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历359年的夏天比起以往任何一年都要更加漫长,天气也格外炎热,整个斯泰莫大陆仿佛蒸腾在一片热气之中,每当傍晚时分,劳作了一天的男人们聚集在晒场喝酒闲聊,却看到结满熟透果实的熔岩树依然一片火红,连一丝要落叶的迹象都没有,都会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
按照大陆的习俗,只有熔岩树叶开始枯萎脱落,祭祀们才会在各地的神殿举行秋实仪式,宣布时令更替。也只有到了这时候,每年专为秋收货物流通而举办的贸易集市才会在各大城市陆续开放,农户们辛苦一年的收获也才有了换成口袋里沉甸甸的银币的机会。
可如今熔岩树仿佛中了邪,熔岩果已经熟透到红的发紫了,它还是一片叶子也不落下去。眼看着收获的各种粮食水果堆积在庭院里,再不拖到集市上去卖就要烂在家里,农户们每天嗅着庭院里甜到发腻的香气,眉头却一天比一天皱得更紧。
而对于天气的异相,孩子们却并不在意。迟来的秋天意味着男孩子依然能够赤着脚下河摸鱼,而女孩子则可以继续穿着刚过膝的裙子,嘻嘻哈哈地聚集在一起比较谁的裙子更漂亮,谁的群摆转起来可以更大更平。
每当邻居家的姐妹嬉笑着从家门前经过的时候,坐在门口玩布娃娃的艾达都会抬头羡慕地看着她们边跑边跳的背影,她也想去晒场和她们一起玩,但更多的时候她只能在家门口坐着,抱着母亲亲手缝制的布娃娃玩,直到父亲和大自己三岁的哥哥回家。
身为一家之主的罗伯.坎特是一名农夫,为隔壁镇的贵族们提供新鲜的水果和蔬菜,他的妻子烧得一手好菜,并凭此在克萨约尔的皇宫内谋到了一份厨娘的职位,每当罗伯因为要将货物运往隔壁镇上而无法照看孩子的时候,她便可以将她的两个孩子带到皇宫去暂住,直到丈夫回来。
又是约定好送货的日子了,罗伯在院子里忙着装货,抬头看到了坐在门口看书的一双子女。
“艾文!把绳子拿来!”
罗伯喊道,于是艾达的哥哥——年仅七岁的艾文.坎特放下了手里的书,飞快地跑到院子一角,把绳子拿给了他的父亲:“爸爸,你今天又要去塞斯姆特大人那儿吗?”
“是的!”
罗伯正在把成箱的新鲜水果堆放到马车上,然后用绳索把它们固定,“吃完晚饭我就出发,在那之前安妮会回来接你们去皇宫——记得,到时候可别闹出什么乱子来!”
“知道了,爸爸!”
艾文笑嘻嘻地回到了门口坐下来,重新拿起了那本有些破烂的童话书。
“刚才我讲到哪了?‘山谷里百合盛开’?”
他翻着书页,心不在焉地问道。艾达摇了摇小脑袋,淡金色的短发也跟着晃了晃:“讲到小伊达遇到怪事了——”说到这里,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心事重重地道,“哥哥,我有点害怕。”
“怎么了?”
“我……”
紧张地看了眼正在院子里忙碌的罗伯,艾达小声道,“哥哥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去皇宫的时候,公主殿下生气了吗?”
“公主殿下生气?……喔,因为她放在花园桌子上的画册掉到地上的事?”
“恩……”
艾达更紧张了。
艾文看出了妹妹的不对劲,皱了皱眉问道:“不会是……你碰掉的吧?”
“嘘!”
艾达跳了起来,紧张万分地看向院子里的父亲,直到确定了他没有听到自己和哥哥的对话,这才安下心来,蹲下身对着艾文小声道,“我没想到公主会那么快回来,我本来只是想看一看就放回去……”
“……没关系。”
艾文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她不是没有发现你吗,而且画册也没有弄坏和弄脏,只是掉到草地上而已,不用担心。”
“可公主殿下发起脾气来……真的很吓人……”
“你们两个!别在那儿研究那本破书了,艾文过来帮我递工具,艾达,你去村口瑟西大妈家把你妈妈明天要带去皇宫的东西拿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罗伯的坏脾气也有增长的趋势,说起话来怒气冲冲的。两个孩子被吓了一跳,赶紧把书丢到一旁,各自跑去做父亲给的安排了。
此时已是傍晚,艾达从院门口跑出来的时候,夕阳昏黄的光芒正洒在镇中的石板路上,将她瘦小的影子拉成长长的一条。
远处晒场穿来了喧闹声,听起来和以往有些不同,似乎有很多人在嚷嚷着什么,距离太远了听不太清。
艾达好奇地朝那儿跑了几步,这时忽然从路尽头的拐角奔出一个人来,她认得那是邻居家的大叔,只听他喊道:“熔岩树落叶了!好消息——艾达?赶紧去告诉你爸爸!熔岩树终于落叶了!”
见大叔喜形于色地朝着自己家跑去,艾达心头一阵喜悦,扭过头大声喊道:“我要去村口找瑟西大妈,叔叔,你帮我告诉爸爸吧!”
“没问题!”
太好了!
得知这个消息,艾达兴奋起来。每年举行秋实仪式的时候,家家都会连着一周做好吃的饭菜,她和哥哥不仅能有新衣服穿,还被允许去皇城参加祭祀典礼,虽然去年参加的时候艾达年纪还小,可那绚丽的场景还是让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可真是每年梦寐以求的时刻,小艾达心里怀着喜悦,公主生气的事早被她抛到了脑后。
小跑着来到瑟西大妈家门前,满脸喜悦的艾达正准备敲门,忽然听到附近的树丛里传来了狗的呜咽声。
“阿卡?”
她听出那是村里的大黄狗在叫,叫声听起来像是它受了伤。艾达有点担心,一边朝村外走去一边试探道,“是你吗?阿卡,你受伤了吗?”
狗叫声嘎然而止。
艾达愣了一下,不安地看了看瑟西大妈家透着灯光的窗户,又朝刚才传出狗叫声的树丛看去。
仿佛是为了壮胆,她提高了声音又喊了一遍:“阿卡?你在那儿吗!?”
树丛忽然晃动起来,阴影处猛得站起了一个人。
艾达吓地跳了起来,扭头就跑。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她几乎没跑出几步就被抓住了——抓她的人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手制住了她的行动。
“别乱动,我有话问你。”
艾达吓坏了,离开了地面的双脚乱蹬起来,扭动全身的力量想要挣脱出那人的怀抱。
那人不为所动,一直拖着她走进了村外的森林,这时的艾达已经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抽泣着,偶尔用脚蹬一下那个人,却完全起不到作用。
“告诉我,从这里往皇宫去,要怎么走?”
除却了最初的慌乱,艾达渐渐意识到抓住自己的这个人个头并不高,而他说话的声音也不像是成年人的嗓音。他把她放到地上,用不知从哪摸出来的绳子把她捆了个结实,又退后了两步。这时艾达才发现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多岁的黑发男孩儿,皮肤白皙,穿着一身简单利落的贴身软甲,一双漆黑的眼睛正冷冷地盯着她。
艾达看到他腰间别着一把短剑,喊叫声化为了一声呜咽,她不敢说话,只是使劲摇头。
那男孩儿似乎有些焦虑,他咬了咬下唇,转头看向村子,看起来是在犹豫要不要再抓一个能问出话来的人。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村子里家家户户的窗口都亮了起来。
男孩儿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是对自己从村子里绑架一名成年人不抱信心,于是放弃了进村的打算,转而望向艾达:
“你应该知道的,这里离皇宫不远——你告诉我方向,我就把你放回去。”
他不死心地问道。可艾达依然不回答他的话,只是低着头小声抽泣。
“啧……”
男孩儿看了一眼村子的方向,叹了口气,似乎再不抱什么希望。他扭过头来看了看坐在树边抽泣的艾达,弯腰解开了她手上的绳子。
“算了,看来是赶不上了。”
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别哭了,我会把你送回村子的,只不过要等一会儿,再晚些的时候。”
艾达揉了揉被绳子勒得生疼的手腕,小心地朝他看去,视线从他脖子上挂着的宝石坠子移到了手腕上护腕的花纹,最后,她又瞄了一眼男孩儿腰间的短剑——这把锐利的武器让她回想起镇上屠夫染着血的尖刀,还有被尖刀刺中,倒在血泊中抽搐的动物们。
她哆嗦了一下,最终也没敢动手去解自己脚上的绳子。
男孩儿注意到了艾达手腕上被勒红的痕迹,本来冷冰冰的脸上首次显现出了一丝歉意:“……抱歉。”他快速地道,伸手松了松艾达脚上的绳子,却没有解开。
也许是这声道歉缓和了不少气氛,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艾达渐渐忘记了自己会被捆在这里的原因,胆子也大了许多,她小声问道:
“……你是谁?为什么要去皇宫?”
男孩儿眼神一凛,摇头道:“你没必要知道。”
艾达没想到他会拒绝得这么干脆,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忿忿地把头别到了一旁,心想你都不告诉我理由,我干吗要给你指路!
两人再一次沉默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艾达已经从一开始担心父亲如果找不到自己会不会大发脾气,变成了猜测镇上的大家会不会已经着急了,正组织人手来找自己……
天完全黑了下来,头顶的枝叶间透出点点星光。又过了许久,就在艾达迷迷糊糊就要睡着的时候,她在模糊中感觉到身边草丛剧烈地晃动起来,一下子惊醒了。
男孩儿刚刚站起身来,正朝远处看去。
她怔怔地看着他,过了片刻才想起来朝他看的方向望去,于是视线穿过林间的缝隙,落到了几盏火光之上。
是村子里的人打着火把来找自己了吗?
她揉了揉眼睛,又觉得不是这样。那些火光渐渐连成一片,不仅有红色的火焰,里面似乎还夹杂着焰火一般的彩色光芒,偶尔,也有格外耀眼的光将一些建筑的影子从夜色中映照出来。
那里应该是克萨约尔的皇宫。
建筑的影子让艾达回忆起了皇宫的轮廓。她想起刚才隔壁大叔说到熔岩树落叶的事,不由喃喃地道:“看起来好像焰火,难道今年的祭祀典礼提前进行了吗……”
“那不是焰火。”
男孩儿似乎比她更清楚那些火光所代表的意思,语气颇像是松了一口气,他转过身看了艾达一眼,那目光让艾达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很快人们就会知道了……今晚发生的事。
他这么想着,一边俯下身解开了艾达脚上的绳子,又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来吧,我送你回去。”
当夜色褪去,黎明来临的时候,消息就会传遍整片大陆。
时令交替的祭祀将被沉痛的祭奠所取代,若一切如期进行,那么不久的将来,克萨约尔的名字,便将沉寂于历史的洪流之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西幻……不发出来一辈子都不会写完它的……
下章开始正文
独立的故事,不过应该会有看过神境的孩子发现一些熟人的亲戚……=。=好吧,就这样……最近依然很忙,不过会定期跑来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