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点狗 第十五章

“为什么需要给死者换鞋?这个谜团让我纳闷了很久,无论怎样思考都找不到答案。于是,我决定换一个角度,从其他视角来审视,就是‘为什么你有必要事先准备若槻俊的鞋’这一问题。”

“在这之前,我一直都只是在思考尸体脚上穿的那双鞋。不过,变换视角后,我便一下子想到了那只野狗嘴里叼着的左鞋。从那以后,我的脑子里就总是装着那只鞋,再也放不下其他东西。人们常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概就是这种状态吧!”

“嗯。”

“没过多久,所有的疑问都一个一个厘清了,然后,你的行动也全都真相大白了。”

“警察认为鞋子被塞进灌木丛里,是在醉汉打电话之后,这真是荒谬!塞进它的是没喝酒的你,而且是在白天的时候。”

接下来的,是一段彷佛彼此探索般的沉默。

“既然说到了电话的事,那我就顺便再谈谈关于电话的问题。如果要投诉狗的事情,找卫生所才是常理。不过,若是装作喝醉了的话,不管往哪里打电话,都会被理解为是酒精的作用而不会让人感觉奇怪。而且,采取醉汉常有的口齿含糊不清的讲话方式,也可以掩饰自己惯用的腔调,可谓一举两得。总之,你的计划非常巧妙周密。”

“但是,过早把鞋藏进去的话,存在着被别人发现的危险性。所以,你是在去小田原之前将它塞进去的吧?你一边留意行人通行的状况,一边像小偷一样,将鞋偷偷地塞了进去。”

“称赞我毫无意义,我又没有打电话。”

对于大町的抗议,山田花子完全没将把它放在眼里。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把那通电话当真的刑警,去搜查指定的树丛,结果找到了那一只鞋。醉汉提供的情报得到了验证,于是可信度倍增。问题在于这里:既然野狗叼着若槻俊的鞋,那就意味着他已经处于无法将狗赶走的状态,也即是说,他已经成为尸体,躺在神社正殿的背后了。人们往往会像这样去推测和理解。你还真行哪!”

“表扬我没用。又不是我打的电话!”大町声嘶力竭地,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就像已经坏掉了的唱片在跳针一样。

“你有必要一直这样装蒜吗?事实上,你早就已经露出了马脚。”她以斩钉截铁的口气说道。

“为了要证明电话的真实性,必须要有实际存在的野狗才行。所以你在黎明之前,将那条斑点狗用车送到现场,然后把牠扔在了那里。那只狗应该不会是宠物店买来的,或许是偶然跑到你家里来的吧,也或许是你在某个遥远的城市偷来的。”

“随你怎么想象。”

“仔细想想,你的那辆车倒是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包括去偷狗的时候,和把狗放在那里的时候都……”

“那么我想请教你,如果我家里养狗的话,周围邻居一定会知道的吧?不管怎么说,狗这种动物,牠都会发出叫声的。”

“我想刑警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他们猜测:也许是你从某个有点距离的地方,把牠找来然后给关起来的,所以他们现在正在竭尽全力去弄清楚那只狗来自何方。不过我并不这样认为,那只狗肯定是隐藏在你的家里。警方既然发现不了狗被关的地方,那么反过来思考的话,也可以认为原本就没有这样的地方。”

“我这家里可没有装什么隔音墙壁啊!”

“所以你让牠不发出声音,不就得了吗?”

“这种事怎么可能!”

“当然能做到。你不是已经那样做了吗?给牠的食物里面混进安眠药……”

“你真让我吃惊。不过你能想出的事情,其他某个人也能够想到。人们的思维,其实是有某种相似性的。”

“刚才听了你关于鞋以及狗的谬论,可是它们和我的不在场证明有什么关系呢?”

“你别着急。接下来我会把所有的一切都解释给你听。”

女人一边以非常镇静的口气回答着,一边吸了口香烟。

“那天傍晚,你找了一个恰当的理由,把若槻俊带到小田原,然后在无人的海边或者山路上将他给杀害,把他藏到车里。藏尸的车辆,大概也是你现在开的这辆车吧。在那之后,你给东京的赤坂警署打了电话。就是自称从青山一丁目打去的那通电话。然而,那是天大的谎言,你事实上是从小田原打去的。不过,无论你是怎样厚颜无耻的人,在刚刚杀过人之后,也应该不可能以泰然自若的声音通话吧!所以,你假装喝醉的话,就不会让人家感到奇怪。这也是醉酒的有利之处。”

“……”

“通话结束后,你在饮食店吃饭,以此来制造不在场证明。当时你戴着手套的目的,就像刚才我已经说过的一样,是一种佯攻战术。不过你煞费苦心所编织的作战方案,对于头脑聪明的我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你一定觉得很遗憾吧!”

“你说的很有趣。可是啊,如果因为你的激进推论,结果反过来使得愚蠢的警察开始认真追查替身说,那你也会觉得很头大吧?换个方式说,如果在小田原喝酒的不是我本人,而是替身的话,那么帮助我作案的那个男人会陷入困境之中,而我的不在场证明泡汤,也会让我更加困扰,不是吗?”

对于他的反驳,女人轻蔑地微笑着,用一句话就否定了。

“像你这样的人,一定为此已经做了周全的准备吧!比方说,真到了那种时候,你就让服部本人提出他的不在场证明,不就没事了?举例来说,在浅草喝电气白兰地是在另一天,那天晚上他其实是和大家在一块儿打麻将或者做其他什么,只要他说出真实的事实就可以了。如果服部的不在场证明成立的话,那么自然而然,你的不在场证明也就跟着成立了。”

“嗯,我这样说你便如此响应,你这女人的脑子还转得真快啊!”

“承蒙夸奖。我想问一下,你花了多少钱收买服部?”

“我根本不认识什么服部!”

“你那么大声,邻居会听见的。”

看样子,处于胜利者地位的这位敲诈者显得十分游刃有余,还有精力担心这些事。

“其他人家里都在专心看电视,根本不会听到这些声音。不过我倒想听你告诉我:那么我把若槻俊的尸体运到东京后,又怎么了呢?”

“你到达新田神社,大概是十点左右吧!你把从车上搬出来的尸体扔到神社的正殿,然后在他身体上制造出搏斗的痕迹后,脱下了他脚上的鞋。之后,你拿出早已预备好的马列里鞋,穿到他的右脚上。不用说,左边那只鞋,已经在两个小时前被警察发现而且被保管起来了。除此之外,你还早就让那条野狗在鞋上咬下了牙印。”

“好,我承认了,一切正像你所推断的那样。那一次要除掉你这个目击者却让你溜掉了,这次我决不可能再放过你。你就准备为自己收尸吧!”

一看到大町不自然地扭曲着的脸,那女人本能地站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可是根本无法逃出去。她又绝望地瘫坐了下去。

“你要杀我?”

“一开始我就是这么计划的。我没打算给你一分钱。”

女人茫然地继续沉默着,呆呆地望着大町从西服柜里拿出旧领带。这时大町的脚已经不再偏跛了。

“没办法,我认了。我这人是很懂得放弃的。”

“这就对了。都这种时候了,你再做任何抵抗也无济于事。”

“所以呢,我想请你告诉我一件事,就权当是给我去黄泉路的礼物吧。”

“哈哈,黄泉路的礼物?好吧,你想听什么?”

“就是关于你自制的酒心糖。因为是女人,所以我对于甜食特别有兴趣。它头部突出的那种形状到底是如何做出来的?”

“报纸上也写了,警察也为此事感到不解。其实谜底非常简单。不过虽然简单,但是即使是来家里搜查也决不会被发现。因为它现在就在这间屋子里。”

女人用失去光亮的无神眼光环视了一下周围,马上又摇了摇头。

“……我不明白。”

“我也是因为一个偶然的机缘而想出来的,如果利用试管底部的话又太粗,于是便琢磨是否有什么大小恰到好处的东西。”

他很得意地走近音响装置,取下放大器的罩子后,从音频里面拔出一个手指大小的真空管,把它放到手掌里给她看。

“这是叫做12AU7的螺旋状线路真空管,是德国德律风根的制品,噪音小而且经久耐用,简直是最顶尖级的球体。”

果然,它的头部很小,而且是隆起状的。让搜查本部感到头痛不已的,正是这个真空管。

“那么它,顶端为什么是尖尖的呢?”

“是为了让其内部成为真空状。”

“就从那里拔出吗?”

“开什么玩笑!所以说外行就是不行。”

他得意忘形地耸了耸肩:“这是因为它里面封存了吸收剂而留下的痕迹。在那之后就对它进行高温加热,在吸收剂蒸发的同时,内部就会成为真空状。而玻璃球的内侧之所以会发出银色的光,也是因为上面附着了吸收剂。”

“你的脑袋倒是挺不错的呢!”

“不过,那个酒心糖做得不错吧?特别是它尖状的外形简直就是杰作,我自己都不由得要自卖自夸了。”

他那神情简直得意忘形到了极点。他瞇着眼睛,微微地抽动着鼻子。

“作为回报,我也教给你聪明的一招。”

“嗯?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也让我来告诉你一个奥秘。”

都已经是临近死亡的人了,居然还能这么爽朗。事实上,那女人的脸上也的确浮现出了从容自如的微笑。看到这种表情,反倒是大町感到有些困惑不解了。

“你真的认为,我就是那天晚上的目击者吗?”

大町目瞪口呆,手中的真空管差点掉落到地上。

“再怎么喜欢推理小说,一个非专业的女性竟然能做出那么严密的推理,难道你没想过这个问题吗?”

“你是谁?”

“还不明白?我是女警啊!就像我刚才解释过的那样,你的罪行有百分之九十九都能够解释,唯独酒心糖的形状不能破解。如果我直接这样来问你的话,你肯定不会照实地和盘托出,所以就使用了这样的战术,充满了剌激,非常愉快。”

“……”

“你怎么不想想,我怎么可能毫不戒备地独自来到像你这么一位凶残的男人的家里呢?这只手表就是窃听器,我们两人的对话,毫无遗漏地都透过它传了出去。外面四周已经被警察团团包围了,只要我发出呼救声,他们便会马上飞奔进来,所以我才能够安心地跟你交谈。”

“你撒谎!”

“对你来说,还有另外一件不幸的事情。收容那只狗的警察是一位很善良的人,他不忍将牠送到卫生所,而自己养了起来。可是那只狗总是摇摇晃晃,看起来很怪异。于是他请兽医诊断,才知道原来那只狗曾经被人灌过了安眠药。”

“你撒谎,你撒谎……”

大町用沙哑的声音叫着。就像大约五分钟前敲诈者曾经做过的那样,他瘫坐在沙发上,用茫然无神的眼睛呆望着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