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夜雨阁南翎楼。
一声鸡鸣而起,东方泛起亮色。
晓莺轻啼,薄雾消散,天边浮云层叠,晨曦落满山谷。
“姐姐!”慕君遥正于后山的石桌上誊抄信件,耳侧忽地传来了慕惜月的喊声。
她抬眸望去,面露欣喜,“你怎么来了?”
慕惜月款款走来,坐在另一侧的石凳之上,关切道:“我听知容说你前几日受了伤,是怎么回事?”
慕君遥下意识抚了下手臂,摇了摇头,“只是完成任务时受了些小伤,已经不碍事了,不必担忧。”
慕惜月却仍旧放心不下,坚持要替她诊脉。慕君遥实在推脱不了,只得规规矩矩地将衣袖挽起,露出一截皓腕。
待半刻后,慕惜月终是放心下来,“还好有知容在,及时用了药,这段时日可要多注意休息。”
她又从腰间取出一个瓷瓶,放于桌上,“这是我新制的药,有活血化瘀,淡化伤痕之效。切记每日一次,再过段时日便会好了。”
“知道了。”慕君遥欣慰道,“上次碰见青黛姐,她还与我夸奖你在丹丸药草上颇有造诣。”
“只要能帮到姐姐便好。”
慕君遥闻言,眉眼一弯,还是如年幼时一样,笑着揉了揉妹妹的脑袋。
“那姐姐,西奉还有些事情,我就先行走了。”
“好,路上小心。”
“阿遥。”慕君遥送慕惜月离开后,身后又传来了另一个女子唤她的声音。她侧身一看,来人是南翎的大师姐楚云梦。
楚师姐自小便在阁中长大,性情开朗和善,与各楼的弟子都相处甚好,待楼中的众多师弟师妹也极为亲和。
慕君遥取下杯子,给她倒了杯茶,“师姐可是刚从外面回来?”
楚云梦接过饮下,润了润干渴的喉咙,“阿遥聪明,我正要去寻孟长老。”
“看师姐步履匆匆,是与阁中的任务有关?”
楚云梦点了点头,“此次的任务颇有些费神,现下时辰也不早了,我还得前去向孟长老回禀此事,便不多留了,下次再来找你。”
“师姐慢走。”
下午慕君遥回屋后还在思索白天里师姐的话,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慕师姐,你在屋内吗?”
慕君遥打开门,是楼中的小师弟,“师弟可有事找我?”
“孟长老让我寻师姐即刻去议事厅,说是有紧要之事。”
“好,我这就去。”
慕君遥收拾片刻后便匆匆赶到楼中议事厅,只见孟长老站于正前方。
“弟子见过长老。”
“此处没有外人,无需多礼。”孟长老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我找你来是有一件要事。你应当也察觉到了最近的一些风吹草动,皆与一桩暗杀任务有关,而这件事阁中有意交由你来完成。”
这应当与今日楚师姐与她所说的乃同一件,慕君遥面上有些讶异,“可这类任务不是一向交给东泽楼来负责?”
“这次任务有些不同,要求万无一失。相较于东泽,南翎更善于隐藏和谋略之道,故阁主也更为属意。你虽五年前才来,武学功法上有所不及,但行事稳妥而不露锋芒,是做这件事的上佳之选,我亦向阁主举荐了你。”
“可否问长老,此次任务是与何人有关?”
“顾家。”
“……可是顾宏彦所在的顾家?”
“正是。此事不急,阁主承诺,事成之后可以允诺你一个愿望,回去之后好好考虑下再来答复我。”
慕君遥回去之后彻夜辗转,通宵未眠。第二日一早便将慕惜月叫来了自己的屋子,闭上房门后,与慕惜月一同进了里室。
“姐姐这么着急,可是出了什么事?”
“昨日孟长老召我,想交给我一项任务。”
随后慕君遥将此事的来龙去脉悉数与慕惜月讲述了一遍。
“姐姐,顾家不是与爹有旧交吗?你怎么会……”
慕君遥正色道:“惜月,你可还记得,爹当年交给我们的那枚玉佩?”
慕惜月坐直了身子,小声道:“当然记得,姐姐此话何意?”
“我此次外出,在意外之下误入了一座荒村,还遇见了一人,他自称谢家长子谢扬,身陨之际托我将家传玉佩交还给谢家。可没想到,这两块玉佩除背面刻字外,竟再无区别……”
几日前——
慕君遥在走出荒村后,便借机离开了队伍,绕道去了一趟谢家。
经多方查探,她得到了一些谢家近年来的消息。
谢家是陵阳城大族,也确有一子于五年前失踪,这些年也一直在寻找其下落。令人惋惜的是,谢老爷和谢夫人自长子出走,便郁郁寡欢,已于前些年不幸染疾而离世,如今谢家的掌势之人乃谢扬的二弟谢斐。
当天夜里,慕君遥便暗中潜入了谢家,将玉佩放入他的书房。正待离开时,却听见了一阵脚步声,她顺势翻上屋顶藏了起来,无意间听见了谢斐与其夫人的对话。
二人甫一进入屋内,便敏锐地留意到了书桌上突然出现的锦盒。
谢老爷拿起盒子,问道:“这是什么?夫人,可是你放的?”
谢夫人却也是一脸疑惑,唤来了守在书房门外的下人,“今日可有什么人进过老爷书房?”
来人摇了摇头,“小的今日在门口守了一天,并未见到其他人。”
二人将其唤退后,并未瞧见书房中有什么异样,便一起掀开了盖子。
“这……这是谢家那块失传的玉佩?老爷,你快看!”
“难道是大哥回来过了?”
“可大哥既然回来,为何不愿意见我们,难道他还在与爹娘置气?”
“我知爹娘虽口中不说,其实早已不再怪他。只可惜,终究未能见上一面……哎,也不知大哥近年过得如何。”
“老爷放宽心,大哥既然把玉佩送了回来,心中必然是放下了。亲人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尚需时日化解。”
谢老爷在谢夫人的安抚下,终是慰藉了些许,他用手托起玉佩,在烛火的映照下仔细端详。
谢夫人看自家老爷的神色格外凝重,也一并担忧起来,“我只知这玉佩自祖上传下,却不知来历。老爷如此在意,可是有什么关要之处?”
“此物乃谢家的家传至宝,族人奉命守护。只不过究竟是受何人所令,又因何要护,却不得而知。自大哥带着它一同失踪后,便更无人深究了。”
正当此时,慕君遥注意到屋外有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她攥了块石子,向自己脚下掷去,登时传来瓦片掉落的声音,也引起了谢氏夫妇的警觉。
“什么人?”他们即刻噤了声,追至窗边,黑影也闻风而逃。
慕君遥点地而起,向那道黑影疾速追去。
夜色已沉,更阑人静。
黑衣人在狭窄的街道上刻意绕了几个圈子,片刻后,才终于落于一小巷之中。他四下环顾,待确认后方无人,便将一身黑色褪下,从后门拐进了一间商铺之中。
待周围恢复安静后,慕君遥也从静谧中现出身形,她略略思索了下,便绕到了铺子正面,却有一人跨步而出,恰与她擦肩而过。
慕君遥的眼眸微不可察地闪了下,又若无其事地向另一侧走去。
直到那男子已走远,她才猛地转过身去。
那人,是当年她们在东来居中碰见的与阁主进行交易的锦衣男子。
她抬头向上望去,那男子出来的地方,是顾氏钱庄?
慕君遥心中浮现出一个名字,只是不知两者之间是否有所干系。
夜雨阁,羊皮卷,玉佩,锦衣男子,贺顾两家……
所有零散的碎片拼凑起来,牵扯出时距五年的记忆,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笼罩在层层阴影之下。
……
思绪渐渐回笼。
“怎会如此?”慕惜月听闻此事由来,亦是满脸惊愕。
慕君遥张开手,露出了掌心里的那枚玉佩。
慕惜月接过玉佩,“它既如此重要,怎么从未听爹提过?”
慕君遥心里一声暗叹……父亲应十分清楚这玉佩背后的隐秘,却想以一己之力承担,不愿她们牵扯其中,只是一片苦心她们却未曾得知。
自进入夜雨阁之后,慕君遥便留意起武林中的动向。顾宏彦更是因着贺家出事,笼络了大批江湖中人。如今五年已过,他在武林中声名显赫,风头日盛,俨然一副武林带头人的做派。
那锦衣男子为顾氏之人,又在暗中调查谢家,他们是否与当年之事有所牵连。若当真如此,这事情背后便是她难以想象的错综复杂,绝非一人一力,一朝一夕可成。
自知晓这些之后,慕君遥便耿耿于心,如今又出现了与顾家相关的新任务……
“或许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也可趁机去顾家探查一番。”
“姐姐,顾家如今根深叶茂,此事怕是不易,你可决定了?”
“是。诸多线索皆与顾家有关,并非巧合可解。只是顾家这几年防守愈加严密,难以渗入,如今机会难得,不去试试又如何知晓?”
“那姐姐,我跟你一同去。”
“不可,你是西奉楼的弟子,探查追踪并非你所长,若是贸然行动恐会引起怀疑。你安心留在阁中,有需要我自会寻你。”
“那我多去取些丹药,以备不时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