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远朝觉得，这一个两个都不太正常。
他本来觉得自己不算是个正常的高中生，现在他都想回家告诉自家老头子，他可太正常了！
最后他们两个人还是没留下陪苏涟。
因为苏涟说：“你们先走吧，妈妈一会儿开门看到你们，你们会挨骂的。”
贺远朝：“啊？为什么？”
苏涟：“因为你不厉害。”
“厉害是什么？我怎么可能没你厉害！”
贺远朝不平，他这么强壮，怎么可能没有苏涟这个个头矮小的女生厉害！
黎熄嗓音淡淡：“她说的厉害是考年级第一。”
“……”贺远朝无语。这么说来他确实不太行，又指着黎熄问，“那他呢？”
苏涟清凌的眼瞳含着水光，是刚刚残留的眼泪。她摇头：“不知道。”
她不知道黎熄留下来会怎么样，之前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她小时候还考过几次第二第三，但后来都是第一。她考第二第三的时候，第一名也不会出现在她和苏郁荷面前。
黎熄说完那句话之后就率先走进了电梯，明显不准备继续留在这儿。
贺远朝总不能强人所难，只好朝苏涟挥了挥手：“那再见哈。”
苏涟抿唇笑了一下，点头：“再见。”
黎熄越过快要闭合的电梯门看向苏涟，她嘴角的笑容还没散，清澈的眼睛盛着满满的谢意。
他怔了一下，垂下眼帘，嘴角轻扯。
苏涟眼睛眨了一下，她来不及去看黎熄眼里被掩盖的情绪，电梯门已经关上了。
闹钟上面显示着还有两分钟到时间，苏郁荷先打开了门。
“进来。”
苏涟走进家门。
“之前让你看的书都看了吗？”
“看了。”
“为什么阅读还是这么差？”
“不知道。”
苏郁荷面庞皱起几条皱纹，是岁月的痕迹，也是她留下的痕迹。
“妈妈是为了你”，这是她经常听到的一句话，她对此深信不疑。
苏涟为自己这次的语文成绩不够理想感到愧疚，苏郁荷只是为了她才会这么严厉，她心口快要被名为“愧疚”的海淹没了。
“从今天开始，你每天晚上加练一篇语文阅读理解，每天我会给你准备好题。”
“好。”
“把你的错题修正，晚上就开始今天的加练。”苏郁荷将手里的语文卷子丢给她，又说，“抓紧时间。”
“好。”
苏涟回到房间，坐在桌子前，开始这天的学习。
因为加练，她从这天开始比以往迟了半小时睡觉。
她阅读依然不能感受到文中人物的感情，也看不出为什么故事的中心主题是奋斗，看不出什么是热血，什么是鸡汤。
看不出什么是苦难，什么是挫折；同样看不出什么是母爱与父爱。
她对所有的情绪无动于衷，对所有的情感无法感同身受。
做完题，苏郁荷看过之后只说：“明天回来我会重新规划你的学习计划。”
苏涟：“好。”
第二天，苏涟和黎熄依旧在电梯见面。
苏涟：“昨天那个，多少钱？”
黎熄没反应过来：“哪个？”
苏涟回忆了一下饭团的样子，说：“海苔包着糯米饭的卷卷。”
“那叫饭团。”
“嗯。”苏涟点头，“多少钱？”
“……不知道。”
他也是让贺远朝带的，贺远朝没跟他要钱，他昨天又没有心情想这些事，也忘了给。
“我要给你钱。”苏涟说着，从兜里拿出一张一百块递给他。
黎熄：“用不着这么多钱。”
苏涟：“我没有零钱。”
她平时不买东西，也不怎么花钱，虽然带着钱，但也只是带着。
“……”黎熄轻啧，“小富婆啊，那就等你有了零钱再给我。”
苏涟点点头：“好。”
两个人再没继续讲话，就算是同桌，两个人说的话也很少。
上午风平浪静过去，下午有体育课，同样在眼保健操结束后。
教室吵吵闹闹，苏涟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做完眼保健操，拿出水果盒。
因为上次体育课的事情，黎熄没急着准备跟男生们出去打篮球，而是脸侧贴着放在桌子上的课本，睁着眼睛看苏涟。
昨天又是一夜通宵，他现在困得要死。
贺远朝那群人上课睡觉没人管，他要是在这个位置上睡觉，难免会因为刚过来不知天高地厚被老师点名，上次的物理老师不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嘛。
他虽然不惧被点名叫家长，但也不想给自己添麻烦，尤其是这种没必要的麻烦。
苏涟没跟他说话。
她很少主动跟人说话，也对任何人都没什么好奇的心思——即使她依旧觉得黎熄是个奇怪的人。
下午三点半的阳光温和，两个人坐在门边，太阳正好照不到，此刻反倒有几分凉意。
苏涟咀嚼着苹果，咽下去一块，继续喂进去一块。
“你每天都吃苹果吗？”黎熄问。
苏涟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等嘴里的苹果咽下去了后发声：“嗯。”
“只吃苹果？”
“不是，也吃火龙果和香蕉。”
“我看你这两天一直都是苹果。”黎熄说，“你不喜欢吃苹果，咽下去都会皱眉。”
“苹果有营养。”苏涟说。
黎熄笑出声：“水果都有营养。”
苏涟若有所思，没点头也没摇头。
“你不喜欢吃苹果还要每天吃，不会越来越不喜欢吗？”
苏涟说：“我应该吃苹果，对我的身体好。”
“……”黎熄懒得跟她解释不喜欢跟应不应该吃和有没有营养没关系这个问题，转而问，“你有喜欢吃的水果吗？”
苏涟沉默，上课铃声就要响了，黎熄直起腰，没继续等下去。
“走吧，要上课了。”
“我不知道，”苏涟说，“……什么是喜欢？”
黎熄刚准备从窗户翻出去——他自从坐在这个位置就基本没怎么通过苏涟的座位进过位置，早上上学到了窗边就拉开窗户把书包先丢进来，然后手掌撑着窗边一个横跳——跳进了他的座位。
回头，阳光穿透他的发梢林间，瞳孔清清楚楚倒映着苏涟迷茫的表情，她真的在很认真思考，但是她想不出来。
黎熄笑了下，手掌一撑，从窗户翻了出去，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
教室里还有零星几个同学，没怎么说话，看到黎熄的动作也没太惊奇。毕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朝苏涟招招手。
“你过来。”
苏涟也走到窗户边。
黎熄：“你想跟我继续说话吗？”
苏涟眨眼睛，点头。
“你讨厌我吗？”
苏涟摇头。
“不知道，还是不讨厌？”
苏涟说：“不知道什么是讨厌。”
“想跟我继续说话，就是喜欢，不想跟我继续说话，就是讨厌。”黎熄弯唇，“你都跟我说了这么久的话了，至少是不讨厌的吧。”
苏涟小巧嫣红的唇瓣也弯出一个笑：“喜欢！”
她第一次这么主动的，快速地做出一个回答，那一瞬间，心脏都好像要从胸口跳出来，一种快感的情绪一直跑到她的神经末梢，让她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
“我喜欢跟你说话！”
她又说了一遍，声音更大了一点。
教室差不多走没人了，零星几个学生在写作业，两个人这么说话也没引起剩下两三个学生的关注。
空荡教室响着苏涟的声音，黎熄轻微愣神了一瞬间，一只手在苏涟的额头敲了一下。
“快上课了，走了，去操场。”
“好。”
苏涟像是一个小孩，嘴角扬着少见的灿烂的笑。
“我也想试试翻窗户。”
她说，像是个想模仿大人的小孩。
黎熄点头，往后站了两步提醒：“你动作慢点，哪个腿方便就先用哪个腿。”
苏涟：“好，我先试试。”
一转头，黎熄看见了奔跑的班主任正准备去厕所。
他正好看见两个人离门口一步之遥还翻窗户，实在是有些无语。
“黎熄，我们这么安排座位是为了相互学习提高成绩，不是为了让苏涟跟着你学这个的。”
黎熄打哈哈：“下次注意，下次一定注意。”
班主任气笑了，“还有下一次？”
黎熄敷衍：“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下一次。”
他一看苏涟准备说话，立刻拉着苏涟从窗户下来。
“老师，我们先去上体育课了。”
也不等班主任再说什么，他拉着苏涟的手腕往外跑，午后的阳光越过男生的头顶，跑动时带起风蹭着苏涟耳朵簌簌而过。
跑到楼梯口，黎熄松开苏涟的手腕。
“班主任说话，就算你想反驳，也要说好，知道了吗？”
苏涟先点头，又摇头：“不能骗人。刚刚不是你让我翻窗户的，是我自己想翻的。”
黎熄食指和中指在苏涟额头弹了下，“笨蛋，你听我的。”
苏涟抿唇，眨了眨眼睛，一脸懵懂。
“听你的……吗？”
黎熄：“你喜欢跟我说话，知道为什么吗？”
苏涟摇头。
“你觉得我好吗？”
苏涟点头。
“我可以让所有人都喜欢你。”
“就像你一样？”她问。
“我？”黎熄愣神。
“嗯，你很受欢迎的。”她说，“女孩子会给你表白，班里的同学也很喜欢你，还有昨天那个男生，你们关系很好。”
这些她都看在眼里。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受欢迎，她从小到大都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热情，她看到黎熄也会想要亲近。
她没想明白是为什么。
黎熄说：“比我更受欢迎。”
苏涟摇头：“我不会这样。”
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受欢迎过。
女生穿着宽大的蓝白校服，一双纯澈的眼睛只有单纯的否认，身上自带几分不染尘世的悬浮感，却奇异地让他感受到几分从未有过的清净。
临近上课，楼道口没什么人，两个人站在这儿没人看见。
“你可以的，你能获得很多光环。”黎熄深深看了她一眼，“苏涟，你妈妈是错的，你想要什么和东西本身是什么样子没有关系，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夺走你对自己身体的使用权力。”
苏涟依旧看着他，两个人对视，她好像从黎熄眼里看懂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看懂。
“妈妈没有错。”
苏涟最后说。
黎熄扬唇，没继续纠结这个事情，只是问：“你有吃过了还想继续吃的水果吗？”
苏涟垂着头思考，两颊的头发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表情。
上课铃响了起来，迎着震耳的铃声，苏涟说：
“橘子。”
“那明天就吃橘子。”黎熄说。
苏涟摇头：“吃橘子会让脸变黄，影响我上台表演，所以我不能吃。”
黎熄说：“只吃一次没关系的。”
苏涟还是摇头。
“你想吃，就可以吃。”
黎熄说：“你是你身体和欲//望的控制者，你想，有能力做，就可以做，你明天想吃橘子吗？”
苏涟摇头：“我不能吃橘子。”
“没有不能。”黎熄说，“只有你想，和你不想。”
苏涟还是摇头。
长久的规制已经在她的身体里根深蒂固，黎熄说的东西她能听懂，但又听不懂。
她不会对规则喊不，她只会顺应规则而生存。
黎熄问：“你相信我吗？”
苏涟抿唇，没说话。
黎熄懂得循序渐进的道理，没逼太紧，叹了口气，说：“走了，我们先去上课。”
他转身让她的心口突然感受到一阵滞闷，苏涟眨了下眼睛，呼吸变得轻微。
他转身，刚走出一步，感受到校服的衣摆被苏涟纤长细白的手指攥住。
顺着她手指往上看，对上她的眼睛。
她眼睛红了一圈，像是要哭。
“你是不是……”
后面声音很小，黎熄没听清。
“什么？”
“……”
上课后的楼道更为空旷安静，任何声响都会引发一阵回声。
他们沉默，与楼道融为一体。
苏涟一动不动地睁着眼睛，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你是不是……以后都不跟我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