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乌云遮月,夜色肃杀。几道白光如利刃般划破天际,惊雷骤响,雨势渐大。
夜深宵禁,家家闭户。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野猫轻巧地跃上院墙,于屋瓦之上踱步。却好似听见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猛地停下脚步,双耳微动,喵呜一声蹿了出去。
不远处,一队黑衣人集结而来,以布覆面,弃马夜行,一脚踏进积成水潭的路面,霎时水花四溅,他们似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贺府之中。
“主上有令,贺府之内,凡遇活口,杀无赦!”
“是!”
一声令下,众人便若一张撒下的网般迅速铺开。利刃高举,寒光乍现。刹时,府中刀光剑影,血肉翻飞,喷涌的鲜血瞬时蔓延天地。府内惨叫声此起彼伏,只是顷刻便淹没于大雨之中,无人得以听见。
贺洵安单手持剑,神色凝重,将贺君遥与贺惜月带入后院的一间小屋之中。
贺君遥眼中的惊惶之色还未褪去,“爹,这是何地?为何带我们来此处?”她自小于贺府长大,却从不知此处竟隐藏了条暗道。
贺洵安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塞进她手上,匆匆嘱托:“现下已无暇解释,你们顺着这条密道速速离开。切记,将这玉佩收好,从此隐姓埋名,无需追究真相。只要你们平安无事,便是为父唯一所愿,可记住了?”他顿了顿,咽下涌上喉间的鲜血,极力压抑住身上摧心剖肝之痛。
贺君遥心急如焚,闻言顿时便红了眼眶,狠了命地摇头。
“爹,我们一同走吧……”贺惜月紧紧攥着贺洵安的衣袖,生怕松手之际他便会于眼前消失。
“不可,他们是冲我而来,找不到我绝不会善罢甘休。你们乃贺家之人,切勿怯懦,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贺洵安狠下心,转动手边一处火烛,一把将她们推入密道。随着大门合上,那道身影与其后的漫天血色便彻底隔绝在视线之外。
“爹!不要!”贺君遥奋力扑去,却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她倚墙缓缓蹲下。不多时,身上渗出的冷汗便渐渐将里衣浸湿,连小腿也不知在何处被划伤,渗出殷红的血色。
忽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在她们不远处停下。砰的一声,外侧的屋门被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寒风裹着雨水顷刻灌进屋中。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在空中摇晃了几下,便径直倒于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贺惜月坐在贺君遥一旁,面无血色,遽然听见外面的动静,差点惊呼出声。
贺君遥上前一把将她的嘴捂住,二人也一并屏住了呼吸,隔着墙壁外面的对话声隐隐传来。
“报,东院已逐一排查,并未发现活口。”
“西院也是。”
“你们将现场清理后速速离去,如若发现有其他存活之人,格杀勿论。”
“是!”
紧接着众人陆续离去,耳畔的铮铮之声渐渐转小。良久后,周围再次恢复寂静,暗道之中的二人却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直到麻木之感向四肢袭来。
贺君遥将头埋在臂弯中,浑身发冷,却咬着唇努力抑住自己的声音。如芒草弃水,置身荒芜,无处可去,无人可寻。她倚于墙边,终在纷乱的思绪中渐渐昏睡……
梦中,往昔如水面上忽而泛起的层层涟漪,一一浮现于眼前。而后,回忆戛然而止,眼前之景支离破碎。她慌张起来,试图去抓住些什么,却发现双手沉沉,张口无声。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坠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姐姐……”
直到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贺君遥才缓缓睁开双眼,恍然中看见石缝间有光线透过,才发觉此时天光微亮,黑夜将尽。
贺惜月面有焦色,眼角垂泪,“姐姐你终于醒了!我方才发现你腿上的伤口,只是此处没有药,只能先替你简单包扎一下。”
贺君遥刚想张口,却发觉嗓子干涩喑哑,她勉强支起身子,拽住贺惜月,“无妨,我还坚持得住,不能在此处待着。”
贺惜月搀扶着贺君遥往外寻去,不敢逗留。待走了些时候,前方逐渐开阔起来,同时也出现了两条岔道横亘于前。贺君遥用手探了下石壁,墙面粗糙,不像是后天开凿形成的,这密道竟与天然山洞相连。
“我们走有水流的这边。”
她们一路寻着水声而下,直到前方出现一片亮光。
“姐姐,我们寻到出口了!”
“太好了……”
石洞之外是一片密林,暴雨如注,此时已下了整整一夜,却依然未有要停的迹象。二人跌跌撞撞地在雨中一路小跑,绵密的雨水打在身上,寒凉入骨,冷得让人浑身发颤。伴着慌乱的步伐,泥水飞溅而起,沾染了裙摆,让她们看上去狼狈至极。
恍然间,贺君遥踩到了一处凸起的石块,向侧一偏,瞬时跌坐在雨水之中。一阵温热之感从小腿处蔓延开,应是才刚包好的伤口又崩裂开了。
“嘶……”贺君遥吃痛,忍不住拧起了眉。
“姐姐!”贺惜月慌张地伸出手,想去拉住她。
贺君遥咬着牙,撑起了身子。眼前逐渐涌现出一层薄薄的水雾,她却极力忍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紧紧拉着贺惜月,“快走……”
雨滴顺着面庞不断滑落,她用力地以袖拂去,仰起头想要看清前路。然而视线却逐渐模糊,直到眼前一黑,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
另一边。
夜半时分,不速之客一如来时一样,似潮水般撤退,转瞬便消失地无影无踪。府内彻底冷了下来,月黑风高,一灯未燃,四周有种诡异的寂静。
直到黎明破晓,万物初醒,天边泛起鱼肚白。
晨间寒凉,雾气笼罩。早起的商贩骨碌碌地推着小车在青色石板上穿行,直到经过贺府门前,一股子寒气突然袭来。小贩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随即裹紧了身上的衣物,口中小声嘟囔道:“真是见鬼了,哪里起的风?”
他暗自加快了前行的脚步,无意间瞧了贺府一眼。原来是那大门未关严,露了条缝,寒风便从内涌出,就连门口的灯笼都拂落在地。仔细一嗅,空中还若有似无地飘着股奇怪的气味。
他左右环顾了一会,并未发觉有其他人,便将推车放至一边,壮着胆子推门走了进去。
半晌后,一声尖叫划破天际,惊醒了众人。
“啊!!”
……
等到贺君遥再次醒来,已然躺在一张床上。她环顾了一圈,此处是一间木屋,房内虽陈设简单,却收拾地极其干净整洁。
趴于桌前的女子听见响动,倏地惊醒,睁开惺忪的睡眼,“你醒了?”
贺君遥循着声音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打扮干练的年轻女子。
见贺君遥眼中还有些惘然,那女子缓了声音,解释道:“我叫阿禾,这是我家,你别害怕。”
“多谢。”
贺君遥刚想起身,却被阿禾上前按住,“别动,你身子还没痊愈,还是在床上好好歇着吧。这几日你昏迷时你妹妹一直守着你,这会还在煎药,我去唤她进来。”
阿禾出门不消片刻,贺惜月便端着药碗匆忙走了进来,“姐姐你可感觉好些了?”
“惜月,我们怎会在这?”贺君遥还有些头晕,眉头微蹙,伸手揉了揉额角。
“你晕倒后我便背着你一路寻找避雨之处,却在雨中迷失了方向。好在后来遇见了林中的荆大叔,他是这山中的樵夫,以砍柴打猎为生,阿禾是他的女儿,多亏他们出手相救。”
“原是这样……惜月,扶我出去走走吧,也好当面与恩人道谢。”
“可是……”贺惜月有些迟疑,“阿禾说你身上的伤还未好全,近段时间最好不要过多走动。”
“无事,也许以后所需面临的处境还要艰难许多。你放心,我并未有这般脆弱。”贺君遥抵住舌尖,拼命压住心中的苦涩,“我们于年幼时娘亲早逝,幸得众人照拂,被泽蒙庥,才得以安然至今。仔细想来,以往的随心不过是因身后有贺家依持……如今贺家突遭劫难,凭一己之力无法阻止已是遗恨,若不能设法找出真相,替他们讨回公道,怕是今后再无面目去见他们了。”
话音刚落,贺惜月已是泪雨涟涟,“姐姐……”
这些时日他们疲于奔命,无暇多想,如今逃出生天,那些有意隐藏起的心绪便一股脑地涌出,搅得人彻夜难眠,如椎心泣血。
贺君遥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水,“惜月,不哭了,如今的境况,还需要我们振作起来。从今以后,我们便改随母姓慕氏,因投奔亲戚途径此处,迷路又受了伤误走到了这里。若有旁人问起,便如此回答,可记着了?”
贺惜月点点头,也默默牵住了贺君遥的手,掌心传来的温热便也给了她一丝慰藉。
微风拂过,薄帘影帷随之摆动,周围安静极了。两人相对而坐,久久无言。
至少,至少她们还活着。
只是从此之后,世上再无昔日贺府。
……
慕君遥端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喝过药后,慕惜月便扶着她走出屋外。她扬手略挡了下尚且有些刺目的日光,抬首望向山林之景。此时暴雨已歇,草木萌发,目之所及,遍地生机,昨日城中的腥风血雨也未曾波及于此……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在床上歇着吗?”阿禾正在帮荆大叔劈柴,看见慕君遥后,便将柴刀扔向一旁,向她走来。
慕君遥向他们郑重行了一礼,“荆大叔,阿禾姑娘,惜月已经同我讲了,还要多谢你们的搭救之恩。”
荆大叔见状,连连摆手,“不用,这也算不得什么。”
阿禾将她拉起,语气欢快,“无需这么客气,你身子还没大好,这段日子就在这安心休养吧。只是山野之中难免有些荒僻简陋,你们可不要嫌弃。”
慕君遥也跟着弯了弯嘴角,“怎会,是我们多有打扰了。”
她们二人便在这林间木屋中暂住了下来。在荆大叔和阿月的关照下,慕君遥的伤势也逐渐好转。只是心中尚有诸事未了,终是食不知味,夜寝难安。
转眼一月时间已过。
这天,早上用过饭后,慕君遥便向荆家父女辞行,“荆大叔,阿禾,这些时日多谢你们的照拂,如今我已差不多痊愈,不敢多加叨扰。我们现下无以为报,大恩铭记于心,日后必定报答。”
“你们这是打算离开了吗?”阿禾听到慕君遥要走,心中有些发闷。
“别难过,总会有相见的时候。说好了你还要教我们些捕猎射箭的本事,可不许食言啊。”
听到慕君遥的宽慰,阿禾终于展露笑容,“好,一言为定,我等你们!”
荆家父女出手相救本就出于好心,慕君遥也不愿再打扰他们。且这里地处偏僻,消息闭塞,多日来未曾有丝毫有关贺府的消息传来,思量再三,她还是决意去城里探听下消息。
用过午饭后,二人便简单收拾了下行李,来去匆匆,本也没什么需要带的。阿禾为她们准备了路上需要的干粮和几件干净衣裳。走之前,慕君遥悄悄地在枕头下面放了些银两,才感到些许心安。而后她们便拜别了荆家父女,踏上了回程的路。
“姐姐,你如今有何打算?”
“回永洛城。”
“可是咱们才从那里逃出来,现下回去岂不是更危险?”
“正如你所说,就算他们想到还有漏网之鱼,应该也不会猜到已逃走之人短时之内还会再次回来。何况我们离开许久也未见有追杀之人,先谨慎些行事。”
“好,姐姐,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