂在腰际。

编成一条三股辫,又拆开来,刚想再编一条五股的,听到珠帘声动。

一抬头,果见轻棪出来了。

不过才半盏茶时间。

只见轻棪朝自己点点头,颇为开心地离去了。

清回即刻起身,快步走进去找月凝。

“所以他就只表了一番自己心意,说若你未嫁,来日高中必去求娶?”

月凝点点头,俏脸红扑扑的。

轻棪是晏府长子,过几年理应有荫官,又与韦府门当户对的,哪里就非要等有了功名才能去求娶呢。此番话是在表他的真心,也是给月凝一个选择——来日若没有更合适的儿郎,自可等到轻棪来求娶。

这便是直表心意的最高境界了罢,清回心想。既表明了心思,又合礼数,更没有威胁。比起楚执弈来不知强上多少倍。

轻棪啊轻棪,不愧是我弟弟。

“他还未待我说句话便走了,”月凝笑道,“烦你转告他,我祝他金榜题名。那时我若还未出嫁……他自可来提亲。”

这便是已意会了,清回点了点头。

不过两个姑娘心中都知,月凝已然到了议亲年纪。这三年的差距,不是那么易填平的。

应天府书院中,张元珩正在将他这两日从家中女眷处打探来的消息一一告知。

“他祖父被封国公,你父亲官居知州……但你家是书香世家,世代为官。”

傅子皋点点头,略微有些落寞。

“他如今官居通判,你如今尚未入仕……但你比他年纪轻上许多,前途无量。”

傅子皋又点点头,他很感念元珩,真的。

“他是进士出身,并非榜首。你已两榜第一,保不齐就是未来的状元郎。”

这回傅子皋不点头了,“此事还未成定论。”

“子皋啊,我看你就是太谦虚,”张元珩拍了拍傅子皋的肩,语重心长,“从各个方面来看,你都比那个楚通判要强上些的。”

傅子皋不语,心中自有一番考量。强上些说不上,倒是有些旗鼓相当。

“况且还是你先识的晏姑娘。”

这回傅子皋认同地点了点头。好似只有这一点,是他真正有优势的。

可这情之一事,向来也分不得什么先来后到。

“你放心,待回去后我想办法见上我灵忆表妹一面,保准儿为你探出些晏姑娘的心意来。”

傅子皋心道,你昨日也是这么说的。

实在是在此间事上,灵忆与同为姑娘家的清回一条心,半分没跟她珩哥哥提过清回心意真正如何。

张元珩家便在应天府。二人说了会儿话,天色已不早,便告辞离去了。

傅子皋送他一程,回来看了会儿书,又合上了书页子。

毛笔提在手上,他翻出书册最下面压着的一张画纸。

其上是朵海棠花。瓣瓣分明,笔笔传神。之所以没送给清回,乃是因画得小了,右侧有大块留白。

他细细蘸墨,徐徐落笔。不多时,一女子小像便展露在了画纸上。

因是先画的海棠花,后画的佳人面。那海棠花稍有些歪,斜斜的一朵簪在云鬓上,反更添了灵动。

就如那日芒雾山林子中的姑娘。

放下画笔,傅子皋起身,将纸展开在窗前。任晚风轻拂,风干墨迹。

她的心意如何自己尚无成算。但此画送出,清回必将先知晓他的心意……

届时,若她选择了楚执弈……那此情从此便深藏心底。

可却该如何送出呢?

一来要确保交到清回手中,二来要确保不为他人看到,不损姑娘家的清誉。

交由善元自是最稳妥之法,可善元前日刚走,必是没那么快过来,恐耽误了日子。还是明日交给元珩,让他想办法给曹姑娘,托她带给清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