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阁中,鹤隐自回来后便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半个身子隐于阴影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朱湛见他进门,跃下房梁,“回来了?”
鹤隐未答话,只目光沉沉地盯着手上的东西。
朱湛察觉到气氛不对,正欲说些什么,眼前忽地一花,便看见鹤隐将他方才拿着的那物抛给了自己,“还你。”说完便要离开。
朱湛难得看他如此情绪,一个侧身拦住了他,“当时这铃发出声响,可是你自己提出要去看看的。怎么回来了又不说话,慕君遥那边如何了?”
“她好得很,无需你担心。”鹤隐冷笑一声,只留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喂,你把话说清楚,怎么回事,我还要去向阁主禀报!”
鹤隐步履未停,几息间便彻底消失了踪影。
朱湛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回音铃本是一对,一个在他这,另一个则受命交到了慕君遥手中。方才他正打算在林间与鹤隐比划几招,腰间的回音铃遽然发出声响。
他担心慕君遥那边出了什么意外,正要前去查看一番。鹤隐却阻止了他,言正好趁此机会去看看她任务完成得如何,眨眼间便在原地消失了。
他留在此处等待消息,谁知他回来却是这幅样子,难道是慕君遥想不开,招惹了这喜怒无常的家伙?
朱湛低头摸了摸鼻子,等下次见面可要好好问询一番。
而慕君遥这边,此时也正坐在轿子中,手上同样攥着一枚回音铃。
早在林中时,她便从袖中取出铃铛摇响了它,可从始至终却无半点回应。
她疑惑地盯着掌心,难道是这东西坏了?那朱湛这人未免也太不靠谱了……
她只得将铃铛又揣回怀中。
……
过了许久,一行人终回到顾府。
“舟儿,你们总算回来了。”顾夫人一望见他们的身影,便急切地从座上站起。
“回来便好。”顾宏彦坐于正堂上,吩咐着身边的下人,“去将大夫请过来看看。”
“表哥!你没事吧!”盛舒棠面带愧意,不敢抬头正面瞧他。却在看见跟在他身后一同回来的慕君遥时,微微变了神色。
沈夫人双眼通红,疼惜地拉住慕君遥,“怎会受了这么重的伤?”
“都是我不好,我该跟着小姐的。”幼芝站在一旁,满脸愧疚。
慕君遥看着围在她身边的两人,安慰道:“没什么大碍,只是不小心摔了一下。”
不一会的功夫,大夫便提着药箱赶到,正要向顾宴舟走去时,却被他抬手阻止,“先替沈姑娘看看。”
顾夫人向前迈了一步,道:“那便请各位随我来客房吧。”
幼芝扶着慕君遥来到房中,她倚在床边。大夫坐于一旁替她细细把了脉,在查过伤势后又重新为她上了药,随后便从内室退了出来。
他走向等候在一旁的二位夫人,“沈姑娘其他伤处都已处理好,并无大碍,只是这腿伤却有些难办……”
“此话何意?”沈夫人忧心忡忡地问道。
“沈姑娘从高处跌落,伤到了骨头,还需好生静养,最好不要过多挪动。若不好好医治,恐会落下病根,对行走不利。”
“这……”沈夫人有些犹豫。
顾夫人见她面露为难之色,便开口道:“此事说来也是顾家的过失,理应担起责任,便让晚儿安心留在顾府养伤吧。你们放心,张大夫妙医圣手,我们会好生照料她的,等过些时日定将晚儿完好无恙地送回沈府。”
沈夫人看着因为疲惫而陷入睡梦中的沈辞晚,终是无奈地点了点头,“那就只有劳烦你们了,我现下便回府去交代一声。”
她转身又叮嘱道:“幼芝,你跟我一同回去,收拾些小姐平日常用的物件送过来,这段时日你就留在顾府好生照顾小姐。”
“是,夫人。”
张大夫为慕君遥开了药后,又随顾夫人去了顾宴舟那里。方才还站得满满当当的房间,转眼间便只剩下慕君遥一人。
等他们一行人离开后,躺在床上的慕君遥倏而睁开了眼。
虽已敷了药,伤处传来的疼痛感却分外清晰,令人难以忽视。不过对她来说,结果还算是值得的。
盛舒棠的出现在她的预料之外,不过她性子冲动易怒,慕君遥故意当面挑明她的心思,激怒盛舒棠动手。如此便能借口留在顾府,借机查探顾家的隐秘。
她早在幼芝离开之时,便摇响了回音铃,又与她拖延了许久时间。只是她未料想到的是,夜雨阁的人未出现,顾宴舟却赶来救下了她。
也不知他的伤势现下如何了……
而在另一边,顾宴舟回府后,便又开始反复高热。大夫为他诊脉之后,便开了药方下去煎药了。
尚在昏迷中的顾宴舟脸色苍白,顾夫人顿时心疼不已,叹息道:“舟儿,你怎可如此以身犯险。若你出了事,让娘怎么办?”
盛舒棠拽着顾夫人,急不可耐地问道:“姑母,你怎能同意将那沈辞晚留在顾府呢?若是他人知晓了该如何议论。”
“小声些……”顾夫人担忧地望了一眼顾宴舟,将盛舒棠拉到另一边,严肃道:“晚儿是顾家未过门的媳妇,如今受了伤,留在顾家将养,旁人也无可置喙。更何况……”
顾夫人皱了皱眉,接着道:“此事的经过我已听杨管事说过了。棠儿,你行事怎能如此冲动,若今日酿下大祸该当如何?”
虽说杨管事也未能知晓全貌,可她向来知道自己这侄女的脾性,昨日一看盛舒棠独自一人回来时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中便已了然。怕是她做了些什么,才令马受惊狂奔,险些酿成滔天大祸。
果不其然,盛舒棠闻言,缓缓松开了顾夫人的衣袖,低声喃喃道:“不过是轻轻挥了一鞭,我怎知那马的性子这么烈……”
“好了,你真是被你爹宠坏了,做事向来不顾后果。如今惹下这等祸事,若沈家追究起来,我也难保住你。正好前几日你父亲传了书信来,这段时日你便先回家中避一避吧。”顾夫人心中烦闷,言语间便多了些不耐。只匆匆留下一句话,便抛下盛舒棠,率先离开了房间。
盛舒棠看着躺在床上的顾宴舟,眼中划过一丝落寞,姑母何曾对她这般疾言厉色过。
她伸手向顾宴舟探去,却又忽然想起慕君遥曾跟她说过的话,猛地止住了手。
原来她对他的心意一眼便知,可他们却故作不明,只冷眼看着,将她视作笑话一般。
盛舒棠抹了抹眼角的泪,神情恨恨地离开了。
第二日慕君遥刚起身,顾夫人便得了消息,亲自前来探望。
她坐在床前,拉住慕君遥的手,关切道:“晚儿,你终于醒了,感觉如何了?”
“多谢顾伯母关怀,伤口已不那么疼了。”慕君遥顿了顿,“……幼芝已将事情告知于我,这段时日便叨扰伯父伯母了。”
顾夫人轻轻拍了拍她,“晚儿,这便是你的不是了,顾沈两家本就是世交,如今你又快进我顾家的门,我早已拿你当女儿般看待,如何说这等见外的话?”
慕君遥只低头依从称是。
顾夫人默了片刻,小心开了口:“晚儿,我还未曾问过你,昨日是怎么一回事?”
慕君遥颇为难为情地答道:“我向盛姑娘学骑马之术时,那马不知为何突然受了惊,还差点连累了顾公子。”
顾夫人细微地观察着慕君遥脸上的表情,见她面上一贯平静,未曾有丝毫怨怼之色,只当她要么不知,要么便是怯弱不敢言明。无论是哪种情状,只要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便是最好的结果。
顾夫人眼中多了一丝安慰,嘱咐慕君遥好生休息,便离开了房间。
慕君遥看着顾夫人离去的方向,知晓她方才那番话多半是来试探她的,留她在顾府想来也是作此打算罢了。
几日后,待用过午饭,幼芝一脸欣喜地告诉她顾宴舟终于退了热,此时已然转醒。
慕君遥脸上闪过挣扎,于情于理她都合该去探望他,只是……
幼芝盯着她,以为她害羞了,脸上即刻现出一副了然的神情,便贴心建议道:“小姐,顾少主昨日一听说小姐出事了,便匆匆上马前去寻你。如今又是因为小姐受的伤,若是不去探望,总是说不过去。”
慕君遥怔了半刻,继而点点头,“……那便走吧。”
幼芝神色欣慰,扶着慕君遥缓步来到顾宴舟的门外。
不知为何,她到了门口却生了退缩之意,转头对幼芝道:“……顾公子正在休息,还是不要搅扰他,若不然过几日再来吧?”
“小姐!”幼芝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正想再劝几句,身后传来了一人拔高的声音,“你怎么在这?”
慕君遥转身看去,盛舒棠正一脸怒意地盯着她。
幼芝上前一步,“如何不能来?我家小姐来寻顾公子天经地义!”
“若不是为了你,表哥能受如此重的伤?大夫说腰处那伤再深一分便可见骨了。”盛舒棠语气中带了些许哭腔。
此时,二人却从屋内听到了一声咳嗽,那人清冷的声音随即传出,“进来。”
盛舒棠的表情瞬间柔了两分,“表哥!”随即便推门径直走了进去。
慕君遥与幼芝对视了一眼,便提裙跟着进了屋内。
秋日天阴,日光淡薄,屋内便掌了灯,映得坐在桌边的顾宴舟脸上更是少了几分血色。
他双眸一凛,只比今日天寒还冷上几分,“可是有话要说?”
“我……我这几日要回家一趟,特来辞行。”盛舒棠怯怯道。
顾宴舟只淡淡嗯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盛舒棠欲言又止,却终是未张口,瞪了慕君遥一眼便转身跑开了。
慕君遥本就觉得平白受了无妄之灾,也不欲掺和进两人的谈话,便立在一旁作垂眸状。耳旁却忽而传来幼芝唤她的声音,“小姐,小姐。”
“嗯?”
幼芝拉了拉她的衣袖,耳语道:“顾公子在看你。”
慕君遥猛然回了神,开口道:“那日凶险万分,幸得顾公子相救,却未来得及亲口道谢。听闻顾公子醒了,故而想着过来探望一二。”
顾宴舟并未开口,只是眼眸幽深,静静望向她。
他一身白衣胜雪,姿容清冷,面容中带着一种孤寂的冷漠。
慕君遥见状,主动告辞,“既然顾公子已无大碍,那我便先走了。”
就在她转身之际,平静的声音忽而传入耳畔,“既知危险,今后便不要再以身涉险了。”
慕君遥背对着他,微微睁大双眸,只默默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