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59

纪勋的葬礼在两天后举行。纪雅并不想去参加,她甚至想逃到国外,这样就可以不去面对他已经死了的事实。

可是如果连她都不参加的话,那么纪勋就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了。

纪勋的骨灰盒是纪勋的助理魏乐亲手给她的,很小的一个盒子,一双手就能捧下。那么大一个人死后就化作这么小的一团灰,不敢相信,真的一点都不敢相信。

纪雅接过纪勋的骨灰盒,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沉,要知道小时候被纪勋搭一只手在肩膀上都快压得她站不直身体了。

原来人死之后就变成这样的吗?变得轻飘飘的,好像连来这时间一趟的证据都要抹去。

心空得很可怕,无法去思考,发不出声音,连呼吸都要停止了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啊,她明明是恨纪勋的不是吗?

可是人死如灯灭,所有恩怨尽消,对他的恨是不是也该暂停一下了?

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支撑着她将纪勋的骨灰盒捧回去,又支撑着她给他办葬礼。

不管纪勋对她如何,他终究是一路和她相依为命直到她成年,纪勋还活着,哪怕恨他也好,心里清楚,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和自己有牵绊,可是纪勋死了,这唯一的牵绊也没有了。

没有了纪勋,她就真的只是这世上一缕无依无靠的孤魂了。

葬礼举办得非常简单,她客气的招呼宾客,对于吊唁的人表达的节哀顺变的话平静的接受,一切都做得很妥帖。她觉得奇怪,明明觉得内心已经坍塌得够厉害了为什么她还能如此正常站在人前。

在纪勋的葬礼上她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李美仪。

她现在已经是娱乐圈的当家花旦了,听说纪勋在她身上砸了不少钱,为她买了不少资源才一路将她捧出来的。

她先去拜祭了纪勋然后出来和纪雅打招呼。

“节哀顺变,纪小姐。”

纪雅客气道:“谢谢,那边有茶水,先去坐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纪雅的客气让她诧异,她怔怔的看了她一会儿,“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纪小姐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抱歉,我今天很忙。”纪雅没有心情和她说话,她也不觉得她们之间有什么话要说。

“是关于你哥哥的,你一点都不想知道吗?”

纪雅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跟我来。”

纪雅将她带到了一间会客室,“李小姐请坐,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直接开口就行了,你也知道我今天很忙。”

“很抱歉占用了纪小姐的时间。”李美仪在沙发上坐下,她双手撑在沙发两边,看上去有些不安,“纪小姐,你恨我吗?”

纪雅道:“我恨你做什么?我和纪勋的恩怨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

李美仪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其实,我不算是纪先生的情人。”

纪雅抬眼瞟了她一眼,不过也只是轻轻一瞟,“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纪先生他并没有碰过我,其实我和他之间只是一场交易。当年我还是个跑龙套的小演员,有一天突然有个人找上我说有个大佬想见我,后来他带我去见了他口中的大佬,当然这大佬就是纪先生。纪先生说他可以给我投资买资源,但是要看看我演技过不过关。他让我陪他演一场戏,演给你看。”

“演戏?”纪雅毫无疑问被这个消息给惊到了。

“对,所以你看到的我和纪先生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假象,我只是在陪他演戏。”

李美仪的话实在让她震惊,她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问道:“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不清楚你和他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只是拿钱办事,没有资格过问。”

也就是说这个女人并不是纪勋的女朋友,可是纪勋为什么要找个人陪他演戏,而且还专门给她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单纯的想伤害她?让她对他死心?

太多的疑虑堆积在心头,然而她却在这一堆疑虑中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所以,是纪勋要你告诉我真相的?特意要在他死后从你口中告诉我?”纪勋既然要骗她,为什么又特意要在死后让她知道他在骗她?

李美仪却摇摇头道:“我跟纪先生签订了协议,这件事情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纪雅冷笑,“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李美仪自嘲的笑了笑,“因为我喜欢上纪先生了,虽然我很清楚我们之间只是交易,但是纪先生真的太有魅力,任何在他身边的女性大概都会忍不住心动。我爱上他了,不想他一直关心着的妹妹在他死了还恨他。我知道我违反了约定,我已经准备好了违约金,到时候会通过纪先生助理那边转到纪小姐的账户上,这笔违约金就由你代替纪先生收了吧。”

李美仪的话其实纪雅并没有全部听进去,只有那句“我不想纪先生一直关心的妹妹在他死了还恨他”,纪雅几乎是立刻捕捉到这句话的意思,她问道:“你说纪勋一直关心我?”

“这是当然,这世上没有比纪先生更关心纪小姐的人了。”

听到这话纪雅想笑,纪勋关心她吗?如果关心她,为什么要在知道她喜欢他之后特意找个女人陪他演戏伤害她,如果关心她为什么要一次次给她挖坑让她栽跟斗?

“有一次我无意间看到纪先生坐在书房中,她拿着你的照片盯着看了很久,一遍遍重复着一句话。”

“什么话?”

“我为什么要生病,我拖着这副病弱的身体还怎么保护雅雅。”

心跳好像一下子漏停了,那一瞬间她好像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这句话不断在耳边回响。

纪勋真的会说这句话吗?

“你没有骗我?”纪雅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问。

“我怎么可能说这种话骗你?而且他是你的哥哥,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才是,他究竟关不关心你,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是呢,李美仪根本没必要说这些话来骗她。

而纪勋……从小到大的点滴她都记得清楚,他确实是这世上最关心她的人。当然,在听到李美仪这些话之前,她会在这句话之前加上“曾经”两个字。

也就是说,他在得知自己生病了想着的还是怎么保护她。

可是她不懂,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一次次给她挖坑,让她一次次受伤害?

不对,纪雅突然想到一件事。

她几乎是立刻问道:“你听到这句话是什么时候?”

李美仪想了想,“具体的时间记不清了,应该是在我第一次见到纪小姐之前。”

李美仪第一次见到纪雅,那应该是她才跟纪勋表白不久,也就是在那之前纪勋就已经知道自己生病了。

她得到纪勋生病的消息之时已经进入了康华,她还以为纪勋的病是那个时候查出来的,也就是说,在他们的关系还没有破灭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自己病了?

是这样的吗?她要问清楚。

纪雅拿出手机拨打纪勋助理的电话,魏乐一直跟在纪勋身边,纪勋的事情他肯定比谁都清楚。

魏乐一接起电话纪雅直接问他:“你告诉我,你家先生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生病的?”

“纪小姐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不用管,你只需要认真回答我的话。”

“纪小姐什么时候知道先生生病的,纪先生也就差不多是在那个时间知道的。”

“不要骗我魏乐!”纪雅提高了声音冲他道:“你最好不要骗我,不然我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纪小姐,你不要为难我。”

果然……果然有隐情。

“魏乐,你最好如实回答我。”

那头魏乐许久沉默,他终究叹口气,“先生是在你十八岁生日过后不久知道自己生病的,纪小姐,事实已经成这样了,你就不要再去想那么多了,好好过好你接下来的人生才是先生想看到的。”

纪雅听不下去了,她啪嗒挂掉了电话。

果然如她所料,这件事从魏乐口中说出来那么就基本证实了她的猜测了。

纪勋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病了。或许在她跟他表白之前他就知道了?

当他知道自己生了重病马上就要死了,自己最疼爱的妹妹却突然向他表白。他该怎么做?

尤其那个时候他疼爱的妹妹还是个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如果他突然死了,他怎么放心这个傻里傻气的小女孩活在世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或许今天或许明天,或许哪一天一闭上眼睛就再也挣不开了,所以他已经没有办法手把手教她怎么去管理公司,怎么去成长,他必须要在有限的时间里让她用最快的时间自己学会独立。

而他选择了一种最惨烈也最快的方式。

让她在一次次的打击中成长,哪怕最终会让她恨他。

比起他突然死掉,她要面临群狼环伺的局面,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一定会被人撕咬得什么都不剩,倒不如直接干脆教会她怎么样用最狠的方式来面对危险。

他一步步瓦解她对他的信任,教会她千万不要将自己的未来依附在别的人身上,除了自己谁都别信。

他找个女人陪她演戏让她对他失望,哪怕到死都不想让她知道真相,就怕他死了她还惦记着他走不出来。

他可真恨呀,可是一步一步如此良苦用心。

他确实也做到了,他将她练就成了一个冰冷无情的人,她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这个世界的险恶,她不会再被男人三言两语所欺骗,所以她能那么轻易看出陆云琛的目的。

他做得很好很成功,所以他才说他死也瞑目了。

她想起了她和纪勋的最后一次见面,那时候他病情已经恶化,每天只能躺在床上,她去看他,他却还有心情调侃她,“是特意来看看哥哥死没死的吗?”他说。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就那么静静看着她,那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呢?看着那个男人孱弱躺在床上,没有恨了,甚至有一点点难过,那时候她还在心里厌恶自己,厌恶为了纪勋感到难过的自己。

后来她转身离开,在转身之时听到身后纪勋对她说,“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死也瞑目了。”

当时她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只是冷冷的笑了一声,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如果她能多想一想为什么那么疼爱自己的哥哥突然变了,哪怕只要多想一下,或许再逼问一下他她就可以知道真相。

她就会明白,哥哥并不是为了利益,哥哥只是想催促她成长。

第一次生这种病,第一次面对死亡,他毫无经验,他只是想用最快的速度让她学会面对危险。

哪怕她能多想一想,多问一句,那么或许在他死前她会亲口告诉他,哥哥我并不恨你,我理解你的做法,哪怕你将我变成这样的人我都不会恨你。

这样他死的时候是不是也没有遗憾了。

毕竟,他一直保护长大的妹妹却在他死的时候还是恨他的,他的心里一定也是难过的是吧?

可是她一点都没有多想,一点都没有多问。

太爱所以太恨了,太恨所以遮住了眼睛遮住了耳朵,连正常的思考都遮住了,内心只剩下对他的恨。

脑袋一阵阵发晕,双腿发软,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去。可是不能跌倒,哥哥说过的,只能在他面前跌倒。

“纪小姐,纪小姐你没事吧?”

她听到有道声音在对她说。

她终于才抽回一点理智,“抱歉,我要失陪一下。”

她跌跌撞撞一路跑出了会客室,就好像有本能的指引一般,她一路跑到了他的房间。

她猛然推开房门,目光突然错乱了一下,她似乎看到有个人坐在桌前,他听到声音抬头看来,声音责备对她说:“怎么进哥哥的房间又不敲门?”

可是他眉眼间分明满是宠溺。

然而再仔细看去,房间里空空荡荡的,桌上的文件摆放得整整齐齐,笔筒里面放着几支他最喜欢的钢笔。

床单被套也铺得整整齐齐,已经有很久没有人在这里住过了。

她走进去,腿好似有千金重。有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她的脸上,暖暖的,像纪勋落在她脸上的手。

这一刻她突然泣不成声。

“哥哥!”她嘶声力竭的叫着。

“哥哥,我不恨你!”

她对着四周大叫,“哥哥,我不恨你了,你听到了吗?”

阳光照着她被泪水打湿的脸,然而周围空空荡荡,没有人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