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今宜脸颊无端有些发烫。
可能是看出她脸皮薄,梁聿风淡淡笑了下,故意俯身靠过来和她平视,笑起来有种浑不吝的顽劣。
他有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睛,有点儿懒散的少年气,气息沉下来的时候又有一股大人才有的压迫感。
挺矛盾的气质。
温今宜哪里遇见过这样的人。
她向后猛的退一步,眼睛睁圆,警觉地看向他。
“你是谁?”
三秒过后,她脑子里闪过一霎那的灵光片段。
在兴来茶餐厅。
是他,在和别人打架。
梁聿风站直身体,他的目光轻轻落在她脸上,察觉到距离过近,他手背在身后,克制移开目光,声音几近平淡。
他咬字极为清晰:“你好,我是梁聿风。”
“原来是你。”
当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温今宜下意识啊了一声。以至于当梁聿风目光落在她脸上的时候,她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反应有些太大。
于是她只好尴尬解释:“最近的财经报纸时常看见你姓名。”
梁聿风嗯了一声,他态度有些随意,心不在焉的散漫,架在高挺鼻骨上的金丝镜框折射出冷淡的光泽。
像他这个人,倨傲疏离,不好接触。
好几个想问出口的问题被温今宜统统咽了下去。
她想到他们初见时候的第一面,汽车飞溅的水花替她挡掉了一场难堪和屈辱。
他用他的方式,嚣张又蛮横地替她出了一口怨气。
说不出来什么样的感觉,但她也不适宜多问是有心还是无意。温今宜想,就当功过相抵,他开错车的事情就这样翻篇。
梁聿风看起来不是爱说话的性子。他站在原地,身形利落干脆,风带过他额前的发,露出漆黑一双眼睛,此刻视线低垂,正专注手上的动作。
温今宜这才注意到他手上还有一只金橘,男人的手指骨节分明,色调冷白,慢条斯理剥下皱巴巴的橘皮,这简单的动作居然让他做的也有几分美感。
温今宜看的微微有些出神。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这个剥好的橘子被递到她面前的时候,她还没有反应过来。
“给我的?”温今宜指了指自己,面露疑惑。
梁聿风点了下头,声音透着风传过来。
“歉礼,开错你的车。”
他这样说,温今宜只好接过来。
橘子被很仔细的剔去了脉络,一口咬下去津液在口腔里绽开,很甜的味道。
梁聿风看了她一眼,好像随口一问。
“好吃么?”
温今宜下意识点点头。
梁聿风微微笑了一下:“那就好,我有个朋友很喜欢。”
手里捏着的那瓣橘子皮的清香传至鼻尖,渐渐和福利院里的橘子树重叠。
温今宜的记忆有点儿恍惚,暗叹一声好巧。
这也是她最喜欢的橘子。
梁聿风淡淡地看着她,单手插兜,风穿过空旷的地下停车场,他站在风口,衣角被风吹的扬起,显露在外的手背连冷青色筋骨都显露。
他却不肯往前一步,至始至终和她保持安全距离。
这件事情就像个插曲很快被温今宜抛之脑后,她继续在部门按部就班当一个小职员。
朝九晚五,全勤打卡,一天不落。
月中发工资条的时候温今宜看着200块的全勤奖笑了笑,徐菱凑过来瞥一眼,戳着她包上的小马挂件暗自好笑,“兢兢业业一个月,连你一只小马零头都够不上。”
“那也是我劳动所得。”
工资入账,温今宜顺手定了一箱金桔空运到家。难得一个不加班的晚上,她抻了抻胳膊,打算收尾回家。
公司人走的差不多了,就剩下她们两个苦哈哈的新人做文书工作。
徐菱苦中作乐凑过来和她带薪吹牛。
“我这个月没全勤,还倒扣二百块。”徐菱高举工资条,可怜巴巴看着她,“温大小姐,今晚让我蹭顿饭吧。”
“今晚去不了,我得回陆家吃饭呢。”温今宜捏了捏她的脸,“明天我请你吃。”
“好吧。”徐菱感慨道,“你也太忙了,公司陆家两头跑,时不时还要提陆鸣舟处理麻烦事。”
去陆家之前温今宜提前珠宝店拿了定好的礼物。
今晚是陆夫人的生日,不是整生日所以没大办,喊了家里的亲戚凑一桌吃顿饭图个热闹。
进门前温今宜把给陆鸣舟准备的那份礼物递给他。
陆鸣舟习以为常接过来,顺势抓住她的手捏了下,“今宜,凡是有你我真的很放心。”
温今宜心跳慢了一排。
她能感受到陆鸣舟的素戒压在她手背的触感,带着滚烫的热浪,一下将她整个人吞没。
她有点儿庆幸今天没有打腮红。
慢吞吞跟在陆鸣舟身后,看他游刃有余寒暄谈笑,而温今宜什么都不需要做,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听他交际。
在陆鸣舟的身后,她有分外的安全感。
吃饭的过程一如往常,陆家没什么亲戚,坐在桌上的除了陆鸣舟父母就只有他姑姑和一个上大学的表妹。
这些温今宜都认识,甚至算得上熟悉,毕竟她长大有一小半时间也是住在陆家的。
要结束的时候,陆鸣舟去了一趟洗手间。
他站在走廊的转角给温今宜使了个眼色,暗示她也一块出去。
陆鸣舟一边低头洗手一边问她:“你车还有油吗?”
这个问题有点儿突兀,温今宜却一下明白他要做什么。
她嘴角扯了下:“记不得了……昨天被朋友开走了。”
陆鸣舟抬头看了她一眼,嗯了声,什么都没说。
擦干净了手上的水,他缓缓拥过来,俯身贴了贴她脸颊,语气亲昵,“乖,替我打个掩护,我出去玩。”
“这些饭局都没意思,老一套的东西,我最讨厌这些。”
这不是温今宜第一次替陆鸣舟打掩护。
她像很多次一样目送他离开。
手心握着的桔子是他刚刚随手塞进他怀里。
陆鸣舟从不给人做剥皮的事情,他是天之骄子,天生矜贵。
他走了,温今宜也没有回餐厅继续用餐的兴致。
大家肯定又要缠着她追问陆鸣舟下落,想不出打掩护的好借口,她叹一口气干脆躲进陆鸣舟房间。
没想到在房间遇见陆鸣舟的表妹,她躲在这儿开黑打游戏。
灯没开,进去就看见屏幕微弱的光亮,温今宜被吓一跳,差点尖叫出声。
陆佩佩捂住她的嘴:“今宜姐千万别出声,我可不想让我妈知道我在这儿。”
“她太唠叨了,看见什么都想说。”
温今宜点点头,表示自己深有体会。
她和陆佩佩点头之交,没想到今天都躲在一间房了,还有点小尴尬。
好在陆佩佩自来熟,知道她和陆鸣舟的这层关系,一边打游戏一边分心和她聊天。
“今宜姐,你看见那个小盒子没,那里面都是我哥重要的东西,你想不想看看?”
温今宜摇摇头:“还是不要随便动他的东西了。”
“陆鸣舟的东西有什么不能看的,他又没上锁。”陆佩佩性子豪爽,啪嗒一下打开抖落出来,没什么东西,都是一些陈年旧照片,还有些花花绿绿的信封。
当瞥到一个熟悉封皮的时候,温今宜瞳孔猛的一缩。
这是一封没有署名的告白信。
甚至不能称之为告白信,更应该说是她自说自话的一封日记心事。
当时她机缘巧合夹在作业本里上交,被学习委员发现当场逼问,她那时候刚转校,性格很内向,急的眼泪要落下来,那时候的窘迫现在回想仍然感到窒息。
暗恋的秘密被撞破,早恋的风波就要蔓延。温今宜死咬着下唇说不出话的时候,是陆鸣舟挡在她身前。
他那时候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撑着手臂挡在她面前,一副浑不吝的语气,“情书?写给我的怎么了,我和她青梅竹马你有意见?”
那天以后,温今宜的名字和陆鸣舟正式关联。
课间的操场,她被陆鸣舟拎着后衣领站在阴凉处。
他扯着唇笑了声,弯下腰与她平视,“小朋友学人写情书,没收了哈温小宜。”
后来陆鸣舟暗自打探过几次她口风,也在同学间不经意比较。
但是陆鸣舟从来不知道,他想要探究的暗恋男主角,至始至终都是他。
那时候青春期的同学会很恶劣的拿这件事情出来打趣她。
温今宜感到很难堪,于是陆鸣舟就挡在她面前,一次也没有退缩过。
现在他们都说陆鸣舟不好,但是他们不知道,陆鸣舟过去是个很好的人。
牵着她的手从孤儿院走出来,给了她一个太温暖的家。他叛逆调皮,却像守护神一样守护了她整个青春时代。
想到校园记忆,温今宜嘴角渐渐弯了起来。
托陆鸣舟的福,她校园生活过的蛮多彩,盛夏傍晚坐在蓝黑相间的自行车上,陆鸣舟踩得飞快,连风的声音都能在耳边听见。
他会振臂在风中高呼自由与热爱,带着她去放风筝看日出,翘掉压抑的晚自习带她去花园里找萤火虫。
青春不止有重复记忆的公式和诗篇,还有陆鸣舟为她创造的自由和肆意。
温今宜悄悄把东西放回原处,抹掉眼角的泪光。
陆佩佩随口道:“表哥又抛下你出去玩了?等会我妈肯定又要说你闲话,他真是一点也不为你考虑。”
可陆鸣舟又不是第一天是这个性子。
温今宜很擅长用一点点甜冲刷掉全部的苦与酸,只因为生命里对她好的人太少,她想要留下每一个。
她说:“可能爱就是这样吧,爱一个人呢,就要爱他的全部。你既爱他张扬夺目,也就要爱他肆无忌惮那一面。爱让人难舍难分,也许是因为酸甜难料吧。”
陆佩佩还没有恋爱经验。
她在这个话题没有可以分享的经验,只凭着直觉小声嘟囔,“可我始终觉得爱应该让人感到开心。”
爱陆鸣舟显然不是一件能够百分百快乐的事情。
温今宜再怎么躲,要离席的时候还是得出去见一下人,她听见陆鸣舟的姑姑习以为常道,“鸣舟又提前走了啊。”
她对陆母说:“我觉得还是要问问鸣舟的意见,要是不喜欢就把婚退了,现代社会讲民主,别搞的孩子不开心。”
温今宜浑身猛的一震。
陆母看她脸色不对,及时打圆场,“喜欢的,福利院鸣舟第一眼就看见了今宜,长大以后两个孩子一起上学读书,感情早就和家人一样。”
“只是鸣舟性子野,你要多管管他。”
无心的一句问话,却在温今宜心里扎根。
乃至于她不可抑制的开始胡思乱想,在想陆鸣舟真的喜欢她吗?
这个问题让她的心情一下跌落谷底。
她谢绝了陆家司机要送她回家的好意,一个人站在枯黄落叶卷地的交叉路口等车。
等了约莫五分钟,徐菱的车停在她面前。
温今宜上车没有说话,透过后视镜,徐菱扫了她一眼说,“心情不好?”
“有这么明显?”
“你每回从陆家回来都不高兴。”徐菱随口说了句,“你家附近新开了一家酒吧,我带你借酒消愁一下?”
setsail是坐落于中环区中心的一家清吧,每周三的晚上七点到十点,入场的女士可以免费享受一杯鸡尾酒。
酒吧内的巨型鱼缸养着几只乌翅真鲨。
她们运气好,进去的时候坐到了最佳观景台,右手边就是吧台调酒师的位置。
温今宜兴致缺缺,点了一杯荔枝气泡酒。
她撑着下巴看着调酒师调酒,却被舞台上的声音吸引。
温今宜定睛看了会,扯了扯徐菱的袖子,语气平常,“看见那个唱歌的没,你梦想中的18亿男人。”
徐菱惊呼一声,目光循着她抬手的地方望去。
唱台区,男人踩在高脚凳上,声线懒散低沉。黑色衬衫被挽至小臂,露出流畅分明的肌肉线条。随着手指按压在电吉他上的节奏,温今宜听出来他唱的是i wish you love中的一段。
吊灯悬挂的大片蝴蝶标本倒映在他的脸上,昏暗不明的灯光,他的脸一半隐在暗色里,风吹过,他跟随音乐微微晃动的身体像蝴蝶的振翅,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气息。
温今宜逐渐有了点好奇心。
对梁聿风这个人。
而徐菱早已沦陷在他缠绵悱恻的一声声“i wish you love.”中,她捂着自己狂跳的心说,“好蛊,好爱。”
她转头问调酒师:“这么帅的驻唱,联系方式在哪?家庭住址在何方?”
“他啊,我们这儿老板。”调酒师习以为常,甚至和她们开起玩笑,“还会打架子鼓呢,那更帅。要不是今天他突袭跑过来,位置早就被提前订完了。”
“你再说我要爱上他了。”
“怎么,你想当老板娘?”调酒师轻笑一声,递了一张数字99的号码牌,“取号,排队。”
徐菱咂舌,掏出钱包财大气粗,“办卡能插队吗?”
她一通插科打诨已经将温今宜一路上的坏心情都驱赶。
这的确是一家很符合她品味的bar。
温今宜想,也许以后她会经常过来,如果能帮徐菱要到联系方式,办张卡也没什么。
一首歌唱完,梁聿风放下吉他朝吧台走了过来,他没喝酒,要了杯加了冰块的水,咬着吸管懒怠靠在吧台边。
温今宜目光落在他身上,又移开。
又看了眼,再移开。
白天见面还是榜上有名的新晋富豪,怎么晚上就变成了新开酒馆的时髦老板?
梁聿风到底有几个身份?
可能是她的目光太直白,梁聿风敞开手臂任由她打量。
倒搞的温今宜不好意思,缩起脑袋低下头,假装他们不认识。
梁聿风掀眸,一本正经做市场调研。
“温小姐,对菜品满意度怎么样?”
“挺不错的,调酒师……也蛮会聊天的。”
“哦?聊什么?”
“聊你,店里的号码牌不够用,我看要做到999号。”徐菱插嘴,她眨了眨眼睛,满脸真诚问,“梁先生,请问我办张vip能插队吗?”
梁聿风不知道她们之前的谈话内容,有点莫名其妙,目光却看向温今宜。
他问:“插什么队?”
徐菱挥了挥手里的小卡片:“插队要个联系方式啊。”
梁聿风听明白了。
他挑了下眉,意味深长笑了下,“不用。”
然后随口抛出一句惊雷——
“温小姐不是有我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