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02

经理一眼看出苏涟的紧张,甚至因为男人的话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和动作,大拇指指尖再次用力掐了掐食指根部,疼痛令她清醒,和过去一样。

苏涟在这里的名字叫莲。这个名字最初在Blue出现,就让那些女人笑个不行,能在这边工作的,学历都不低,苏涟这样过来做这个工作的,还要取这么个名字,这不是当了xx还要xx吗?

苏涟没怎么在意,也没解释过这个名字。

经理心也紧张起来,赔笑道:“黎少……”

黎熄没等他继续说,已经站起了身,走到了苏涟身边。

“跟我出来。”

男人嗓音低沉,刻意压抑着心头的怒气,目光在她身上绕了一圈。

但,苏涟没动,甚至没看他。

温寻非身边的女孩拉了拉他的袖子,另一只手指了指苏涟的方向。

“这是什么情况?”

温寻非耸肩:“谁知道?”

说完,看向傅少郡。

傅少郡摇头,也表示不知道。

昏暗灯光照出苏涟沉静淡漠的表情,黎熄似乎是气笑了,周身漾起一股戾气,伸手拉上了苏涟的手腕,强势地将她拉到了门外。

门很快被关上,苏涟被黎熄抵靠在墙上,头瞥向一边。

男人就站在她面前,身高腿长,挡住了她所有的去路,令她无处可逃。

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他咬牙切齿问:“很缺钱?”

苏涟抿着唇,没说话。

“——不如跟了我。”

他又说,有些气急败坏,语气又恨又怒。

苏涟清寂面孔显露出些许错愕,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流动的、暧昧的灯光错落地流淌在两个人周遭,空气中隐隐有一阵甜橘香,若有似无。

“没有,今天是意外。”苏涟低着眉,脂粉寡淡的面孔依旧动人心魄,没对上他的眼睛,简单解释,“之前为了写论文所以过来这边做过调查,今天经理说人不够问我有没有时间过来帮忙,所以过来添个人数,我不在这里打工。”

黎熄刚升起的火气被她身上的淡静气息洗刷,点了两下头,退后了两步,起伏的情绪瞬间松懈了下来,敛起神色,从兜里摸出烟来抽。

阒静走廊,他闲适地靠着墙,眉骨凛冽清明,自头顶照下来的灯光撒在两个人中间,隔开一道银河。

三秒后,他皱了下眉,没摸到打火机,想到自己出来时将打火机扔在了桌上,看了眼苏涟,又把抽出的烟装进了烟盒。

“还在上学?”

他手指转着烟盒,一双桃花眼看住她。

苏涟站着有些难受,不知道是因为看到了故人,抑或者是新鞋太磨脚。

“呃……嗯。”

她说话时有些停顿,牙齿咬了下下嘴唇。

“在哪儿?”

“京城大学。”

“研究生?”

“嗯。”

黎熄站直了身体,烟盒装进兜里,说:“等我会儿。”

他又走进包间,捞起之前搭在沙发靠背上的外套和桌上的打火机,拍了下苏闻舟的肩:“先走了。”

苏闻舟挑眉:“今天你才是主角,你走了我们留在这儿干什么?”

“消费记我账上,下次请你们赔礼。”

“那女孩呢?”温寻非问。

黎熄言简意赅:“我送她回去。回头跟你们解释,先走了。”

走出包间,他扬下巴,朝苏涟说:“走。”

苏涟迈出脚的瞬间,一个趔趄,扑在了黎熄的背上。

黎熄转身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细细一只,他握上去圈一圈还余半截手指,她瘦得触目惊心,低头,他问:“脚伤了?”

苏涟一只手扶着墙,下一刻,黎熄蹲下//身看她的脚,高跟鞋将白嫩脚跟磨破了皮,渗出了血,看着颇为可怜。

他直起腰,语调较刚刚冷了几度:“鞋不合脚,不觉得疼?”

苏涟语调没什么情绪起伏,话语简单到极致,克制之下,冷漠更为突出。

“新鞋都是这样,没事。”

黎熄将手里的衣服递给她,把她抱了起来。

“这双先脱下来,一会儿买双新的。”

苏涟牙齿咬了下唇,想到化妆间的鞋,看着黎熄的侧脸,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的肩膀比从前宽了很多,面庞精致俊美,抱着她的手臂虬实,脚步稳健,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他线条利落的下颚,再下面,是阴影半遮半掩的凸出的喉结,漂亮又性感。

黎熄抱她上车,驱车到了一家商场。

“我去买鞋,你在这儿等会儿。”

夜色下,男人背影从容,街道枯叶落了一地,被踩碎时颤巍巍地吟出零碎声响。

离开不过十分钟,他又走到车前敲了敲窗。

苏涟摁下车窗。

“试试?”

他手里提着鞋盒。

见苏涟点头,黎熄打开车门,蹲下身,温厚宽大手掌握着她的脚踝,先给破了皮的脚跟贴了创可贴,又为她穿上新鞋。

“不习惯可以不穿,这样的场合,不管是什么原因,都很容易有危险,以后就算是帮忙也别过来做这个了。”

他语调平静,靠在车门边,眸光落在她头顶。

苏涟低声:“嗯,以后不会了。”

黎熄问:“看见我很意外?”

“是有点。”

“以为不会再见我了?”

“……是。”

九月并不冷,苏涟坐在车里,身上还穿着店里定制的旗袍,头发散在身后,一缕被吹起到唇边,她抬手拨开。

“如果不是这次巧合遇见,你是不是永远不会找我?”

清廖月光下,黎熄又问。

寂寞路灯照着黑色车身,留半寸条纹在黎熄身上,街道不断有行人走过,目光不时落在两人身上,全因两人优越端好面孔。

苏涟没回答。

黎熄低头笑了下,笑容在暗淡夜色中看不出情绪,“知道了。”

他又说:“脚收回去坐好,我抽根烟再送你回去。”

苏涟收回脚,黎熄关上了门。

“关窗,烟味呛。”

苏涟没有违背他的意思。

车窗缓缓升起,黎熄背对着车窗站,路灯斜打,夜色霭霭浮动。

不一会儿,烟雾自男人指尖猩红烟头处升起,缭绕烟雾氤氲,他的背影显出几分孤寂寥落。

苏涟手指停在车窗上,描摹着窗外男人的背影,目光染上眷恋。

大拇指尖再次嵌入食指根部,不知道为什么,疼痛从手指传到心脏,逐渐密密麻麻遍布全身,苏涟眼睛涩涩的疼,酸意侵袭鼻尖。

男人静静地抽完了一支烟,又在车外散了会儿烟味,这才打开驾驶座坐上车。

“送你回学校。”

“好。”

她没拒绝。

“哪个校区?”

“渠江。”

“保险带。”

苏涟乖乖系好保险带,顿了会儿,又说:“谢谢。”

黎熄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继而客气回道:“不客气。”

男人坐在驾驶座,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着方向盘,目光没有看向她。苏涟没有明目张胆到盯着他看,反而目光一直盯着车窗,车窗映出男人完美无瑕的侧脸,略长的发梢遮住了他的眉毛,落下几分阴郁。

苏涟近乎贪婪地看着车窗上的影子,入神到她忘记了身处何方。

明明车窗上的人影就在自己身边,她却盲目地盯着车窗上的影子。

车不断驶过路灯,阴影在两个人身上迅速地拉扯破裂,模糊的宁静变成时间留下的唯一的答复。

车窗倒影中男人的细微表情都值得她为此提心吊胆,苏涟的手指摸摸索索地想要伸向车窗,又被她仅存的理智压制住。

他没有说话,这是记忆中从未存在过的情况。

他的沉默同时造就她的沉默,她找不出言语打破这一刻迷糊的平静。

她忘记了说话,安静地坐在车座上。

她忘却了说话,目光胶着在车窗上。

过去的时间里,她变得这样静,静到像是一片从未经历过风的湖面。生命的热闹刻意绕开她的身体,连同有人经过她,都要屏息静气。

“还没问你读什么专业。”黎熄首次打破平静。

苏涟被突然闯入世界的声音弄得猛然回头。下一刻,她回答:

“社会学。”

“高考之后就在京城大学吗?”

“嗯。”

他似乎还想问什么,注意到她略显疲惫的神色,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看着苏涟局促不安的表情,他眼眸沉沉,下颚线紧绷,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不断收紧。

她就这么不愿意再见他?

他嘴角微动,牵出一个自嘲的笑。

车开进校园已经月上枝头,凉又薄的月光流淌在地面,莹莹泠泠,泛着晶莹的光。

“宿舍楼在哪块?”

“后面第三栋。”

苏涟等车停稳,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黎熄修长手指还停留在方向盘上,手背青筋鼓起,半晌又陷了下去。

“嗯。”

“那。”苏涟声音低低的,像一声叹息,“再见。”

黎熄侧头,眸光锁住她,再次说:“就算缺钱,也别去那个地方捞钱,很危险。”

“好,谢谢。”

苏涟打开了车门。

黎熄回头:“再见。”

苏涟动身,旗袍扫过车门,最终离开了车身。

在车前站定,她再次说:“谢谢。”

黎熄皱着眉,拇指摩挲着定制方向盘套的纹路,没说话。

苏涟没再留恋,关上了车门,转身走向宿舍楼。

走进大厅,脚一接触到楼梯,她突然奔跑了起来,经过的女生有不少认识她的,极少见她穿这样显眼的衣服,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跟上去,身后还传来喊她名字的声音,她通通没理睬。

一路跑到了宿舍,她打开阳台门,冲进去打开窗往下望。

楼下,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又点燃了一支烟。似乎是在等待什么,抑或者只是单纯吸一支烟。

他的目光似乎朝楼上瞥了一眼,苏涟心一紧,蹲下身,过了两秒又紧张地探出头。

男人又低下头,静静抽完了这支烟,猩红色变灰,他走到垃圾桶边,烟头扔进去,再次坐进车里。

随后,校园内未被清扫的梧桐叶被车轮碾碎,破碎声响,是离开的声音。

苏涟像是被卸掉了全身的力气,手掌撑着阳台的栏杆才能保证自己还站着,呜咽声阵阵,被自阳台吹进的秋风割裂变得细弱。

流泪成为身体唯一的本能。

苏涟咬着唇,眼泪绕着眼眶转圈。情绪越积越厚,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将她所有的克制暴露彻底。

阿灿,见到你很开心。

真的,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