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近暮色,华灯初上,二人一路疾跑,不敢放松,直到来到了市集最为热闹之处。
这里商铺云集,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往来行人比肩接踵,人声鼎沸。
她们站在街角急促地呼吸着,慕惜月一边抚着胸口,一边艰难地说道:“姐姐,我实在是跑不动了。”
还不待有片刻放松,慕君遥余光已扫到那帮人,他们果然追了过来,已经寻到了这条街,正在四处搜寻她们的踪迹。她抬头向上望去,她们正站在一间酒楼前,门口悬着的牌匾上用龙飞凤舞的字迹写着“东来居”三字。
慕君遥灵机一动,即刻将慕惜月拉了进去,带着她往楼上跑去。
“姐姐,我们去哪?”
慕君遥指了指里面,“此时酒楼中正是人多的时候,里面喧嚣嘈杂,我们若藏在里面应当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待他们走了之后我们再出去。”
慕君遥环视了一周,三楼的一处闭着门的雅间引起了她的关注,酒楼中人来来往往,那屋子无人,附近也并未看见有人出没,兴许可去那里。
“跟我来……”
二人来到门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周围静悄悄的,也未燃灯。
就当她们小心翼翼地向屋内更深处走去时,一旁烛火促地亮起,慕君遥这才看到这桌前竟坐着一人。
那人一身檀色深衣,领口用银丝镶嵌着云纹滚边,一头银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脸上戴着半边银制面具,面如冷月,神色淡漠,在月色下,浑身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
他一拂袖,屋内剩下的烛火接连亮起。
慕君遥始料未及地看着这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子,面露惊愕。这人怎得大晚上一人坐在此处,还不点灯……
她还在暗自腹诽时,又从另一边的阴影处走出一个柳眉凤目的青衣女子,半跪在地,垂首道:“属下大意,还请主上责罚。”
“姐姐,你不是说此处无人吗?”慕惜月悄声在她耳边问道。
“……也许是看错了。”慕君遥心中尴尬,一时语塞,半天才憋出了一句。
那坐着的人并未听见她心中的弯弯绕绕,从始至终都未曾开口,却以单手轻扣桌面,似在衡量。
她心中警铃大响,这人看上去便像是不好惹的主,比外面那些人更甚,今日怎无一事顺利。
无法,她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向他解释道:“公子,冒昧打扰实在是迫不得已,我和妹妹被歹人一路追击至此,还请容我二人在这藏身片刻。”
那男子横眸淡淡扫了她一眼,她便已感受到来自他身上无形的压迫之感,令人心生寒意。
正在缄默之时,楼下霍然传来了追她们的男子的声音,“怎么没影了,你们,都进去找找!”
慕君遥心中蓦地捏紧了几分。
好在门口的小二拦住了他们,“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也不看看此处是什么地方就往里头闯,若是惊扰了贵客,你们可担当不起。”
“青黛,去看看。”那男子薄唇轻启,语气冷冽。
青黛开门走了出去,冷冷开口:“小二,何事如此吵闹?”
“这些人突然闯进来,说是要找人。”
她嗤笑了一声,“你们要找什么人与我无关,可若是扰了我主子的雅兴,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哼,我们要抓的人可是开罪了朝廷命官,若不想惹事,奉劝你们识相点赶紧让开。”
“哦?我竟不知朝堂何时竟把手伸进了江湖中来,想要进去,先掂量掂量自己可有这个本事。”
男子气急,指挥身后之人,“给我上!”随后几个人举着棍子便冲了上来。
青黛不慌不忙,掌心一翻,其中一人手中的木棍不知怎得就到了她手里,她轻轻催动内力,那棍子便带着雷霆之势横扫而去,霎时地上倒了一大片人。转息之间,她又几步跃到了那发号施令的男子面前,一脚便将他踹倒在地。
“哎哟,疼。”那男子倒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指着青黛恶狠狠地大喊道:“你们给我走着瞧,撤!”
随后他便带着一帮人仓惶逃开。
慕君遥听见楼下的动静,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就在她稍微松懈下来之时,雅间门口却忽然出现了一个男子的声音,“阁主这今日怎得如此热闹?”她侧身望去,只见一锦衣男子摇着折扇走了进来。
“你要的东西。”面具男子没有答话,而是向对面之人抛出了一张羊皮卷。
来人一手接过,打开确认后,面露笑意,“不错,阁主果然遵守信用。东西既到手,在下就不打扰了,告辞。”
“青黛,走吧。”待那人离去,面具男子放下了杯子,也准备离开。
“公子请留步!”
慕君遥急忙上前,“今日多谢公子相助。我与妹妹来这投奔亲戚,谁知亲人已不在此,又落入贼人陷阱,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如今我们举目无亲,走投无路,可否请公子收留?大恩大德必定衔环相报。”
那男子终于将目光挪在慕君遥身上,只是却冷冷吐出一句话:“我从不收无用之人。”说完便作势要走。
慕君遥蓦地抬起头,终是下定了决心,定定地说道:“公子既救了我们,此命从此便受公子驱策。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十死一生,亦不后悔,还请公子成全。”
话音已落,等来的却只是对面之人无尽的沉默。慕君遥虽未抬头,但却能感受到有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似乎要将她看个分明。
直到她跪得膝盖生疼,后背也渗出冷汗,才听到那男子终于松了口,“那便证明给我看。青黛,明日一早带她们回阁。”
慕君遥心中一喜,盈盈下拜。待她抬头时,只见阁主长袖一翻,有一物便朝她的方向飞了过来,她下意识接过,打开一看,一个小巧的白瓷瓶赫然立于掌心。
慕君遥心下了然,她知晓江湖门派为了控制门下弟子,多会准备一些药物之类的东西。今日若不照做,恐怕也难以取信于他。于是她利落地倒出了两粒药,与慕惜月分别服下,“多谢阁主。”
“下去吧。”
青黛带她们来到另一间房安置下来,待她走后,慕惜月拉着慕君遥,压低了声音问道:“姐姐,你可是因为醉欢坊,才提出要跟他们走?”
“不仅如此……惜月,他们应该是夜雨之人。”
“什么!”慕惜月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我听爹提过,夜雨在江湖之中势力庞大,行踪诡秘。传言中只要付出足够酬劳,便没有他们不敢做的事情。他们真是夜雨之人?”
慕君遥将她拉回位子,低声说:“听闻阁主身份隐秘,行迹无定,从不以真面日示人,却喜好戴一副银质面具。那锦衣男子唤他阁主,且为交易而来,我便有此猜测。”
慕惜月有些后怕,“那我们撞见了他们的交易,可会因此惹祸上身……”
慕君遥点点头,“这也正是我担忧的事情……就算夜雨中人愿意,那锦衣男子却不知是何来路。他若是顾忌那位在场,却事后追究,恐怕也不肯善罢甘休……所以我想,与其猜测,不如就站在他们面前。”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除此之外,还另有一个原因。夜雨门下有一座南翎楼,掌握天下情报,若是能投入门下,便可寻迹调查贺家之事。只是这夜雨终非寻常之地,惜月,你害怕吗?”
慕惜月摇了摇头,坚定答道:“只要有姐姐在,我就不怕。只是这太危险了,我担心……”
慕君遥考虑了片刻,“是很危险,可也值得一试不是吗?若是幕后之人知晓贺家尚有人存活于世,也许会再次出手。你与我在一处,总归要安全些。谨记,贺家之事定要守口如瓶,万不能让第三个人知晓。”
慕惜月终是点了头,“我明白的,姐姐。”
第二日一早,几人便一同启程。慕君遥从青黛处亦得知到她的猜测并没有错,她们将要去的地方正是夜雨。
马车上,阁主多在另一侧闭目休憩,不曾多言。坐立间,慕君遥注意到他手腕间挂着一碧玉珠串,那珠子通透温润,倒令他少了几分肃色。
经过三日奔波,她们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山脚处,此处山峦叠翠,云雾缭绕,刚下马车,清冽的山风便驱散了几分路途的倦意。
“安顿好她们再来复命。”
“是,阁主。”
阁主一个闪身,瞬时便没了踪影。
“此处便是入口,由无数幻境和阵法所设,千变万幻,稍行差踏错便会迷失其中,非阁中弟子难以分辨,你们千万跟紧我。”二人在青黛的指点下一路向前,也暗暗记住了上山的阵法。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
“好了,我们这便到了。”
慕君遥抬头看去,一座巍峨宫殿伫立前方,飞檐青瓦,轩昂壮观。
“此处是正殿,平时阁主议事之所。夜雨下设东泽、南翎、西奉、北鸣四大主楼,分行刺杀,情报,制药,布阵之责。君遥,惜月,奉阁主之命,你二人分别入南翎和西奉,我先行带君遥去见南翎的孟长老。如今南翎楼的楼主之位空悬,暂由孟长老代行楼主之责。他是南翎的首座长老,日后你定多听从他的教诲。”
“青黛姐,那南翎之前的楼主去了何处?又为何一直不设立新楼主呢?”慕惜月好奇问道。
“惜月!”慕君遥低声喝住她,这世间的秘辛桩桩件件,可有很多事并非是愿意让旁人打探的。
“无妨,你们既入阁中,迟早也会知晓。”青黛叹了口气,“这牵扯到南翎的一桩往事,南翎上任楼主留下一独女,名唤虞知弦。她从小便由孟长老亲自教导,也是他最为看中的弟子。知弦师姐年纪尚轻,却性子沉稳,本领高强,所以也一直被当做下任楼主的不二人选培养,前途不可限量。后来,她结识了一个北鸣楼的弟子,那弟子在一次任务中救了她,一来二去他们便互许了终身。”
“那之后呢?”慕惜月追问道。
“原本这也是段阁中佳话,只是谁知那北鸣楼的弟子居然是潜入阁中的细作,为了窃取南翎楼的情报才刻意接近。等到真相揭晓后那细作畏罪自尽,知弦师姐也跟着失踪了,就连南翎和北鸣之间也因此事生了不少龃龉。孟长老得知此事后伤心至极,自觉有愧于南翎,只是他觉得自己年纪已长,无法承担楼主重任,所以现下也只是暂代楼主之责。你们切记,日后在孟长老面前,最好不要提起此事。”
听闻事情由来,二人心中也是百感交集,慕君遥叹道:“没想到还有如此往事,着实令人惋惜……还要多谢青黛姐提醒,我们一定谨记在心。”
“走吧。”
南翎楼坐落在夜雨南边,专司情报收集及传递事宜,地形陡峭,崎岖难行,楼中弟子多善易容、轻功。
她们到时,只见一白发长须的老者正在座位上悠然饮茶,慕君遥恭敬上前:“见过孟长老。”
“既入了我南翎,便忘记过去之事,严守阁规,谨言慎行,从明日起你便跟着其他弟子一起修习,可记清楚了?”
“都记下了,多谢孟长老。”
孟长老把写着“南”字的弟子牌递给了慕君遥。三人立起身子,行礼告辞。
“君遥,那我就送惜月去西奉楼了,你顺着这处走便可到住处了。”
“多谢青黛姐。惜月,万事当心,好好照顾自己。”
“姐姐……”慕惜月看着慕君遥,眼中满是不舍。
“好了,快去吧。”
与她二人告别后,慕君遥才有时间细细思量起这两日发生之事。人生际遇,不可预知,自己竟于一夕之间成了夜雨中人。
她望着远处不停翻涌的云雾,只觉波谲云诡,人心浮动。她从袖子中取出贺家的玉佩攥于掌心,深吸了口气,便只身向远处走去。
既已下定决心,就再无退路可言。今日她便在此以性命起誓,哪怕穷其一生,也要找出真相,让幕后之人付出应有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