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君遥走进房间,屋内布置简洁静雅,床前的案几上摆着香炉,透出丝丝安神香气。
只是在宁静悠远之余,依旧可嗅到空气之中带着药味的苦涩。
她径直走向窗前,目光沉沉地望着窗外的朦胧夜色。寂静之时,绵绵小雨忽至,淅淅沥沥地落在窗沿之上。
慕君遥将手伸出窗外,雨滴便掬成一捧落在她的手心。
待明日,他们来时的足迹便会被这雨水冲刷干净……
第二日清晨,阳光穿透窗棂,慕君遥也缓缓睁眼,却听见屋外传来模糊的争执声。
慕君遥披了件衣服,推门走了出去,只见一个小丫头正气势汹汹地面朝着对面的婆子。
她年纪尚小,头顶上梳着两个灵动的发髻,面上却带着十足的怒意,应当便是朱湛所提到的幼芝了。
“我昨日便与你说好了,新开的药方太苦,早上备些小姐喜欢的酒酿圆子送过来。你明明答应得好好的,今日却故意推脱,磨蹭了半天就是不肯动手。”
那婆子满脸不屑,冷哼了一声,“你未看见我们一大早便在这忙得团团转,我看这院中属你最是悠闲,光顾着指挥我们干活,真是不像话!”
“你!”幼芝气急,却哪里见过这般理直气壮之人,不知如何反驳,焦急中眼圈也跟着红了。
正在此时,慕君遥却在二人身后蓦然开了口。
“幼芝。”
幼芝听到声音转过身去,本来还是一副生着气的模样,却在看到慕君遥时极力收敛了情绪,急忙跑了过去,“小姐您怎么穿了件单衣就出来了,若是着凉可怎么办?我扶您进去。”
慕君遥拦住了幼芝伸出的手,开口道:“若论清闲,这院中便属我每日最为无事,你可是觉得我太过安闲?”
那婆子心中颇有些不服气,却敢怒而不敢言,“老婆子一时嘴快,并非这个意思,您可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幼芝是我的丫头,她所言便是我的意思。若嬷嬷有所指教,下次大可当面与我说。”
慕君遥言毕,也未顾及那人的反应,侧身看向幼芝,“我们走吧。”
“是,小姐。”
慕君遥由着幼芝扶着她进了屋,只是在转身前,淡淡地望了看那婆子一眼。
不知为何,那婆子莫名觉得那眼神有些深意,心虚地垂下了头,却又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便壮起了胆子抬头望了回去。
小姐素来温和,不曾对她们正言厉色过,可看她此时眼中一片柔和,举手投足间也一如往常,那方才她怎会觉得骇人。
她晃了晃头,将疑问抛诸脑后,兴许是眼花了吧……
另一边,幼芝扶着慕君遥坐在了床边,在她身后垫了几个厚实的枕头,让她倚得更舒服些,嗫嚅道:“方才多谢小姐……”
慕君遥看幼芝的脸色依旧不好,关切道:“怎么同她们拌起嘴来了?”
幼芝藏不住心思,见被问起,委屈地瘪了瘪嘴,“无事的小姐,只是见他们如此怠慢,实在气不过罢了,未曾想他们这般不讲理。”
慕君遥安慰她道:“若是她们不愿便罢了,不必为此多费口舌。”
幼芝却愤懑不平,“小姐宽仁,那些人却偏偏不知感激,得寸进尺,仗着伺候过老夫人竟这样托大。”
慕君遥觉察到幼芝言语间的要紧处,状似无意地问道:“她们既然是从祖母院中出来的人,又怎会来了这别院?”
“小姐您之前一直在休养,故而有所不知。前段时日因着药方出现纰漏之事,夫人忧心不已,本想彻查此事,老夫人却言婚期将近,此时不宜大张声势,只让老爷从她院中另指了几人来,便将之前的人打发了。”
幼芝瞧慕君遥蹙着眉,以为她仍有担忧,便又小心安慰道:“小姐您也知道,沈府上下一贯是老夫人说了算,夫人也有诸多无奈。不过小姐放心,夫人已仔细交代了我,我定然会好生照顾小姐。”
慕君遥将思绪收回,起身用过饭后,端起还散发热气的药碗,浅饮了一口,顿时一股苦涩弥漫舌尖,“好苦。”
幼芝给慕君遥披上外衣,“良药苦口,季大夫说小姐身子已有所好转,温泉可不用再去,只是调整了药方,小姐还需坚持服用些时日。”
慕君遥将剩下的药喝完,不禁皱起了眉。
幼芝连忙递上一颗蜜饯,慕君遥喂入口中。清甜的味道便在口中化开,也冲淡了厚重的药味。
幼芝将药碗收拾好后,突然想起来信之事,问道:“对了小姐,夫人的信寄来了,您可是要现在看?”
慕君遥点了点头,展信阅览之后,便将纸张收好,“信中说再过些时日家中便会来人,幼芝,这几日先将东西整理下吧。”
“是。那小姐好生休息,幼芝先退下了。”
之后数日,也倒还算是风平浪静,只是院中总有人有意无意地盯着慕君遥的一举一动。她故作不知,照常在院中看书练字,倒算自在。
一日正值天暖,惠风和煦,慕君遥兴致颇高,便将小榻移至窗边,手上握着一卷书,懒懒地倚在软垫上读着。
她将长发挽起,随意簪了只发钗,松散的发丝间露出一张白皙的面庞,桃腮杏脸,臻首娥眉,一双翦水秋瞳顾盼流转。
幼芝立在一旁,“难得今日天气好,小姐看着气色都好了些。”
慕君遥将视线从书上移开,眼中漾起笑意。
幼芝又从桌上端过碗,“小姐,这药已凉好了,您趁热喝了吧。”
慕君遥看幼芝一本正经的样子,起了逗趣的心思,便轻轻叹了口气,“每日都在喝药,你瞧,这书都该染上一股子药味了。”
幼芝性子跳脱,碰上她用药之事却总是一脸严肃,“夫人说这补药方子难得,叮嘱我一定要一顿不少地看着小姐喝完。”
“同你说笑的,小小年纪可别总板着一张脸。”慕君遥笑道,而后依言将药饮尽。
幼芝撅起嘴嘟囔道:“小姐尽拿我寻开心。”
说完,她便扭过头去,将药碗收起,端着盘子跑了出去。
慕君遥笑望着幼芝的背影,片刻后,又重新举起了书。
过了些时候,等到幼芝再次回到房间,却发现慕君遥已靠在榻上沉沉睡去。
这药虽有效果,却易让人困乏。幼芝想着,这样总待在屋中,令人都要更烦闷些,趁天好还是应拉着小姐多出去走走才行。
她悄悄走近卧榻,在慕君遥身上披了层薄毯,便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窗边忽地送来一阵风,她手中的书页随即翻起,哗哗作响。一头墨色青丝肆意散开,浅色罗裙随风轻轻摆动,如玉肤色若隐若现。
梦中,往昔如平静水面上忽而泛起的涟漪,一一浮于眼前……
那时正值傍晚,四下无人,万籁俱寂。慕惜月小心地蹲在慕君遥身边,刻意压低了声音,“姐姐,以往这个时辰他们还在换岗,现下应当无人守着。”
“走!”慕君遥拉过慕惜月,带她一溜烟跑到墙角,“你在此处等着,我先行去看看。”
“姐姐当心。”
“放心吧。”慕君遥一边宽慰着妹妹,一边熟稔地攀上院墙,随即往下一跃,落于地面,接着又朝围墙之外的慕惜月示意,“快过来,我接着你。”
慕惜月犹豫片刻,终于心下一横,也跟着翻了过去。
“君遥,惜月。”就在她们二人正准备悄悄溜回房间时,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了她们。
慕君遥心中一慌,转过身,讪讪开口:“爹……”
“你们去何处了?”
慕君遥的气势瞬间便减弱了几分,她忙上前拉住贺洵安的衣袖,“爹,每日都待在这院中属实有些无趣。是我带妹妹出府的,让您担心了,都是女儿的不是。”
“不,不是的,是我想去逛市集,才央着姐姐带我出府的。”慕惜月也跟着辩解道。
“真是胡闹……”贺洵安看着两个女儿,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并未再说其它,只是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慕惜月一脸茫然,“姐姐,爹这次怎么没有罚我们?”
慕君遥也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就在二人面面相觑时,贺洵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谁说没有?将这几日所学各自誊抄三十遍,后日前交于我。”
“……知晓了。”
待贺洵安离开后,二人才渐渐放松下来。
慕惜月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爹这次好像并未有那般生气。”
见身边之人没有回应,慕惜月有些疑惑地侧头望去,“姐姐?”
只见慕君遥在旁沉思片刻,却是说道:“惜月,翻墙这条路估计是行不通了,看来下次要寻别的方法出府了。”
慕惜月睁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啊姐姐,你可还敢……”
慕君遥笑着吐了吐舌头,拉着慕惜月飞速向卧房走去,“听闻一品斋要上新的折子戏了,说好下次一起去的。走吧,再不回去抄书可要赶不及了。”
而后,梦境就在此处戛然而止,眼前景象随之消散。一阵天旋地转后,她缓缓睁眼,眸中却还带着陷入回忆的迷蒙之色。
她拿起手边的书,抚过书面,便想起父亲旧日亦是拿着这样一本书,在书房中逐字逐句地耐心解释给年幼的她与惜月听。
言犹在耳,历历在目。这般安然的时日久了,倒还真让人觉得恍惚起来,好似总能看见些往日的影子。
正在思绪间,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道轻微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撞击窗户而发出的。
慕君遥也彻底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