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案件中,以近乎执拗的态度,致力于调查嫌疑犯不在场证明的,正是那位中年刑警丹那。当一般人提到刑警的时候,他们在脑海里所浮现的,大多是“脚上穿着会发出啪哒啪哒响声的大鞋;即使是在大晴天里,身上也总是披着样子难看的防雨大衣;常常会用怀疑的眼神,扫视着周边可疑的事物”,诸如此类的形象。不过,这种先入为主的印象,大部分都是只来自于电视剧或电影给人的错误观念而已;特别是最近这一阵子,打扮得相当称头的刑警大有人在,而他们的服装,也越来越显得洗练而优雅了。
然而,丹那在这方面,却还是比较属于那种老一代的刑警。他是个其貌不扬,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副穷酸相的男子,因此,即便他穿上最流行的新款服装,看上去也像是大量生产的廉价衣服,搞不好还会让人以为是二手旧衣呢!不过,他这种看似乡下教师般毫不起眼的容貌,有时对办案反而相当有帮助。因为任谁都不会把他当成优秀的刑警,所以调查对象也容易因此而疏忽大意,以致于不小心透露出一些原本不说也无妨的话。
在三鹰警署召开的第一次搜查会议结束之后,丹那走出搜查本部,前往自由之丘的单身宿舍,拜会猪狩的同事平林意猛。被害人和平林同样都是任职于奥米茄音响的技术研究所的工程师,目前正负责新型唱头的开发。除了被害人妻子以外,与猪狩接触最频繁的,应该就数这位在研究所时坐在他邻桌的平林了。
当丹那抵达时,平林正在吃晚饭,所以丹那只好坐在他的房间里,等着他用完晚餐。像是充分反映了平林的性格似地,这间西洋风格的房间,整理得有条不紊。在他的书架上,摆放着米黄色的小提琴和短笛,墙壁上则是装饰着某位线条削瘦、看起来似乎是音乐家的男子肖像画。从这些地方,丹那可以看出平林是个音乐爱好者。不过,在那些被称为所谓“古典音乐迷”的人们当中,常常可以看见一些目空一些,让人厌恶的家伙,平林搞不好也是这样的一员吧?
“啊,抱歉让您久等了。”伴随着说话的声音,平林走进了房间里面。
他是个身材瘦高,与丹那的想象截然不同,看起来似乎相当随和的青年。因为房里设有暖气的关系,他身上穿的是一件鲜红色的薄毛衣。
“请问一下,您想向我询问些什么事情呢?”
“这个嘛……我想请教一下,有关于缺席的猪狩先生的事情。”
每次遇到这种场合,丹那总是会像这样,找不出适当的言词,讲话也显得十分生硬。
“因为他的妻子还没从震惊状态中回复过来,所以我们就打算来问问据说跟他最为亲近的您,看看能不能获得些什么。”
但是,感到震惊的不只是猪狩的妻子而已。听到丹那表明来意之后,这位工程师也张大了薄薄的嘴唇,好一阵子都合不起来。最后,他终于稍稍回过神来,用慌慌张张的动作拿出香烟放进嘴里,擦了两三次火柴之后,为香烟点上了火。
“据猪狩夫人所言,猪狩是为了和某人见面才前往植物园的:另一方面,从他讲话的口吻来看,对方很有可能是研究所的同事。您对这点有什么想法吗?”
平林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地,轻轻地点了点头。
“在我开始讲述关于猪狩的事情之前,请先让我简单介绍一下我们研究所的工作内容;这样的话,才能让事情变得更加容易理解。”
年轻工程师一边说着,一边请刑警在椅子上坐下。
“我们这间研究所,正在开发透过光电管来制作唱头的技术。我想您也许也知道,在唱机尖端附有宝石针,可以从黑胶唱片中获取声音的零件,就是所谓的‘唱头’。迄今为止最具代表性的唱头技术主要有两种模式,一种是通过给线圈增加振动输出的‘动圈式’(MC式),另一种则是经由磁铁来增加振动的‘动磁式’(MM式)。而我们正在研究中的、通过光电管来驱动的唱头,基本原理是将针尖的运动转换为光的强弱,并进而产生电力。目前发表过类似试作产品的共有四家公司:东芝、TORIO、北海道电机,以及我们公司。”
虽然平林似乎尽可能地想解释得浅显易懂一些,不过丹那对于音乐并没有兴趣,对于唱片或者音响装置也从不关心。因此,对于平林的讲解,他有一大半完全听不懂。
“就像动圈式或是动磁式,以及静电型或是压电型的唱头,都各自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一般,光电管式本身当然也存在着弱点,而使用者也因此对它感到颇为不满。”
像是要让丹那更容易理解似的,工程师不时停下自己的话语,观看着丹那的反应。
“光电管式的唱头,并不像传统式或者是MC式那样,直接地传达针尖的振动,而是将光投放到针尖、再将由振动而产生的变化通过小小的孔隙转换成光量,最后再将得到的能够送到光电管来进行发电。换言之,它是一种间接的运作形式,而这种非直接的发电方式,正是我们公司产品的唯一缺点;因此,要如何克服这个缺点,便成为了我们研究所的一大课题。就在今年夏天,我们终于成功地开发出了令人满意的产品,然而,令人吃惊的是,身为竞争对手的北海道电机公司所发表的试作产品,却与我们使用了几近相同的方法。由于我们的研究成果相当的独特,所以这样的雷同应该不可能只是偶然而已;因此,我们得到的结论,一致认为在研究所里面必定潜伏着产业间谍,但究竟这名间谍的真实身分是谁,我们却无从判断起。不过,就在两三天前,猪狩在八王子的酒馆里,目击到了一件令人相当意外的事情……”
就在平林滔滔不绝讲着的时候,他手中的香烟已经有一大半化成了灰烬。工程师重新为自己点上了一根香烟,然后连续吸了好几口。
八王子位在东京郊区,是个临近山梨县、以生产纺织品为主的城镇。如果不是当地人的话,应该不会有人刻意开自己玩笑,大老远地从都心跑到那种地方去喝酒吧?
像是要回答丹那的疑问般,平林继续说着:“猪狩兄在大学时代的某位好友,他的父亲是八王子地区的大地主;这次,猪狩兄就是受到那位朋友的邀约而前去当地的。结果,当猪狩兄到了那家酒馆之后,他赫然发现,在离自己不远的座位上,有一位我们研究所的所员A先生,正在和另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把酒对饮。虽然因为对方戴着墨镜,所以不能百分之百地断定就是A某本人,不过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确定就是那个人没错。他心想:等稍微再看清楚一点之后,如果是本人的话,要不要出声叫住他呢?如果说在这种场合拍拍他的肩膀,会不会显得太唐突呢?就在他一边犹豫,一边暗中眺望着对方的时候,那男人忽然做出了某个跟A某一模一样的小动作;这让猪狩兄因此而确信,对方毫无疑问就是A某本人。”
“原来如此。”
“就在这观察的过程中,猪狩兄注意到一件事情,并且感到相当怪异:那就是,正在对饮的那两人,都摘下了上衣领口的公司徽章。我们公司在电机业界里面可说声名十分显赫,因此,不管是在酒吧或是酒馆里喝酒,只要戴着徽章,对女孩子总是相当有吸引力。因此,A某摘下徽章,在他看来还真是件奇怪的事。当猪狩兄正在思考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忽然电光石火地,闪过了公司出现间谍的事情。于是,他开始用疑惑的眼神注视着对方,渐渐地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和A某对饮的男人,应该是北海道电机的人吧!他们之所以选在远离都心的八王子酒馆进行对谈,也是因为在这里不必担心碰见研究所的同事吧!而他们之所以要取下徽章,肯定也是因为他们正在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因为那时刚好是间谍事件发生后不久,所以猪狩兄会这么敏感,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明白。”
“正好在这时候,一位一直在那两人身边服务的女招待,从猪狩兄的身边走了过去。猪狩兄眼见机不可失,于是立刻叫住那位女招待,试图从她口中问出那男人的名字,不过她却回答说:‘很抱歉,我们店里都有事先规定,不能出客人的姓名。’话虽如此,猪狩兄还是继续黏着她不放;他对她说:‘那么,至少告诉我他从事的是哪个行业,这样总行了吧?’听了他的话之后,女招待终于松口告诉他说,对方似乎是从事电机行业的人。”
“嗯,那接下来呢?”
“虽然那位女招待也曾向对方索要过名片,不过那位客人相当小心,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不管她怎样要求都没能拿到。当猪狩兄问她:‘既然如此,那你怎么猜得出他们是电机行业的人呢?’时,她回答说:‘因为在他们的谈话中,频繁地出现兆赫和波长之类的术语啊!’”
“这还真是令人吃惊;我对这些可是一窍不通哪!”
看见丹那脸上露出敬佩的表情,工程师不由得瞇着眼睛笑了笑。
“其实,这是有原因的啦!过去她曾经有个情人,当他知道这女孩为他生了个孩子之后,便从她身边逃走了;总之,是个完全不负责任的家伙。因为那家伙平常就很喜欢摆弄卡式收录音机,所以她也跟着学了不少相关的电器用语。”
“那么,也就是说……”受到对方的影响,丹那也跟着露出微笑说道,“跟A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果真就是对手公司的职员吗?”
“不,猪狩兄倒是没继续追问这一点。要是追得太深的话,对方想必也会觉得很奇怪,并且大感困扰的吧!”
“那倒是。”
“于是,猪狩兄给了她一些小费,并且对她说:‘请你把刚才的话全部忘掉’,然后便趁A某还没察觉之前,离开了那家酒馆。然而,仅凭猪狩兄所看到的这一幕,还不能就此断定A某就是潜伏的产业间谍。徽章的问题,可以解释成是因为换了衣服而忘记再戴上;而那位和他对饮的男人,也有可能和这次邀请猪狩兄前来的那位同窗一样,是他在大学时代的朋友。专攻电机领域的同学,毕业之后分别进入了互为竞争对手的公司任职,这样的情况可说履见不鲜。因此,猪狩兄之所以对此多所考虑,其实并不是毫无道理可言。也正因为如此,他并没有将这件事报告所长,而是打算最近找个时间跟A见见面,好好地把事情给问个清楚。毕竟,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个相当微妙的问题;如果只是误会,但却又传入了周围众人耳朵当中的话,那事情就糟糕了。所以,猪狩兄才会想找个谁也不会看见的地方,跟A某见个面。”
“那是理所当然的。”
丹那虽然这样回答,不过在心里却不无遗憾地想着:尽管如此,他还是应该选个更加恰当的场所才对;毕竟,冬天的植物园实在人烟太过稀少了。
“那么,他到最后都没有说出A君的真实身分到底是谁吗?”
“是的。”平林咬着嘴唇回答道,“猪狩兄从头到尾,都是用‘那个男人’来称呼对方。要是我有向他问清楚究竟是谁的话,那样就好了……”
“不过,按照猪狩那么谨慎的性格,恐怕即使你问他,他也不会说出来吧!”
丹那像是在安慰平林似地说着。
他心想,事态应该不用太悲观,只要拿着研究所全体成员的照片到那家酒馆里去,女招待就一定会告诉他A某的真实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