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风 第七章

当守人一抵达东京车站后,他立刻走进了洗手间,站在镜子前面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表情。他有点担心,不知道自己的脸上会不会有什么跟平常不太一样的地方;不过,映照在镜子里的那个男人,显现出来的全是一派镇定自若的神情,完全无法让人跟刚刚才犯下恐怖杀人案件的凶手联想在一起。于是,守人两手空空,安心地走出了洗手间——原先的那一大盒和果子,已经被他遗忘在山手线的行李架上了。

在站台上,长尾代理课长与奥尔嘉已经先一步到达了;他们两人像是在讨论什么有趣的事情似地,不停发出响亮的笑声。奥尔嘉原本就是那种毫不怕生的性格,而对长尾来说,能有机会跟一个发色不同的异国美女对谈,想必也觉得相当快乐吧!

“哎呀,你买到中意的内衣裤了吗?”

长尾率先发现了守人的踪影,于是主动开口向守人打起了招呼;他是个模样肥胖,不管身材或脸都显得富富泰泰的男人。奥尔嘉则是突然间靠了过来,毫不忌讳众人眼光地牵起了丈夫的手。看到这副景象,长尾露出了困窘的表情,彷佛觉得有些刺目似地别过了脸去。不光是长尾而已,目睹他们两人如此浓烈的爱情表现,站在周围的旅客们,有的忍不住转过头,摆出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有的则是用批判的目光瞪着他们。那些目光就像是在说“日本人就该有日本人的样子嘛!”似的,无言指责着身为丈夫的守人。不过,在他们当中,能够看穿守人心中隐藏的那股邪恶杀意的人,应该是连一个也没有吧!

当发车铃开始响起的时候,守人隔着柠檬色外套,拥抱了一下自己的妻子,然后嘱咐她,回程的时候记得去九善买个三、四本推理小说,送过去给青地。

“宫嶋小姐说,青地他最近闲得发慌;因此,如果能够偶尔读点英文书的话,对他来说应该也是不错的。就从企鹅丛书里面选个几本给他吧!”

说完之后,他又仔细催促了一句:“不早点过去的话,书店关门可就不好了唷!”然后才跳上了火车。接下来所要做的,就是袖手旁观,等待事情发展的结果了。不久后,彻子他们就会发现青地的尸体,然后奥尔嘉就会像是某个被放在输送带上的零件般,在徒劳无功的抵抗中,被分毫不差地传送到杀人犯的位置上。

“再见!”从他的背后,传来了妻子的声音。

守人原本以为,在旅途中的电视新闻上一定可以看到青地遇害的报导,不过,或许是因为这新闻对关西人来说,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地方消息之故,他转遍了所有频道,也没有看见任何有关此事的讯息。这让翻遍了早报社会版、又盯着电视银幕一动不动看了好久的守人,不免有种扑了个空的感觉。他确实得知这个消息,是在第二天晚上,一位公司同事石山打电话来告诉他的。“不好了,你太太被警方当成嫌疑犯带走了!”石山在电话里,用非比寻常的激动语气对守人这样说着。

长尾听闻这件事之后,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威士忌酒杯,圆圆的脸上也布满了阴霾。他向守人劝告着说:“这可真是糟糕了哪!这样吧,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你赶快回东京去吧!”

守人装出一副全然不知所措的彷徨表情,谢过长尾的好意之后,便走出了位在分公司地下楼的酒吧,踏上返回东京的路程。

守人在差不多快要接近早上九点的时候,从羽田机场抵达了管区警署。在警署的入口处,有好几个像是新闻记者的家伙守候着,不过任谁也没有多注意守人一眼。当他向门口询问台的制服警察说明来意后,很快便被带了位于里面的一个小房间当中。那是一间白色的墙壁满是污渍、充满了阴暗气息的房间;当守人一踏进去,立刻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压迫感包围而来。

“……我妻子现在怎样了?”

守人带着相当忧虑不安的模样,向面前负责跟自己应对的警官询问道。他使尽全力,扮演着一个爱妻因为卷入不祥事件而被逮捕的丈夫应有的形象。

“我们在被害人青地的手掌中,发现了与您夫人外套相同的纤维。除此之外,出租车驾驶员也作证说,您夫人曾经坐车去过青地家。”

负责和青地面谈的,是位下颚宽阔的中年警部;他用欠缺抑扬顿挫的平稳语气,对青地这样说着。

听了警部的话,守人像是全身乏力似地垂下肩膀说着:“怎么可能,她、怎会做出这样的……”

“的确,我也跟您有着同样的看法。我在想,您夫人会不会是清白的呢?她会不会是被某个别有用心的人所陷害的呢?不知为什么,我一直有着这样的感觉。”

守人没料到警部会说出这样的话,忍不住大吃一惊;他拚命地压抑着,不让自己的表情产生变化。

“您夫人很坦率地,将所有的一切全都向我们吐露了;包括她去送推理小说的事、发现尸体后因为过度惊吓而逃走的事……还有,她跟青地之间的那种暧昧关系,她也全都告诉我们了。”

警部说完之后,守人不禁发出嘶哑的呻吟声:“与青……青地……?”

然而,警部似乎对于守人的吶喊声并不怎么在意;紧接着,他又继续说道:“那么,就让我们来假设一下吧!身为丈夫的您,对于妻子不当的行为是否也已经有所察觉了呢?若是这样的话,那么您本身也有犯案动机了,对吧?”

“都已经到了这种时候,请您别开玩笑了好吗!”

守人怒发冲冠,大声地向警部抗议着。警部摆了摆手,像是在解释似地说道:“不,不,这毕竟只是假设而已。不管这样的想象有多么跳跃、多么唐突,它总归也只是想象而已,因此还请您不用太介意。不过,如果您是犯人的话,要从您夫人的外套上拔下几根纤维,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吗——”

“我可是有不在场证明的啊!当案件发生的时候,我人正在列车上;这可是有证人能够作证的呢!”

面对守人充满愤怒的话语,警部依然是一派无视的样子,“的确,如果您是犯人的话,那么案件正确的发生时间,就应该是在您离开东京之前才对。从这个角度进行观察之后,我们便可以清楚地确认到,凶手为了将犯案时间伪装成晚上,而在现场遗留下的种种斧凿痕迹。”

“譬如说,熄灭煤气炉的火焰,打开窗户,还有打开室内的灯,拉上窗帘……”

“这些都只是您凭空想象的罢了!”

“那可不见得。”

警部用断然的语气,否定了守人的反诘。

“我们是根据您所忽略掉的某件事实,才建立起这样的假说的。”

“……”

守人脸上露出了明显动摇的神色。他看着警部的脸,感觉对方并不像是为了套话而在虚张声势。然而,我究竟是遗漏了什么呢?他努力地思索着。

“我再说得更清楚一点吧!犯人在进行现场伪装工作的时候,无意间犯下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失误——我所指的,就是那盏台灯的灯泡……”

守人拚命地眨着眼,脑袋飞快地转动了起来:我在灯泡问题的处理上,不是已经相当注意了吗?既然书都掉到地板上了,那么灯泡的碎片不管是夹进书里,还是散落在书面上,应该都不构成问题才对呀!

“问题在于,那张桌子的位置,正好是背对着天花板上日光灯照映下来的光线;换句话说,处在这种背光的状态下,如果不打开台灯,是绝对不可能进行阅读的。”

“可是,据宫嶋小姐说,那盏台灯的灯泡在案发前两天就已经坏掉了;正因如此,所以由于痛风而无法外出的被害者,便拜托表姐宫嶋小姐,为他买一个新的灯泡带过来。那么,我想请教您:青地先生要如何使用一颗已经损坏、而且毫无用处的灯泡看书呢?”

守人愣住了,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突然间,当他抵达公司食堂时彻子所说的话,再次回荡在他耳边:“已经坏掉了。”

“已经坏掉了。”

“坏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