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唱尽,台上的人气喘吁吁,台下的人欢呼不止。
喻初虽然没听懂唱的是什么,但三种乐器的混杂和现场的气氛,让她也跟着燃动。一番折腾下来,大冷的天,她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她坐回位子上,端起手边的杯子,还没喝一口,被许苓茴拦住,“生理期,别喝冰的。”
喻初瘪嘴,掏出保温瓶。
清吧配保温瓶,格外违和,许苓茴忍不住笑。
灌了大半瓶热水下肚,喻初敲着杯壁,伸长了脖子去看台上还没下来的人,余光里瞥到许苓茴静坐的模样,好奇道:“你觉得小白唱得不好?”
许苓茴反问:“你听出他唱了什么吗,就觉得好?”
喻初掐着手指数,“哎哟,唱歌这种东西,一听声,二看人,三看氛围,小白三个都做到了,当然好啊。”
“是吗?”
“是啊。”见人还在台上,喻初拉着她要上去,“走走走,我要请他们喝东西。”
许苓茴被她拉着走,台上几个人,她只直勾勾地盯着白述年看。
几个人见喻初过来,恭敬地喊喻小姐。喻初摆摆手,让他们叫喻初就好,末了问他们喝不喝酒。
除了白述年要了杯气泡水,其他两人都选了酒。
喻初端着一杯温开水,夸奖的词一股脑倒出来,尤其点了白述年,说他上台后,KASA来的人多了,且都是年轻男女,大概都是冲着他来的。
白述年不禁夸,耳根泛红,不自然地道个谢后,移开和喻初对视的目光,一转,却对上许苓茴的。
从过来,许苓茴的眼睛就没从他身上挪开过,像猛兽等待猎物一样,其他人也注意到了。
喻初碰碰她的肩膀,眼睛在两人身上打量,最后问许苓茴,“苓茴,你盯着小白看什么?”
许苓茴眉一挑,嘴角微弯笑了笑,“没什么,我也觉得他唱得很好。”
“是吧。”喻初正想接着她的话尾再夸一顿白述年,见到她接下来的动作,瞠目结舌。
许苓茴拿出钱包,抽出里面全部的红色钞票,交叠在一起,随后抬头看向白述年。
他穿了件杏色圆领毛衣,没有口袋,于是她踮脚,将手里的一沓钱塞进他锁骨旁,毛衣将钱夹住。
她脸上的笑放大了些,“很好听,下次多唱一些这样的。”
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
白述年双眉紧皱,看着她的眸子似乎含了冰,比外面的风雪还冷。他绷紧了身体,连面部线条都僵硬起来。
他可以接受客人给予的小费,就像老欧说的,他们凭本事赚钱,不丢人。但他无法接受这样的方式,像施舍,像高高在上的神,带着不屑和轻蔑俯瞰脚下的蝼蚁。
他凭本事赚钱,什么工作,只要他行,来者不拒。但他也要尊严。
他抽出那叠百元钞票,克制着自己没有以同样的方式还回去。他将钱放在一旁的盆栽里,重复上午对她说的话:“你的钱,我赚不起。”
先前那些不礼貌的试探、上午滑雪场的事,他只当她是女孩子敏感心性,有些事不好直说,只能迂回以一些动作警示他。
所以他并没有产生过于愤怒的情绪,饶是被她撞倒,在看到她往下滚时还是会下意识地保护她。
但此刻,她的动作,在他眼里,只剩卑劣。
他赚不起这样的钱,也交不起这样的人。
他朝喻初点下头,一眼不看许苓茴,背好吉他往后台走。
许苓茴却不罢休,“白述年,既然出来兼职了,拿到钱才是重要的,怎么得到的,对你来说,有意义吗?况且,我给的,够你去滑雪场做好几天了。”
白述年脚步没停,但她的话,一字不落进了他耳里。
十八九岁的年纪,压不住脾气,但他告诉自己,他得压住,每一个进入KASA的人,都不是他能惹的。他紧紧按住琴弦,在食指指腹按出一条血痕。
他转身进了后台,最后听到喻初一声喝斥:“苓茴!”
喻初有些火,她了解许苓茴,她干不出来这样侮辱人的事,但她不知道她今晚怎么了。或者说,自认识白述年以来,她就开始不对劲。
她朝老欧扬扬手,让他们先去忙。老欧带着其他人,脸色难看地离开。
喻初把许苓茴拉到外面。
KASA内开了暖气,温暖如春,她们只穿了单薄的毛衣。出来外面,冷风直往他们皮肤里钻。
晚上的雪比白天大,他们站在雪里,黑发在一片白色中飞舞。
喻初气还没散,但她依旧温言细语地问人:“苓茴,你到底怎么了?又是和他比赛,又是以那种方式塞钱,白述年得罪你了吗?”
先前给白述年塞钱的气势似乎被风雪带走,许苓茴垮下肩,慢慢露出疲惫,“喻初,白述年和我同班。”
喻初先是惊讶,随即猜测道:“你怕小白会...”但她立马推翻自己的猜测,“小白不会多管闲事的。”
许苓茴摇头,无奈一笑,“喻初,我累了。当了这么久别人眼中的乖乖女、完美孩子,我装累了。我从来没有当过许苓茴。”
林微和许怀民还没离婚时,就告诉她,你要变得优秀,要什么都会,你爸爸才会喜欢你,才会回家。
后来他们离婚了,林微的话变成:苓茴,你要比许岁和优秀,你要比她们母女都完美,你爸爸心里才会有你的位置,我们才有回许家的可能。
于是林微要求她听话、懂事,不要让别人操心。学习要名列前茅,生活要自己动手。她还送她去学艺术,画画、琵琶、芭蕾、钢琴、书法,她都学过,但许岁和只会书法,会其他的,是许怀民的初恋。
林微把她当成她失败婚姻的修补石,幻想着母凭女贵,但许岁和和她母亲,从来都不需要母凭女贵。
她按着林微的希冀,扮演着她心目中的完美女儿。直到有一天,许怀民带着他和初恋的一双儿女回来找她们,许苓茴发现,她已经演不下去了。
“苓茴。”喻初和她相识十年,懂她这些年的艰辛,但她帮不了她。
提起这些,许苓茴是伤心的,但她掉不出眼泪,“可是喻初,我胆子小,也太懦弱了。”
她花了十几年建起这副完美的皮囊,但她没有勇气,亲手把它撕下来。
喻初抱住她,没让她再说下去。
许苓茴靠在喻初肩头,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
KASA前面的店都关门了,路边只有一两盏昏暗的路灯,散发着零星光芒,在黑暗里毫不起眼。
她觉得自己就像那盏灯,靠着微弱的光,在黑暗里苦苦挣扎。直到有一天,对面也亮起了一盏灯,但它的光不够将她拉出来。
既然这样,那就同坠无边黑暗好了。
就像那句词写的:
来为我哭为我沉浮,
来成为我的不二臣属。
这晚之后,许苓茴好几天没去KASA。在学校和白述年碰面,后者毫不理睬,神色冷漠地走开。
许苓茴没有紧逼,她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周三那天,她和白述年被杨盈叫去办公室。许苓茴去得晚,白述年看见她时,愣了片刻,随即移开视线,转向杨盈。
许苓茴恭敬地喊声老师,站到白述年身边。
白述年不露痕迹地往边上挪了挪。
杨盈拿出两张报名表,对两人说:“最近有个物理省赛,一共三个名额,我给咱班争取了两个,想给你们。苓茴的物理一直很好,基本没掉过前三,述年呢,只要不偷懒,好好做,也能进前三。所以这次,希望你们俩能够代表学校参加。你们愿意吗?”
两人皆是沉默,没答应也没拒绝。
杨盈继续说:“虽然今年高三了,但机会难得,省赛第一名高考能加分,加的几分,能让你们甩开几万人。”
白述年原本可有可无的意思,在听到加分后,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答应:“老师,我去。”
杨盈笑着点头,把报名表给他。
“苓茴,你呢?”
许苓茴在等白述年表态,见他答应了,也一口应下。
杨盈喜笑颜开,“好,比赛在元旦,你们都好好准备。这周开始到元旦前,每周日上午有个集训,和十八班另一个同学参加,给你们补一些竞赛题目。记得按时参加。”
“好。”两人同时应声。
“对了述年。”杨盈对他还是不放心,“除了物理,你其他科目也要补上,不能拖后腿,知道吗?”
白述年略显艰难地点头。数理化还好,双语是个难题。
杨盈哪会看不出他的心思,当即给点破,“尤其是语文英语,补起来。苓茴,你要是有时间,顺便给他补补。”
许苓茴乖巧应下,“好呀,就是怕...”她故意停顿,引来杨盈询问。
“怕白同学不愿意配合。”
白述年斜眼睨她,没有接话。
杨盈直接找两位老师拿了一叠资料,交给许苓茴,嘱咐道:“一个科目,每天一张,你盯着他做完,有不会的给他讲讲。他要是不配合,你来找我,我治他。”
许苓茴抱着资料,应好,又对白述年说,以后多多指教。
白述年张嘴,想说不愿意,被杨盈挡回去:“你下次考试两门都及格,再来和我说不愿意。”
他只好咽下说辞,忽视许苓茴志满意得的笑容。他不知道许苓茴还有什么招,于是着急拿着表格离开。
走出几步,还站在杨盈旁边的许苓茴突然提议:“老师,要不您安排我和白同学当同桌吧,这样我既能监督他,也能及时给他讲题。”
杨盈还在思考这个建议的可行性,白述年却匆匆走回去,一口拒绝:“我不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苓茴不是故意那样塞钱的,轻点骂她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