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正来自那位建筑工人。
不过,只短暂的一瞬之后,她便感觉不到那道视线了。
再定睛看那人,他已喝完水,转过身去,放下水瓶,拿起了石砖。
他刚才是在看着她吗?陆蔓并没看真切。
因为阳光太强,耀着眼目。
刚才感受到的视线,或许是错觉,抑或是某道太过强烈的阳光。
她没纠结于这个问题,收了目光,接着画自己的画。
林佑杰没再打扰她,打扫完,道了别,离开。
陆蔓专心于笔下的画,不断地画着。
画到太阳升至中天,阳光直辣辣地照射着山峰和大地,方才还绿意盎然的树,过曝般泛起灰黄。远处山峰更是发白,失去其原本的色彩和轮廓。
这便是一天之中,光影最为寡淡无趣的时刻了。
她这才折回屋内,休息。
拖着步子,坐进沙发,刚坐下没一会儿,隐隐听到手机铃声在响。
不用猜,就知道是谁。知道她电话的寥寥、会给她打电话的更是无几。
她站起,往卧室走,越靠近铃声越响,像是那人在催促。
在铃声即将停止的瞬间,陆蔓将电话接了起来。
电话彼端的顾逸航一愣,带笑意的痞痞声音道:“我还以为这通电话又没人接了呢。”
“又?”
“一个小时前我已经给你打过一通,你就没接。”
“在画画。”陆蔓拿着手机,缓步走出卧室。
“我猜到了。”顾逸航笑,“这么看来,你到新地方没多久,就找到想画的东西了,效率不错啊。”
“还行。”
“你可别一开始画画,就满心都是画,其他什么都不管不顾,连饭也不知道吃。”顾逸航习惯性地叮咛陆蔓。
陆蔓坐回沙发,习惯性地道:“会吃的。”
“真的?那你今天的午饭吃过了没?”
陆蔓:“吃了。”
实际没吃,从早上醒来,到现在,她只喝过一杯咖啡,怕顾逸航对她碎念,才如是回答。
顾逸航显然不相信,直截问道:“吃的什么?”
陆蔓要回答,可乍然间塞住,一时没想起要答什么。
“你在迟疑。就知道你没吃,还骗我。”顾逸航展开了他的碎碎念,“你呀,得好好吃饭呀。每天三顿饭,你起码得吃两顿吧,不然身体会出问题的。再有,你画画,总许久一动不动,肌肉会僵,也能趁着去吃饭,外出散个步,活动活动身体。”
到此顿住,陆蔓以为他说完,没想到他忽又说道,“还有还有,咖啡要少喝,那玩意儿喝多了,对身体也不好,尤其不能空腹喝。都这么大人了,别老让我替你操心。”
陆蔓被顾逸航絮叨得有点想笑:“以后别叫你顾逸航了。”
“嗯?叫什么。”顾逸航还傻傻地在问。
“叫顾妈妈。”陆蔓道。
“顾妈~妈~?”顾逸航颤音都出来,“什么顾妈妈,我是男的。”
陆蔓浅挑眼尾:“哦?你不说我还真没发现。”
顾逸航:“……”
“以后不管你了,你想把自己饿坏,就随你好了。”顾逸航气鼓鼓道,可这气没持续多久,要挂电话时,他还是没忍住,催陆蔓,“电话一结束,你就吃饭去。吃点有营养的。”
“会去的。”
“可别光嘴上说说。出门在外,你得照顾好自己,知不知道。”
“你再啰嗦下去,真成顾妈妈。”
顾逸航要被陆蔓气笑:“我真的是……”叹了口气,唇角勾起,摇了摇头,“也只有你才能让我这样,换成任何旁的人,我才懒得多说一句。好了,你快去吃饭,拜。”
说毕,挂断了电话。
陆蔓握手机的手垂下,人仰进沙发。
吃饭……
人为什么得吃饭,如果能像植物那样,进行光合作用,该多好。
仰了会儿,她站起身,去把画收进屋里,关上门,钻入小径,往山下走去。
现在已值一点半,她才正要去吃饭,而江寂野已吃毕了饭,返回山上。
江寂野顺小径而上,稳健地行着。
远远看到前方有个身影,渺茫的绮丽的。
陆蔓没看到江寂野,她关注着路旁一些不知名的杂草和野花。
她还蹲下,近距离观察一簇蓝紫色小花,下意识思索,该用哪些颜料才能调出这种色调。
想完,起身,刚要迈步,看到对面走来一个人。
下一秒,认出是她隔壁的那位建筑工人。
江寂野眼眸垂落,看了眼她脚边的蓝花,又看向她,朝她点了下头,算是致意。
陆蔓也点了下头,算回应。
在互相点头之后,两人便交错而过。
江寂野接着往山上走,而陆蔓则接着向山下而去。
她又到了那家做本帮家常菜的小餐馆。通常,她在一家馆子吃过,只要饭菜不难吃,她基本会固定那一家,熟门熟径,省去许多麻烦。
今天,为了践行顾逸航说的吃点有营养的,她点了三个菜:清炒虾仁、栗子炒子鸡,八宝菜。
有虾有鸡,有荤有素。
三个菜,于她,自然吃不完,剩余的打包带走,充作晚餐。
接下来,她每天都会像这样,中午下山一趟,吃午餐,再带一份晚餐回来。
偶尔也还会在山径上遇到江寂野,依然是互相点下头,算致意,然后各走各的路。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不断过去。
太阳也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强盛,炙烤着大地万物,包括陆蔓。
以往,陆蔓吃过午饭,再休息一会儿,便会开始画画。
今天也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今天她才画了个把小时,就觉眼前的色彩渐失了真。
太阳晒得她目眩眼花。
回屋,拿了棒球帽,戴上,走出,继续画。
可棒球帽只能遮光,不能挡热。
烘烤般的热度,直辣辣地烘在人身上,要把身上所有水分都烘干。
陆蔓仰头喝水,目光不自觉瞥向不远处,那伞盖般的桂花树,在热阳中蔚然耸立。
树下是一片被茂密枝叶遮出的浓荫,看起来清凉无比。
陆蔓凝立片刻,放下水,走了过去。
一迈入树下,一股沁人的凉意,便扑裹而来。
高热之下,这里全然是另一个世界了,一个清凉的世界。
陆蔓往前走了走,走到树干旁,那里阴影最重,凉意也最盛。
住了步伐,站定,身上被太阳烘出的热度在迅速消散,晒花掉的眼睛也恢复了澈亮,前方山景重又变得清晰明丽了。
这一瞬,她蓦然起了个念头,侧转眼,看向自己的画架。
画架上是她那幅写实山景。
紧接着,她看向前方。前方当然是同片山景,只是位置不同,所看到景致的角度和轮廓,与她所画的,有明显差异。
有没有完全相同,或差异小的位置呢。
陆蔓往前走了两步,摘下有些遮挡视野的棒球帽,仔细审视起前方。
过一阵,换个位置,继续审视。
审视各个角度的山景。
她从树下西端起始,走到东侧,又返回,再审视衡量一遍。
这时,断墙边的脚手架,江寂野站在上面,将手上的石砖,放置于墙垣上,一滴豆大的汗珠,也滴到了墙垣上。
他摘下满是泥灰的劳保手套,拉过毛巾,擦去头上脖颈上的汗,弯身,拿起了水瓶。
瓶里的水已快见底,一口喝尽,拿着空瓶,下了脚手架,走进居住的老屋。
靠窗桌下,有水,俯身,伸过手去,发现一提的水只喝剩下三瓶,又该买了。
随意拿了一瓶,走出。
没往施工的墙那边走,而是向桂花树走去。
先拧开瓶盖,一气将水喝下小半瓶。
今天的天气太热了。
喝过了水,将水瓶松闲地拎在手中,又从裤袋中摸出烟盒,取了一支烟,放到口中,牙齿轻轻咬着烟尾,放回烟盒,继而拿出火柴,眼眸垂着,边走边擦燃了火柴。
在天光下,火焰被照得透明。
江寂野抬手,同时稍低垂下头,将烟凑向火焰。
烟点燃,他也就走到了桂花树下。
这么热的天,晒得他有些燥乏,需要乘个凉,休息一会儿。
甩灭火焰,他一抬头,脚步倏然滞住。
也正在这时,左右探看山景的陆蔓,不经意一个转眸,看到了江寂野。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撞。
似乎都愣住了,两人就那么看着彼此,谁都没开口讲话。
也似乎,谁都没有开口讲话的打算。
在酒吧遇到之后,关系“突飞猛进”,从陌生人,变成点头之交的两人,短暂怔愣过后,彼此点了下头。
陆蔓便又去审看山景,江寂野则背倚树干,垂着眼睫,默默抽烟。
最终,陆蔓找到了一个差异无几的位置。
如果没找到,她会不发一言,就此离开。
现在找到了,她只得开了口,因为树是别人家的,她不能不问而用。
她转头,对江寂野说道:“我能否借用这树下的小块地方,画画。”
陆蔓话说得突然,内容也超出预想。
默然抽烟的江寂野滞了下,才缓慢抬睫,目光幽深,落在陆蔓脸庞。
拿掉口边的烟,他沉冷的声音道:“这种事,你多余问我。”
他想说,这种小事,不用问,直接用就好。
但在陆蔓听来,以为他在说她这个问题不该问他。
陆蔓很快反应过来,意识到的确不该问他,毕竟他只是个为别人建房的工人,做不了这块地的主,应该问房主。
“那你能不能帮我问一下房主。”陆蔓道。
“房主?”这下,换江寂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对,你正在建的房子的主人,也就是你的雇主。”
想起林佑杰曾说过的资本家等话,陆蔓又道,“我听说,你的雇主是个黑心资本家。这种人,一般都不太好打交道。放心,我不会让你白耗时出力。如果你愿意传话,我可以付你一些钱,算作介绍费。也会付你老板租金,租下这块地方。”
江寂野:“……”
他的关注点在前半句。
眉心不可察地跳了一下,“黑心……资、本、家?”
作者有话要说:□□资本家·寂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