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相助?相助的缘由却不是简简单单两三句便能说清楚的。
当大雨落下,众人停下争斗,呆立在原地,然后他们扬起头颅,仰面迎接天空深处洒落的雨滴,如梦初醒。
沈魄收回手中的剑,看着旱魃化作一团未燃尽的灰烬散在空中。
他知道一切已无可挽回。
但他不后悔。
“非亲非故,你为什么要帮我?”
女孩久久没得到回复,便又问了一遍,少年收回发散的思绪,学着程婉儿的话,道:“非亲非故,为什么就不能帮人了?”
程婉儿歪着头想了想,说:“也对哦。哎,你叫什么?”
少年说:“我叫沈魄。”
“沈、魄。好奇怪的名字啊。”女孩直率的道,“我叫程婉儿。你知道婉是什么意思吗?”
她自顾自的继续说:“柔顺。我妈希望我是个柔顺乖巧的女孩子——她一定很失望吧。”
少年没说话。
程婉儿顿了顿,奇怪道:“你怎么不问我她为什么会失望?”
少年抿了抿唇:“女孩子也不是一定就要柔顺乖巧的。”
程婉儿看了沈魄一眼,再次加重语气道:“你很奇怪哎。”
沈魄若有所思:“是吗。”
少女从草丛里爬起来,拍打着裙摆上沾着的草叶和泥土,也不说话,就这么持续了好一阵,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定格,才开口道:“你真能帮我找到程璋?程璋,就是我弟弟。”她解释。
少年坐了起来:“多大?走失了多久?”
“十四岁。从傍晚他说去学校后我就没见过他。大约五六个小时?”
“哦,得再等等。”少年老神在在的道。
“等?”程婉儿一下子提高了声量,“再等下去,他得跑到天边远了,怎么找?”
“你看啊,”少年耐心的给她讲道理,“现在这么晚了,你呢,还有你弟弟,还有我,都得休息对不对?所以你着急,没用。”
少女在原地焦虑的踱步:“可是,可是……”
沈魄打断少女的喃喃自语:“你弟弟,未成年人,你,未成年吧?我,”沈魄停顿了一下。
少女望向他,不知为何,她觉得他有点心虚,然后少年说:“我,我也是未成年——都不适合这么晚还在外面游荡,用你们的话说,这叫什么,哦对,当‘夜游神’。”
“可是……”少女还试图坚持己见。
“没有可是。你,先回家。”沈魄坚定的重复道,“现在太晚了。”
少女停下踱步:“那你呢?”
沈魄瞪大眼:“我?我当然也要休息呀。”
“在这里?”少女狐疑道。
“……我又不是野猫野狗,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睡觉。”少年叹气:“走吧。”他抬腿就走在了前面。
少女问:“哎,去哪?”
“送你啊。”
虽然傍晚下过雨,此刻又是深夜,但还是潮热无比,少女跟在后面走得一身的汗水,她虽然已经习惯这气候,但还是觉得不爽快,便没话找话:“你不热吗?你怎么都不出汗啊?”诸如此类的问题。
沈魄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西南地区特有的亚热带季风性气候对他毫无影响,他确实没出汗,非但没出汗,就连热,他也无法感受到。
可从前,他并不是这样的。沈魄想起了1891年的华北,那时那地儿可真够热啊……
1891年的华北某地,旱魃为虐,蝉喘雷干,溪河断流,民不聊生。
时值六月,夜里却出奇的热,连风都是烫的,吹在人们身上,将黏在皮肤上的汗液带走,却换不来一丝清凉,反倒有种身处在一锅翻腾热汤中的错觉。
这一群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穿着短衫,举着火把,沉默的像一尊尊石像。可跳动的火苗投下阴影,将每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变得狰狞而怪异,好似在这层薄薄皮肤下潜伏着生有细长锐利节肢的非人怪物,它们正要伺机破皮而出。
气氛一时紧迫而凝滞。
领头的老者登上三面围着白绳的高台,他振臂高呼:“开山渊,造土龙,为祈雨,吾等想尽办法!可这雨,迟迟未下来!是吾等,心诚不足?并非如此!皆因,”他话锋一转:“祸害作祟!”
人群里交头接耳,发出阵阵低语声,祸害,这两个字回响一般在人群中扩散,仿若蜂群出动。
老者揪住身旁跪着女人的发髻,大声呼喊:“这妖妇就是祸根!她已被女魃附体!不烧了她,旱情解除不得!”
那女子被迫扬起头颅,脸上满是泪痕和惧怕,却不说一个字。她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做无用功——自己是无辜的——但这并不妨碍老者因为双方家族的积怨拿自己泄愤。他说她是大旱的祸根,他们便深信不疑,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快信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便是如此。
柴火已被点燃,被麻绳缚住的妇人出于求生本能,开始不断的挣扎,这时从远处出现气势汹汹的一群人,原来是那妇人的亲族闻讯赶来了。
于是一边的人执意要“灭女魃,除旱情”,另一边肯定是不让,形势一触即发,两派人马眼看要大打出手,有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忽然清晰的响在人们的耳旁:“她并未被旱魃附体。”
众人均是一愣,面面相觑,老者大声喝道:“谁在装神弄鬼!出来!”
并没有什么人现身。捆住女人的麻绳却自动松开,点燃的柴火堆也莫名其妙的熄灭。有人试着再去点燃,却怎么都无法成功。
人群中有人喊道:“显灵了!观世音娘娘显灵了!”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原本深信妇人是女魃的人开始动摇,本就不信的人气势更盛,叫嚣得厉害,后来的人群中又扑出来两个哭叫着“娘亲”的孩童,一时间哭声叫声交织,场面甚是混乱。那妇人也被人扶到了亲族那边,烧是肯定烧不成了。
不远处的山坡站着两个身影,是一男一女。其中男的便是沈魄,他望着还在纠缠的两拨人,说道:
“师父,这样便成了么?”
苏颖摇摇头,道:“旱魃不除,雨无论如何也下不来,事情便成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