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蔷薇水,桂子丹

回浣花园之时,天色已然昏暗。桂儿手中持着个灯笼,走在清回身侧。

“以后每隔两三日,在咱们园子小厨房上做些滋补且鲜灵的,新法鹌子羹之类的,给轻棪送去。”清回吩咐道。

“轻棪竟已这么清瘦了,我该多些照料他的。”

幼年丧母的孩子,即使无人克扣月供,也总归是照顾不好自身的。清回尚有嫡出的身份,有父亲的疼爱。可轻棪,父亲总是严厉管教居多的。

桂儿应诺,看到清回有些闷闷的,便宽慰道,“姑娘也是第一次主持中馈,哪里就能面面俱到了呢。”

清回无声一笑,“你一说,才发觉我这一管家竟已半年多了。”从离开汴京城,再到今日,竟已过去了整八个月。

“姑娘把内院治理的秩序井然,主君都夸赞你呢。”

“哪有,”清回反驳,“全因如今府中人情简单罢了。”后又笑着对桂儿道,“你呀,你这张嘴,若是每日这么夸我,我迟早夜郎自大了去。”

回到园子,清回已在桂儿的服侍下卸了妆,正坐在妆镜前顺着发。这才听小丫头进来报,说是善元回来了,此刻正候在门廊。

于是忙把善元宣进中堂。

清回看着他手中照旧是捧着一摞书,并未拿其余的东西,不由小小吃了一惊。

他……应不会如此罢。

善元将书递与桂儿,“姑娘,最上头那本,便是傅公子给姑娘的礼。”

“什么?”清回与桂儿又是齐齐吃了一惊。

只见一本精致小巧的册子,赫然位列其上。

哦,原来是画册。总归还是比一册书好的,不是么。

从收到回礼那一刻起,清回就手捧画册,分外认真地在看。

桂儿心想,姑娘送过傅公子桂花签,桂花糕,如今收到一册画册,还是手绘的。作为回礼,想来还是很用心的。

可,怎么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她看了眼尚未退下去的善元,问道:“你若送姑娘家礼物,可会送画册?”

善元坚定地,摇了摇头。

虽说理是这个理,毕竟桂儿和善元也还未知晓册中所画为何。

可待翻开画册,任谁也该不会那样觉得了——

因那其中,画的竟都是应天府书院中的布局,景色。

清回清晰地记得,书院初见那次,她说自己迷了路。再见那次,他问她是否是特意来此间要回礼的。清回回的是,好容易出来一次,她想来逛逛书院。

他竟然都记得。

既能记得这些,是不是也就证明——

即使还未能让他有了同自己一般的情意,也已让他愿意把自己当成神交之人了。

待翻到最后一页,画中是仰视的角度,满幅画中,只两个景色。

一为檐角,一为桂落。

满天桂子因风飘洒,飘到了书院里,飘到了傅皋的眼中。

清回捧着画册,将其轻轻放于胸口前。感受着不再平稳的心跳,或者说,自见到傅子皋起,就没再平稳过的——心跳。

“桂儿,”不知过了多时,清回轻轻唤她,“明日开始,你来教我刺绣吧。”

桂儿于绣花上是好手,似能将万事万物都汇灵于手中的绣布。虽还无法比及年长的绣娘,但教清回这个半吊子足矣……

要学课业,要学绣花,还要读从傅子皋处借回的书。清回觉得,自己与傅子皋神交的速度,更慢了。

这日下了学,曹灵忆留下来与清回闲话家常。

说是闲聊,任谁心中都知,这曹家小姑娘,是好奇她与傅子皋的进展了。

“珩哥哥说,这傅子皋读书很是刻苦,常常他都要睡了,傅子皋屋子里的灯还常亮着呢。”一提到她的珩哥哥,灵忆就免不了作羞涩状。

清回一针一线地绣着花,视线都集中在手中的小绣棚上,“我猜便也是如此。”

不及弱冠的年纪,就能连中两元,国朝已是百年少有。不论有多高的天资,必定也少不了刻苦。

“珩哥哥又说,傅子皋是洛阳人士呢。”

清回又点了点头,“这我早便知道了。”初见那次,洛阳才子之名,她心中便知了。

曹灵忆看着自和她聊天开始,便只知道绣手里的花,自己说的这些事迹都并不惊奇,连眼神都没分过来半点的清回。决心要吐露出些她丝毫不知的事儿。

“其父是耀州知州,家中世代为官。”

“什么?”清回眼神终于从手里的针移到了灵忆的脸上。

这真是她从未想过的。从前见他礼数周全,惊才绝艳,只道他是书香门第出身。未曾想,他竟也是官宦世家。

清回心中惊喜万分,如此家世,更堪获父亲的首肯了。

“可还有其他的?”清回眼中放光,追着灵忆问。

“没了。”灵忆满目得意,面露骄矜。

一看她那样子就知她藏私了,清回忙双手拽着她的右臂,哀求道:“好灵忆,快说吧,我好奇得紧。”

灵忆满足的看着清回为自己倾倒的模样,终于继续言道,“他父母健在,祖父母双亡,身是嫡长子,下还有一弟一妹。”这一看便是从她珩哥哥那里,将人家事给打探了个干净。

清回心花怒放,一下子抱住灵忆,“灵忆你可太好了!”

两个姑娘亲亲蜜蜜地唠完话,又手挽着手地走到了晏府大门旁。

“这天儿,”清回抬起头望了望天,蹙起眉头来,“如今可是好久没降雨了。”

“是啊,干得人皮肤都皱了。”

“欸,”清回突然来了兴致,“不如咱们去逛逛宝萃铺子吧。”

这宝萃铺子是为应天府数一数二的脂粉铺子。一楼卖胭黛水粉,二楼卖钗子首饰,皆是最时兴的样式。

“好啊,”灵忆也被燃起兴致,“可是如今,你家府上没有主母,全靠你来管家。晏伯伯又在衙内未归,你出去该向谁禀一声呢?”

“父亲信我知分寸,道我若是出府,找府上管家陪同便是了。”

不过小半个时辰,两辆马车便一前一后停在了宝萃铺前。

“江叔,劳你在这等我则个了。”清回下了马车,向晏府管家江平言道。

江平在清回出生前就已跟着晏父了,为人妥帖沉稳,又兼会些功夫,一向最受晏父器重。看着清回长大、掌家,故清回对他也是敬重有余。

“两位小娘子,”前脚刚踏进铺子,就有小厮来迎,“便来问一句,是想要脂粉还是首饰?”

“都看看罢,”清回道,“可有什么时兴的玩意儿?”

“这你可就问着了,”那小厮引着二人往一高架子那边儿上去,“店中新进了最时兴的蔷薇水。”

清回与灵忆对视一眼,齐齐问道:“何为蔷薇水?”

“这蔷薇水,便是喷在身上、屋内,能散出异香的一种水。”小厮边说着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瓶,递给两个姑娘看。

“可是只一种味道,为蔷薇香?”清回问。

小厮笑着摇了摇头,“只因最初是从蔷薇花中提取出来的香液,才冠以蔷薇之名。”又指着灵忆手中的那瓶言道,“品质最高的蔷薇水来自大食国,馨烈非常,经久不歇。”

“此瓶便是?”

小厮点了点头。

“售价为何?”

话毕,只见那小厮口中不语,只神秘地伸出二指。

“二百文?”清回试探地问。

小厮摇了摇头。

两个姑娘俱是一惊,“两千文?”

小厮点头,口中继续念念有词,“此瓶蔷薇水可是自大食远渡重洋而来,全城不过四五瓶……”

还没待他说完,两个姑娘就摇了摇头,走了。

“……”我还没说可以议价呢,小厮暗自诽腹。这两个姑娘衣着气度皆不凡,一看就出自高门,怎却如此吝啬。

“天啊,”边往楼上去,清回边与灵忆感叹,“还记得初来应天之时,我家雇佣十名搬家苦力,总花费不超过两千文。”话毕,复又不敢置信的重复,“那可是十名壮丁的日薪呐。”

因那时是清回初初掌家,故于此事上记得颇深。

灵忆也被惊呆了,“前几日爹爹雇人抄书,按照市价,每日才一百文有余。”即使她家中巨富,也见不得如此浪费。

正说着,突然听到楼下有人来了句:

“这蔷薇水,我要了。”

站在楼梯边儿,清回与灵忆按不住好奇,齐齐往下望去——

一紫衣女子,身后跟着两名丫鬟,正指着刚才被她们二人放下的那瓶蔷薇水,大声说道。

“好面熟。”清回小声道。

“林碧城嘛。”城中闺秀圈子就这么大,灵忆见过她不下十次,一眼就认出来了。

就是那个初见在韦府赏花雅集上,就堵了清回一嘴的林学士之女。

这边儿二人正小声讨论着,就见到林碧城眼神儿往这儿瞟了眼。

“我怎么觉得这一眼,带些趾高气昂?”清回歪了歪头。

“被发现了,咱们快上去。”灵忆道。

偷看别人还被发现了,有些抹不开面子。

去扒拉清回,却见清回自岿然不动。灵忆顺着清回的眼神,到了林碧城脸上。见后者也正盯着这头儿,步子已然迈过来了。

得,灵忆也明白了,此人这是故意显摆给清回和自己看呢。

“这蔷薇水好是好,就是贵了些,不是人人都享用得起。”林碧城走近了,也迈上了两步台阶,翘着嘴角开口道。

“晏姑娘祖上清苦,全靠着你父亲少年中举,博来如今家业,阖府仰仗着你父亲一人的俸禄过活,必是用不惯这种好东西罢。”

国朝官员俸禄不低,更休提做到晏父这个位置的官员,自是不会缺银子。可缺银子是一回事,浪费银子是另一回事。林碧城祖上为官多年,想必是养尊处优惯了,自觉在这一点上能将清回给比下去。

初见那日,清回只是觉得此人心胸小了点儿,并不想与她计较。没成想今日再见,发现此人还胸无点墨,哪里像个学士家的女儿。索性不与她讲道理,只讥道:

“墨香铜臭,有些味道是需要斥巨资买蔷薇水来遮一遮。”

灵忆偷笑了一下,很快也加入战场,“不知买过这一瓶,林姑娘的月银所剩几何?”这话灵忆可最有资格问了,谁人不知她家是应天府巨富,她手中可最不缺银两了。

骤然被连堵两下,林碧城笑不出来了,气恼道:“你二人来堵我一个,好大的威风。”

“林姑娘明明都看到了我们两人一道,作何还要主动招惹呢?”

“无赖。”

“没你无赖。”

话毕,两个姑娘不欲在这里与她纠缠,就要转头往楼上去了。谁承想林碧城嘴上还没说够,竟一个箭步上前,拽住了清回的衣袖:

“我父亲的考绩最优,已被调入京中,我们择日便要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