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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的时候楚修瑾的生母过世,舅舅成了他的监护人。舅舅是个修车工,开了个修车铺,那个油气漫天,又脏又乱,充满恶臭的修车铺虽然有太多他童年噩梦般的回忆,可是也就是在那里他开始了解汽车,爱上汽车,算是为他今后的事业打下了基础。

当然也是在这里他学会了很多,比如,如何当一个隐忍低调的恶人。

有时候他觉得这兄妹两都有相同的间歇性狂躁症。他过世的那个妈妈,平日里柔柔弱弱,可是一旦狂躁起来简直跟个疯子差不多。舅舅也一样,平日里是个老实人,一喝了酒就举着棒子乱打人。

所以他算是轮番在这兄妹两人手中挨打长大,在他童年的记忆中,他留存最多的应该就是挨打了,挨各种各样的打,来自不同的人。

母亲的,舅舅的,还有舅舅手下一些比他大几岁学徒的。

当然,这一次次的挨打也是一次次的历练让他不断学会成长。他变得低调隐忍,他善于伪装,看上去弱不禁风,软弱无能,可是却能在最佳时机给予那些欺负过他的人最有力的一击。

比如,在舅舅毒打他一顿之后,他会在舅舅的酒中加一点泻药,他会在千斤顶上动一点手脚,他大意没发现,给客户修车的时候没注意,千斤顶砸下来,他逃得及时,只断了一根手指,不过客户的车子却坏得更严重,他不得不赔偿大笔损失费。

比如,舅舅手下其他学徒欺负他之后,他会在他出工的时候趁他不注意将他修好的汽车再弄坏,让他被客户大骂一顿,严重的被直接踹在地上暴打一顿。

他知道他是个心理阴暗的坏蛋,在小小年纪就已经出现了可怕的报复欲。可是没有人教过他要以德报怨,他从出生开始见识过最多的就是这个世界的阴暗,他的世界是阴暗的,所以他也是阴暗的,一点毛病都没有。

不过毕竟年纪小心思还不够缜密,他做的这些手脚最终还是被发现了,他被赶出了修车铺,从此他只能和大街上的流氓混迹在一起。

流浪到大街上其实对他来说也还好,可能是在修车铺中经历过的已经够残酷了,他反而觉得流浪在外反更自由一点,反正无非就是挨打,他挨的打也不少了。

他本以为他这种残酷阴暗的人生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那一天他遇到了那个人。

还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他又冷又饿,上次抢的东西被几个混混劫走了,他势单力薄打不过,只能逃到火车站附近苟延残喘。

不过翻垃圾也不算什么坏事,如果运气好,他能在垃圾桶中找到吃的,他甚至还在垃圾桶中找到过一个被丢弃的钱包,里面还有不少钱。

当然,运气好的时候屈指可数。

已经饿到了什么都不用讲究的程度了,他在垃圾桶中翻找着,只要有可以吃的他就塞到口中,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看到他都要嫌恶得躲到一边。有人过来丢垃圾,就像是躲避瘟疫一样故意绕开他,丢完了垃圾还要骂骂咧咧几句。

不过这个世界的恶意他实在是见识得太多了,这些对他来说完全是不痛不痒的。

肩头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跟以前那种挑衅的恶意的粗暴完全不同的,非常轻柔的动作。然而他转过头看去的时候脸上依然是下意识的被打扰到的凶狠暴戾的表情。

不是和他不对付的那群小流氓,也不是受了窝囊气想找个无依无靠小孩子呈呈威风的大人,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小女孩,穿着一件粉色的棉服,棉服上面还印着一只白天鹅。

她有一张白嫩的脸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全身上下透着与他完全不同的干净的气息。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完全愣住了,甚至脸上那暴戾的表情都来不及收敛。大概是他的表情将她吓到了,放在他肩上的手急忙缩了回去,然后怯生生递过来另外一只手,手上还捏着一个大包子。

她说:“你吃这个吧,不要再吃垃圾桶里的东西了,太脏。”

看着她递过来的包子他没有接过。

迎接他的不是拳头不是巴掌,不是恶狠狠的咒骂,是一个白嫩嫩干净的像一个天使一样的女孩还有一个热腾腾的包子。

太奇怪了,太不适应了。太熟悉这个世界的恶意了,怎么会有人对他好呢?这感觉太陌生了,他完全没有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大概是她许久没有接过,她直接将包子塞到他的手中,一起塞过来的还有一卷卷在一起的钱。

“这是我存了很久的零用钱,本来我打算用这些钱离开这里的,但是我没有那个胆量,你应该比我更需要它。”她抽出一张一块的,“我留一块钱赶车回去,剩下的都给你,你去买一件干净的衣服,再买一些吃的。”她指了指他手上的包子,“包子快冷了,你快吃。”好像怕他不吃,她握着他的手将包子送到他嘴边。

她的手软软的,很温暖,他才用这只手翻过垃圾,她为什么不嫌脏还直接握着?包子递到了嘴边,他下意识咬了一口,很香很甜,那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她终于笑了,“剩下的都吃完。”

她笑起来的时候双眼亮晶晶的,好像在里面点着灯,把他的心都照亮了。

她说完话就站起身离开了,他看到她上了一辆公交车,几乎是本能的,他将整个包子都塞到口中,他抢了一辆自行车骑上,他熟悉这辆公交车路线,一直追着它跑。

直到她在某一站下了车,他又偷偷跟在她后面,走了几条街道,他看到她走到一个干净豪华的小区,那里是有钱人居住的地方。

原来她住在这里啊,不过小天使确实应该住在这种灯光明亮干净暖和的地方。

知道她住在这里之后他就常常在这里蹲守,他悄悄跟在她身后走过很多条街,他知道了她在哪所学校,知道了她现在的爸爸是她的继父,他还听她的同学叫过她的名字。

她叫孟雨。

孟雨,就是这个女孩改变了他整个人,甚至他的整个人生。她的出现就像是在他阴暗的内心世界里打下了一束光,因为这束光他才没有在黑暗的世界里十恶不赦,他才不至于坏得彻底。

小混混之间的竞争非常激烈,经常拉帮结派欺负外来者,除非你俯首融入他们,不过他不愿意。

所以他经常成为这个片区小混混通缉的对象。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得知了他得到了一笔钱,一群小混混便过来要抢他的钱。他无意与他们争斗,有些东西该让就让了,可是这钱不一样,这是那个叫孟雨的女孩给他的。

那一晚他被一群小混混围追堵截,为了保护她给他的东西,他爆发出了一种他从未有过的力量,他将所有人都打倒在地,他按住那个带头的小混混,手上握着一块尖锐的石头,一双眼睛布满着血红,就像一头暴走的野兽。

那个嚣张的小混混头子甚至都吓得直接哭出来。

如果换做平时他可能会毫不留情就砸下去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阴狠的性格。可是在砸下去之前的某一刻,脑海中突然跳出那张干净的脸,她有一双明媚的眼睛,她的笑容清澈得像是被洗涤过。

他身上还带着她给他的钱,他不想自己的行为亵渎了她。

最终他慢慢放下了石头,终究他没有万劫不复,成为一个彻底的恶人。

他踏着冰冷的月光离去,带着他还尚存的一点仁慈之心。

那一年他只有十二岁。

不过他没想到其中一个小混混报了警,他被抓了,但是因为没有满十六岁,他被送到了少管所。

也就是在这里,他的命运被彻底改变。

先是有人将他和某张照片一直对比,再后来又来了几个人抽了他的血,没过多久他就被带到了一间金碧辉煌的房间里,里面坐着一个严肃的老头子,有人向他介绍这个是他的爸爸。

从那时候起他就多了一个爸爸,他不去过问为什么他的爸爸年纪这么大,也不去过问他当初为什么抛弃了他们母子,因为这些都毫无意义。从未期待过父亲,所以父亲这种角色对他来说可有可无,可是他能给他更好的生活,那么他就姑且叫他一声爸爸。

趋利避害这一点,他从小就比任何人都学得精通。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心要弥补对他的亏欠,这个自称是他父亲的男人给了他一个机会提一个要求,他想要什么他都能满足他。

目前来说,他没有什么想要的,唯一放不下的执念就是那个小女孩,那个唯一对他好过的女孩,他满心的希望她能过好一点,所以他提的要求也是和她有关。

他希望父亲能动用关系让他们一家过得好一点。

那个叫父亲的男人听完后诧异,“就只要这个?”

“嗯,就只要这个。”他说。

再后来他被送到了德国,他又多了一对父母,他并不排斥,当然也不至于欣然接受,不用挨饿受冻,能吃饱饭,对他来说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甚至他会暂时按捺下自己的野心和自己的坏蛋本性,伪装成一个乖巧懂事又沉默寡言的孩子,这是所有做父母都想要的。而夫妇两人也确实很照料他,给予他足够的关爱。

他的生活越来越好,他第一次接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他撕掉了曾经做过流氓的过去,他成了书香世家里彬彬有礼的贵公子。

而他也一直把自己伪装得很好,伪装成了所有人都希望的那个样子。

可是心中的执念却越埋越深。

关于那个天寒地冻的日子里遇到的那个小女孩,她叫孟雨,从初见她便成了他的执念。

尤其进入青春期后,对她的执念越发疯狂,他曾经抱着她的照片蜷缩在床上,近乎变态低呼着她的名字。

他偷偷跑回国内和她偶遇,他故意撞到她,她手中的书掉了一地,他帮她捡起来,她笑容浅浅对他说谢谢。

她已经完全认不出他来,然而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却有一种强烈到变态的冲动想要将她钳在身体里。

最终他却只是点了点头便和她擦肩而过,她大概只是将他当成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可是她却不知道,这个他偶然间遇到的,无意间撞到她的男人是一个想将她占为己有的魔鬼。

再后来,他的聪慧果敢终于帮他赢得了最终的胜利,谁都不会知道那个稳坐北越头把交椅的人曾经是一个人见人嫌的小混混。

而他也彻底的盖头换面,成了彬彬有礼的楚先生。

那时候他的书架里已经摆满了她的照片,权力在握,心里的执念已经变成了心魔扎根在心底,在没有开灯的黑暗中,他靠在墙上一边品酒一边欣赏着满墙壁的照片。

毫无掩饰自己目光中的贪婪和欲望。

要不计一切得到她。

那时候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在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一头凶恶的,残忍的野兽。

而她不是他的猎物,是能关住他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