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父诧异在从未听清回提过借书之事。而轻棪想的是,大姐姐既是借了书,怎么未从我处?
一时间,数道目光都集中在了清回脸上。
清回霎时心跳加速。强自镇定下来稳住表情,先抿唇笑了笑,对着范公点了点头。
然后向父亲解释道:“是从那次父亲着我去书院后,便总是隔上个十天半载就着善元去借一回书。怕父亲也如刚刚范伯伯考问轻棪一般考问我,便也就没同父亲说。”此番情景还能说出玩笑话,清回自己都觉得进步颇大。
然后就看到父亲与范公对视了一下,似有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转头对上轻棪的疑惑目光,“前几次借书之时,轻棪还未来到应天府。后来本动过叫轻棪帮忙的念头,但一来善元已和书院藏书阁的人混了个脸熟,二来书籍繁重,托付给轻棪也还得劳动他身旁的枫吉,便就把念头给打消了。”
一语话毕,清回看到轻棪轻点点头。
似乎被她给解释通了,但清回却不敢一下子把心放回肚子里。
缘是因为,她在话中有意隐匿的“藏书阁的人”,正是范公熟知的傅子皋。
若范伯伯察觉出来,再问上一嘴,此间事必是瞒不过父亲了。
所以她心高高悬着,偷偷将探寻的目光转向了范公。
范公又开口了,“如今国朝奢侈浮华之风盛行,连带着闺中女子也都只重诗词歌赋,少有对圣贤之书有如此热忱的啦。”
似乎并未有所觉。
“文苑兄,你可莫要再夸她了,”晏父把热茶拿在嘴边吹着,对清回笑道,“否则可真要把我家清回夸成个自大的姑娘了。”
“爹爹。”清回悬着的心缓缓落下,心神也放松了,还向父亲撒了个娇。
一时间欢笑满席。
施粥之事持续了两天。
几个姑娘本想着放粥三天的,可难民人数之多还是超乎了几个姑娘家的想象。也必定还有未能被发现的冒领之小人,总之到了第二天下午,粮食就告急了。
施完最后一碗粥,撤了放粥棚,几个姑娘累地回清回的小园子歇上了好了一阵儿。
直到将近晚膳时分,日头已落了山,才各自回家了。
灵忆晚走了一刻钟,拽着清回的手小声说话。
“我看他是真的对你不一样了。”这两天过于忙了,都没倒出空来与清回说悄悄话。
清回轻咬住下唇,满脸羞赧,“真的么?”
“真的,”灵忆一张小脸上写满保证,就差拍拍胸脯了,“信我,我有经验!”
……
傅皋这次再见到善元,发现除了惯常的书册子,还多了一个用锦布包成的小包裹。
他好奇地掀开来,那里头放的竟是副女儿家绣成的帕子。其上绣着的,正是他画册最后一页的那幅画。
这自古以来,女子送男子手帕香囊之类,便是带些传情之意。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浮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傅子皋去问善元,连语气都染上了些他自己都未觉察到的期待。
然后就听善元一字一句道:“我家姑娘最近迷上了绣帕子,公子送来的画册子正适合当绣花样子,姑娘闲来无事便拿来照着绣上一绣,此绣帕是为感谢。”这自然是出门前清回对善元的殷勤叮嘱了。
“哦。”
傅皋细细地看了看那帕子的针脚,好似确实有些粗糙。他思忖了好一会儿,最后道了句,“我下回画些花草,想来好绣一些。”
……
“他当真是如此说的?”清回从善元口中听到傅子皋的这句话时,有些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
善元认真地点头。
“那他说此话时表情如何?”
善元回忆了一下,好似傅公子从来都没什么太过明显的表情变化。不像姑娘这样,时而欢欣,时而落寞,时而激动,时而失望……
清回见他这个样子,便知是没什么要说的了,“那便先下去吧。”
善元又点点头,退下了。
“姑娘,如此一来,傅公子定会觉得是他先待你有不同心思的啦。”桂儿也高高兴兴的。
清回正托腮凝思,“桂儿,你说我是不是多想了。”思慕着人的女儿家,不论平时有多自信,此刻也难免有些怕托大了去。
“姑娘啊,”桂儿把她从瞎想中拽回来,“就算是你多想,难道我与灵忆姑娘也都双双多想了不成?”
“也是……”清回面上又盈上了笑,又拿出了小绣棚。
这日晚膳是在清回屋子里吃的。
父亲为着旱灾的事殚精竭虑,已两天晚上没能回家用膳了。是以清回就遣小厮候在门口,下了学的轻棪前脚刚迈进府门,就给拽来了自己园子。
“以后若父亲不在家用膳,你就自来我屋里一块儿吃饭。”清回一边给轻棪夹菜,一边道。
轻棪刚咽下清回给夹过来的鸡腿肉,碗中又多了块鹿脯。他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道:“我晓得了。”
好容易就着源源不断夹过来的菜吃完了饭,轻棪浑身轻松地放下了碗。
“秋菱,再给大公子添碗饭。”清回朝自己屋内的二等丫鬟喊道。
“大姐姐!”轻棪使劲儿按住自己的碗,“真吃不下了!”
话毕就见清回促狭地朝他眨眨眼,一副我看透你了的模样。
“原是你故意的,大姐姐。”轻棪松开了碗,“就会捉弄我。”
清回也用完了餐,笑着接过小丫鬟递来的漱口茶水。漱了口,以手帕掩口,将茶水吐入漱盂中。再接过丫鬟递来的巾帕擦了嘴,方点点头,示意她们都下去了。
“不过你平日用饭真是少,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合该多照顾自个儿的胃。”
轻棪自是知道姐姐是为自己好,闻言也不笑闹了,认真地点点头。
“对了,大姐姐,”轻棪的脸突然变得红扑扑的,“放粥那日,我替下了一个姐姐手中的笔,”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下羞涩问道:“她是谁呀?”
清回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她清晰地记得那日他与他的同窗好友,分别换下了方桌后的月凝与亦婉。
“是你要问的,还是替别人打听?”清回问他。
轻棪的脸这下红成了个红苹果。
好吧,她知道了,自己这个大弟弟也开始慕少艾了。
“她可是比我还大一点哦,可不一定会接受……”
轻棪眼睛亮晶晶的,很是坚定地递给清回一个眼神儿。
清回从中读出了些认真来。
“她叫月凝,是已故韦相的孙女,就是应天府本府人。与祖母一起住在城西南,其父如今是郴州通判……”
口中与轻棪说着,清回突然想起不久前月凝讲过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轻棪如今将要过十三岁生辰,月凝尚大自己一岁,今年十六。不知一位小三岁的相公能否为月凝所接受……
她摇了摇头,不再去瞎想了,且看二人的缘法吧。
“那你如今有何打算?”清回又对他问道。
轻棪既与姐姐提了此事,自是已有些计划了,“我知她每日来家中读书,几日后是我的生辰,我想对她表一番心意,好教她知晓。”
“男女七岁不同席,你这样怕会唐突到她。”
“我知道,届时还请姐姐帮我安排一番。”轻棪恳切言道。
“好吧,”清回思量一番,点了下头,“待我明日问过月凝,她若同意,便……”
还没等到清回说完,轻棪就分外兴奋地打断,“大姐姐最好了。”
清回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怎么这会儿又觉得他还是没长大了。
“我知道明日姐姐自会为我美言一番,姐姐最好了!”
骤然又被夸了一句,清回——很是受用地答应了。
-
凉风习习,穿堂而来,清回披着个小薄袄,靠在美人塌上绣花。
手中绣的是花,心中蕴的是柔情。思绪也渐渐飘远,想到傅子皋在作这幅画的时候,是否也有同自己一般的心情……
指尖被针扎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点点红梅印上了绣布。
清回从不是个能耐疼的,忙将绣棚抛在身前的楠木雕花小桌上,自己含了指裹了裹。
“可惜了这幅绣品了。”都绣完快一半了,如今染上血,自是不能送出去了。
桂儿拿起小绣棚看了看,“倒不是不能改,或可分出个杈,绣一朵大红牡丹。”
“那最好了,”清回转而笑嘻嘻言道,“只是这种对绣工要求太高的活儿,便只能劳烦我家心灵手巧的桂儿啦。”
既刺破了手,今日也便不再绣了。清回着人备浴汤,准备沐浴了。
桂儿思虑再三,这会儿看四下无人,问了个她一直疑惑的问题:
“姑娘,那日在施粥棚里,月凝姑娘主动去找傅公子交谈,你就不好奇他二人有何关系吗?”
清回指尖无意识地绕着绣边儿花纹打转,“并非不好奇,而是不知如何去问。”
自己与傅子皋的事儿,几个姑娘中唯有灵忆知晓。另两个姑娘没撞见过,她便也没有说。
其实在她内心深处,不到万不得已,也是不愿告知的。
一来这世上对女儿家的拘束太多,自己这一番作为,不知能否为她们两人接受;二来多与一人讲出,便就多一分暴露的可能。不论是不是她们说出去的,好友间都难免生嫌猜;三来——
女儿家情窦初开的心事,本该就是掩在心里的秘密。
谁人心中能没有秘密?
“我都没同月凝说过我识傅子皋,我也没有立场去问她呀。”清回道,“或许是亲友吧?”
桂儿点点头,心中却隐隐觉着好似忽视了什么似的。
“桂儿姐姐。”是打水的小厮在叫她了。桂儿摇了摇头,不再乱想,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