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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乱买减肥药,它可能来自别人的肠道

微信朋友圈最大的用途,是塑造自己的形象。我妈发到朋友圈的,是各种爆款文——《柠檬的八种功效》《今天刚发生的,不看别后悔》……说实话,我已经屏蔽我妈朋友圈一年多了。

我的助手周庸,喜欢车和运动。朋友圈里分享的内容,都是车和他健身、打球的照片。他转载的文章也都和这些有关,比如:《警惕健身房杀手,燕市又一健身教练死于他手》——讲的是卧推需注意安全,燕市一个健身教练卧推时没弄好,把自己砸死了。

他们俩发这些,完全符合我对他们的认知。但如果反过来,周庸分享爆款文,我妈发车和健身内容,就会让我觉得那不是本人发的。

2016年年底,田静就面临着这种困惑:她一个同事的朋友圈,变得很奇怪。

2017年1月18日,我接到田静的电话,约我到她刚开的工作室见面。这个工作室专门从事资料采集、制作、研究以及买卖的工作。田静租了三间办公室,打通后大概两百多平方米,我扫了一眼办公区,一共十多个人。

她把我带进会议室,关上门,给我扔了瓶酸奶:“没有咖啡和果汁,喝这个吧。”

我说:“行,静姐给啥就喝啥。今天找我干吗,要请吃饭?”

她说晚上还有活儿赶,不一起吃饭了,找我来是想查一件事——她们公司好像丢了一个人。

我说什么叫好像,丢就丢,没丢就没丢。

田静抬起手,示意我听她说完,我点点头,拧开酸奶喝了一口。

两个月前,田静的工作室招了一个女孩,叫杨娇,负责采编。她刚来燕市,还没租房子,公司的另一个姑娘就把自己的次卧租给了她,两个人分摊房费。

一周前,杨娇发了条朋友圈,说自己特别心烦,要出去清净几天。当天她就没来上班,也没再回住的地方,打电话也一直关机。

虽然关机,杨娇的朋友圈却一直在更新,而且说的都是些莫名其妙、平时绝不会说的话。她平时是个爱看排版好看的鸡汤、从不说脏话的姑娘。而这几天发的朋友圈,充满了脏话和错别字,完全不像是她发的。

田静说着,掏出手机给我看杨娇的朋友圈。我接过来翻了一会儿,对比她之前发的东西,最近这几条信息确实像是另一个人发的。

我把手机还给田静:“你怀疑她出事了?”

田静说:“是,我觉得这些就不是她发的,而是别人发的。为了维持一种杨娇很好的假象。”

我点点头,这种事不是个例,有些犯罪分子会利用这样的手段,帮自己延长案发时间,制造不在场证明,增加破案的难度。

我问田静报没报警,她说没有。我问通知杨娇父母了吗?她摇摇头说:“现在还不能确定她是否失踪了,别闹了乌龙。你先调查完再说。”我说:“懂了,先带我去她住的地方看看吧。”

田静叫来了和杨娇合住的姑娘,让她提前下班,带我回家看看。杨娇和这位姑娘住在离公司不远的小区。我到了以后,在楼下抽了支烟,顺便等了会儿周庸,我们一起上了楼。

这间房子是两室一厨,大概五十多平方米,杨娇住在北向的次卧。我拧了一下次卧的门,没锁。我推开门走了进去。杨娇的卧室还挺整洁,没什么垃圾,被子也叠得很整齐。

我正在查看是否有什么线索,身后忽然开始“嗡嗡”响。我猛回头,看见周庸站在一台甩脂机上,浑身上下抖动着。

我问他在干吗。他说:“我试试。徐哥,我在商场总能看见这玩意儿,真有用吗?能靠抖动把脂肪甩掉?”

我说:“脂肪甩不掉,你的智商估计能甩掉点儿。”

我强行把他拽下来,一起仔细搜寻了一下卧室。除了甩脂机,我们还找到了女生用的哑铃、左旋肉碱以及一些减肥药和润肠茶。

我问合租的姑娘,杨娇是否一直在减肥。姑娘证实了:“她最近瘦得特别快,得有十四五斤。”

我点点头,又问杨娇失踪之前,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行为,或接触过什么人。她想了想:“前段时间,杨娇和我说交了个很帅的男朋友,我没信。”

我明白她的意思,杨娇是个胖姑娘,特别胖的那种。按照田静提供的照片,杨娇的身高大概是一米六,体重一百六七十斤左右。按照常人的眼光,她不太可能找到一个帅哥男友,所以室友觉得她是编的。如果这事是真的,说不定里面还真有点儿问题。但我问了一圈,没人见过杨娇的男友,根本无从查起。

除减肥用品外,椅子上还有个没拆的快递包裹。我拿起来看了看订单号,用手机查了一下,这个包裹是杨娇失踪后的第二天到的,发件日期是1月8日。我决定拆开包裹,看看能否找到些线索。

从兜里掏出小刀,递给周庸后,我让他把包裹拆了。他点点头,一刀割开了上面的胶带:“徐哥,拆人包裹不犯法吧?”

我说没事,最多也就是拘留罚款。他停下来:“那咱还拆?”

我说:“对,所以让你拆啊!”

打开包裹,里面仍然是减肥的东西:五盒“路老膏方”食用膏药,还附了张感谢信,结尾处写着“希望您推荐给亲朋好友一起受益”,旁边还有一个二维码。

拿手机扫了下二维码,进了一个私人微信,名叫“膏方专业减肥张老师”。我申请加好友,没两分钟就通过了。

这位老师一来就问我怎么加的他。我说是杨娇推荐的,她一周之前买过,说这药还挺管用的。

张老师不再多问,开始打听我的情况,分析我之所以肥胖的原因。他问我是否采取过其他减肥手段,还让我发一张舌苔的照片给他。我一通瞎扯后,他建议我购买一款疗程两个月、价格七千八百元的路老膏。我假装说太贵了,得再考虑。

他说:“还考虑什么呀?你朋友来找我的时候,说她去瘦身工作室、辟谷班、健身房都没用。我告诉你,要减肥,还得路老膏!现在交订金,我可以给你打个折。”

嫌啰唆,我直接把他拉黑了。在网上买没批号、没经营许可的不正规药品,吃死的案例不在少数。

杨娇找他购买膏方时,说自己采取过其他减肥手段:瘦身工作室、辟谷班以及健身房。她刚到燕市两个月,工作以外的时间基本都花在减肥上。如果她真的有一个男友,很大可能是在某个减肥项目中认识的。

我问杨娇的室友是否知道她报的这些班。

姑娘说:“就健身房不知道,她报的减肥工作室,经常在楼下地铁站拉人,杨娇就是在那里报的。免费的辟谷班她发过一个链接给我,想让我一起去,等会儿我找到发给你。”

我说:“行,看来也没什么别的线索了。咱一起出去吃顿饭,明天我们再继续调查。”

她说:“不了,最近有点食欲不振。”

她的脸色确实不太好,有些蜡黄。周庸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开始干呕,捂住嘴跑到洗手间,扶着马桶吐了起来。周庸急忙过去给她拍拍背。她吐了几下,忽然一声尖叫,周庸问她怎么了。她捂住嘴指着马桶,我走过去看,一条几厘米长的白色虫子正在马桶里蠕动着。

周庸看了一眼,马上也干呕了一下:“这什么玩意儿?”我说应该是蛔虫。

姑娘吓哭了,说虫子是从自己嘴里爬出来的。

我劝她说:“没事,应该就是吃了什么生蔬果,没洗干净,里面带虫卵。怪不得你食欲不振,回头吃点打虫药就好了。”

看见她吐出的蛔虫,我和周庸也不饿了,把她送到附近的医院,开了点打虫药,我们俩就回家睡觉了。

第二天晚上6点,我和周庸来到了她们家楼下的地铁站——杨娇参加的瘦身工作室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在这里报的。

我们点上烟,观察着地铁口来来往往的人。十几分钟后,一个穿着黑色大衣有点胖的哥们儿走出地铁口时,刚才靠在墙角玩手机的姑娘一步冲上去,塞给他一张卡片:“哥,我们是做瘦身餐的,一个月十五到二十斤,绝不反弹。”那哥们儿有点尴尬地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感兴趣,姑娘锲而不舍地追着说了半天。

周庸:“她咋不找咱俩呢?”

我说:“咱俩这个体型不是她的目标客户,走,咱主动找她。”

没说服大哥,姑娘又靠回墙角玩起了手机,我们故意从她身边走过。

如果在街上有人送卡片,可能有欺诈信息,不要轻易相信

周庸:“徐哥,你这喝酒都喝出啤酒肚了,不减减啊?”

我说:“减什么啊,又工作又写稿的,根本没时间运动,咋减?”

正说着,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拿着两张名片,递给我和周庸:“哥,你试一下我们的瘦身餐呗!按照我们的食谱走就行,什么都不用干,一个月啤酒肚准没。”

我接过卡片,问她都有什么瘦身餐。她说现在主要有五种瘦身汤,可以单独吃,但一起吃效果最好:银杏疾速全身瘦一百五十元;小粉全身均匀瘦一百五十元;小绿植物去抗体一百五十元;小红夜间助眠一百元;小橙强效夜间燃脂一百五十元。

只要严格按照他们的食谱,配合他们的瘦身汤,保证我一个月之后就没有啤酒肚。我问她还有更快一点儿的吗,我这人性子比较急。

她说那得问问她“老师”。

我和周庸跟她来到了离地铁站不到一公里的一个小区,她们的瘦身工作室就在居民楼里,八十来平方米的一个三室一厅。

“老师”也是个女人,这瘦身工作室的仨工作人员都是女性。这让我有点失望——没有男性就对不上杨娇的男友。

“老师”问我想要用多长时间减掉啤酒肚。我说两周,她点点头:“那普通的减肥餐就不适合你了。”

向她咨询什么比较“适合我”时,她拿出了一盒浅棕色的胶囊,说:“这个比较合适,但是价格会高一些,一盒一千五百元,三十粒,半个月吃完。”

周庸:“看着这药丸,我怎么浑身难受呢?”

我说我也是,问“老师”这是什么。

她解释说,胶囊里是从体型纤细的人的粪便中萃取的微生物群——这种瘦人的微生物群,能改善人体的新陈代谢。

周庸说:“等等,也就是说,这胶囊里是粪便的提取物?”

“老师”说:“对,但是你们不用担心,药丸是无臭、无味且双层密封的,在药丸到达大肠内的正确位置前,药性不会出来。”

我摆摆手,拽着周庸出来了。

坐进车里时,周庸还是有点难以置信,一根烟点了两三次才点着:“疯了吧,吃粪便减肥能有用?”

我说还真有用——我之前看过一篇报道,瘦人和胖人肠道菌群的不同,能导致营养吸收的不同。胖人吸收好,吃什么都胖;瘦人吸收差,吃什么都瘦。如果能把瘦人粪便里的肠道菌群提取出来,让胖人长时间服用,可以改变胖人的吸收功能。

周庸有点震惊:“她刚才拿出的那胶囊这么牛?”

我觉得不好说,这种药在美国也还是临床试验阶段,还没批量生产。我不信她这儿就有了。

她刚才拿的药丸,八成真是粪便——不过肯定也有减肥功效,吃完了这个胶囊,谁还能吃进去饭啊?吃不进去饭,自然就瘦了。这其实都是幌子,就和她们的减肥汤一样。说是不用节食,但得搭配固定的食谱,直接照那个低卡路里食谱吃,不喝减肥汤也会瘦。

周庸抽了几口烟:“徐哥,这种减肥药真会有人买吗?”

我说只要好使,或吹得好,就肯定有人买——要不然怎么那么多人一心一意往这行扑呢?再说了,吃粪便算什么?现在这个起码还有点科学依据,大概十年前,还曾经流行过人流减肥和喝尿减肥呢。

比起吃粪便和喝尿,最可怕的其实是人流减肥法。许多女孩故意怀孕,从人流手术台上下来后,第二天马上锻炼、熬夜上网,没几天就可以痩下来十多斤。这种方法确实管用,但很可能会导致不孕,这是拿一时换一生啊。

周庸低下头抽了口烟,没再问问题。

晚上田静打电话问我查得怎么样,我说没什么进展,不知道杨娇报的健身房是哪一个,在房间里也没找到健身卡,应该被她带走了。减肥工作室就是一普通骗钱的地方,要是那个辟谷班再查不出什么,估计线索就断了。

田静表示理解:“你尽力就行,查不出来我就直接报警。”

晚上回家后,我仔细研究了一下杨娇参加的辟谷班。开班通告是个H5页面,点进去里面写着“辟谷减肥”,还写着辟谷会在一个辟谷山庄进行,为期三天。从图片看,环境还不错。

辟谷班提供免费课程,但只针对女性,而且必须是一百五十斤以上的女性。它声称可以帮助她们免费减肥,但是概不接收其他女性。男性如果想要参与这次辟谷,则需要另外缴纳两万元钱。

这些条款实在是太奇怪了。为什么只接受一百五十斤以上的女性,并且全部免费,男性则需要缴纳两万元?我对比了其他的辟谷班,一般为期五到七天的,费用也不会超过五千元,这个收费实在是太高了。

虽然很好奇,但我还是先给田静打了个电话,问报班的两万元钱能否报销,要是不能的话这任务我就放弃了。田静想了想说能报,但如果查出什么内幕,素材所有权归她。为了满足好奇心,我没再讨价还价,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上午,我联系了这个辟谷班。对方告诉我,今天下午就会有个辟谷班开班,下午3点集合,一起坐大巴前往辟谷山庄。

看了看表,已经11点了,我赶紧收拾了几件衣服,背着包打车去了集合点。

上了大巴后,我发现已经快坐满了。男女的数量差不多,只不过因为姑娘们的体重普遍偏高,车内看起来有些拥挤。

一路上没人说话,到了山庄后,一个道士打扮的人上了车,提醒我们,山庄的早晚温差比市里的大,建议辟谷者早晚多穿衣服。然后他带我们下了车,女性由人领着直接去了房间,男性则在原地等待收费。

用准备好的现金交了费,我和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大概三十岁的哥们儿,被分到一个标间。房间挺干净的,和四星酒店的标间看起来没什么区别,除了没电视。靠近窗边的桌子上,摆着几瓶矿泉水,一些枣、桂圆、核桃、花生之类的干果和水果。

带我们过来的道士行了个礼:“水和蔬果没了可去前台补充,两位师兄休息一下,晚上7点钟打坐室开会。”

把包放下,我正打算和同屋的哥们儿打声招呼,他先说话了,说的是英语,就一个词——Feederism。

我没听懂:“你说啥?”

他说:“你是Feederism吗?”

我在美国上过学,英语还不错,但这个单词我硬生生没听懂。我向他再三确认这个单词的正确拼写方式后,开始上网查资料,一直到晚上7点去打坐室开会时,我终于完全弄懂了他说的Feederism是什么意思。

打坐室很宽敞,灯是暗黄色的,男性和女性面对面盘腿而坐。说实话,对面超重的女孩们腿盘得有些费劲,但与我同一侧的男性,全都双眼放光地看着她们。

他们全都是Feederism——迷恋肥胖女性的人。这种人遍布全球,在美国、加拿大、英国和德国比较普遍,他们平时最喜欢的活动就是看女友能吃多少、震动身上的脂肪、测量女友的腰围和体重(他们喜欢探索伴侣身体究竟能够膨胀到怎样的地步),这些行为能够提升他们的快感。

我坐在这群人中间有些不自在,但这也让我想通了一件事——杨娇说她交了男朋友,这很可能是真的——她在这里交了一个Feederism!

接下来的三天,我都很少说话,只是在一旁观察着这群人,然后饿着肚子把辟谷山庄逛了个遍。第三天下午我发现了意外之喜。在酒店前台的对面,有一个照片墙,上面是历届辟谷学院学员的合影。

在一个多月前的一期辟谷班里,我找到了杨娇。一个高大健壮、浓眉大眼的帅哥揽着她的肩,两个人笑得十分开心——这应该就是她的男友吧。

我用手机把这张照片拍下来,发给了田静和周庸,告诉他们我找到了一点线索。辟谷班还有不到一天时间,我要试试能不能弄到上一期的人员名单,好找到杨娇的男友。

当晚我和大家一起坐在打坐室里,看着两边人对着放电时,思考着该从哪儿入手寻找上一期辟谷学员名单,然后拿手机看了眼时间。于是我发现,有一堆周庸的未接来电和三条信息。

打开信息,上面写着:“徐哥我知道那男的是谁了!”“我说咋那么眼熟呢!”“太巧了!”

我起身出了打坐室,回房间给周庸打了回去:“能好好说话吗?”周庸:“但真是太巧了!”

我说:“得,你先甭往下说,现在告诉我我也出不去,只能在这山庄里干着急。等明天我回去了,你给我接风时再告诉我。”

第二天下午,我们又乘大巴回到了燕市。在车上,有许多对男女都已经坐在了一起。

下车时,我看见周庸停车等在路边,我小跑上了车:“走,烤羊腿去。”

到了一家炭烤羊腿的饭店,我点了羊腿、羊脖子锅和几个凉菜,又要了打啤酒。菜上齐后我疯狂吃了两大片羊肉,又和周庸碰了一杯:“爽!这三天可饿死我了,每天就吃蔬果和水,那玩意儿真不当饿啊!”

烤羊腿

周庸把酒咽下去:“赶紧吧!看看我发现什么了,可憋死我了,你还不让我说。”

他掏出手机给我发了条链接,我点开,是一篇他之前分享过的文章《警惕健身房杀手,燕市又一健身教练死于他手》。

我说:“这我看过,不就是一个健身房的教练,卧推时不小心把自己搞死了吗。”

周庸让我再看一遍,我点开文章往下拉:“啥!”

这篇文章里,有健身教练生前的照片,这人就是在辟谷班搂着杨娇的那个人——怪不得他身材那么好!

周庸问我巧不巧:“我越看你给我发的照片,越觉得脸熟,想了好久,终于想起来了——这不是点儿特背那哥们儿吗!”

我又仔细看了一遍这篇文章。这哥们儿死亡的时间是12月11日晚,恰巧是杨娇失踪的那天。事情不可能这么巧!我决定去调查一下。

第二天上午,吃完饭洗漱一番,我们俩开车前往健身房。

我们没有健身卡,只好在前台办了一次性消费,一个人六十五元钱。交钱后进了健身房,这个健身房面积不大,不带游泳馆,但器材还比较全。

上午健身房里一个健身的都没有。我们进去的时候,角落有个健身教练正在玩手机,看见我们站起身过来:“眼生,第一次来?”

周庸迎上前和教练聊起了健身的事,我拿起两个不太重的哑铃,站在他们身边,一边举一边听他们说话。俩人聊了十多分钟,我觉得差不多了,使劲地把哑铃扔在地上,咳嗽了一声。周庸在那边转移了话题:“听说前段时间,这儿有个哥们儿练卧推练出事了?”

教练说:“是,出事那个是我同事。他力量一直练得不错,按理说不应该出这事,太倒霉了。”

周庸问他有没有当天的监控视频。他说监控是有,但主要照门,卧推那块是死角没照到。

我说我们好奇,能不能给看看当天的监控。教练说:“网上就有,电视台播了一段出事时的视频。”

我打开手机,搜索健身房出事的视频——监控确实什么也没拍到,就看见画面里的人忽然往监控的死角围了过去。

我看了两遍,把画面暂停在三分钟的时候:“你看这是谁?”

周庸低头看,画面里是一个有些胖的姑娘正往门外走:“这是杨娇?感觉比静姐给咱看的照片瘦了好多啊。”

看完视频,我们俩出了健身房,点上烟,观察四周的环境。在健身房的斜对面有一家便利店,它的摄像头是个圆的360度全景摄像头,应该能拍到些什么。我和周庸进到店里,硬塞给老板娘二百元钱,麻烦她给我们看一下1月11日当天的监控录像。

老板娘拿了钱后很痛快,将1月11日的录像导了出来。我拿硬盘存下,回车里取了笔记本,插上硬盘,打开了视频文件。

当日晚上7点钟左右,杨娇从健身房出来,站在路边拿手机用了一会儿,应该是在叫车。过了一会儿,一辆尾号GXY××T的白色轿车停下来,杨娇上车走了。

周庸:“快给车管所那哥们儿打电话,查查这车的车主信息,问杨娇在哪儿下的车。”

我说:“你等等,查个什么!你看这车号码对劲吗?哪儿来的四个字母?”

周庸“哦”了一声,点点头:“还真是,那应该是上的假牌照了。”

我说:“也不像,谁能傻到这程度,把假牌子做得这么假。他应该是把某个数字改了字母,一般都是1改T,好多人都这么干过。”

把T换成1后,我托车管所的朋友查了车牌——车型都对。他跟我们说了一下车主的信息和联系方式,我立刻联系了车主。

他接电话后,问我是谁。我说:“我想调查一件事,1月11日晚7点多,你接了一名体型较胖的女乘客,然后把她送到了哪里?”

他没回答,问我是谁。

我说:“你别管我是谁,你告诉我你把她送到哪儿了,我不告诉交警你改了车牌——你不想被罚款加拘留吧?”

他沉默一下:“先挂一下,我查查订单。”

两分钟后,他打了回来:“送到了东顺区的北坪小区。”

我和周庸立刻开车前往,换班在小区里蹲了一天一夜——并没有长得像杨娇的人出门。

周庸:“徐哥,她要是不出来,咱不得等到死啊?”

我说:“也是,这样吧,咱别再守株待兔了,主动出击吧。这小区就一个进出门,杨娇一直不出门,总不至于连饭也不吃吧?咱就守着这个门,等有送餐的出来,就拦住问一下。”

我们站在小区门口,拦下了几十个送餐员,挨个儿给他们看了杨娇的照片,问刚才是不是给她送餐。

下午1:30,我们终于得到了线索。一个小哥看着照片皱了皱眉,说:“好像是她,但没有这么胖,也胖,但没这么胖。”

周庸问他这似是而非的姑娘住在几单元。他说:“你们不是坏人吧?”

我掏出很久没用过的假记者证,给他看了一眼,说这姑娘是个离家出走的女孩,她家人一直在找她。

他还是犹豫,周庸上前一把夺过他的手机,打开他的外卖软件:“我看一眼,他刚送达的是十九号楼二十二层。”

外卖小哥生气了,质问我们干吗。我把手机还给他,说:“实在对不起,我们真是好人,不信你可以报警。”

他想了想,骑车走了。

按照送餐小哥手机里的地址,我们上楼敲了敲门。杨娇打开门,一股酸臭味扑鼻而来。

我伸出手说:“你好,我是田静的朋友,她怕你出事,委托我来找你。”

杨娇没说话,看了一眼我和周庸,转身回屋了,也没关门。我们对视了一眼,从兜里掏出口罩戴上,走了进去。

屋里满地都是垃圾,有吃空的药盒,也有吃剩的食物和腐烂的水果。我从地上捡起一个药盒,是一种减肥药,这药因为西布曲明超标,导致许多人得了精神病,半个月前就被下架了。

我和周庸在满屋子的垃圾里寻找有用的东西——除了减肥药,周庸还发现贴了标签的小瓶蛔虫卵。周庸发觉是什么后,一把就扔了:“这玩意儿她都从哪儿买的?”

我告诉他网上现在还有卖的。看来她早就开始养蛔虫减肥了,怪不得瘦得这么快,估计和她合住的姑娘,就是因为和她共用厕所餐厅才被感染的。

我们在屋里找线索时,杨娇就一直坐在自己的床上,看也不看我们俩一眼。我给田静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人找到了,但精神好像出了点问题,可能是吃了太多减肥药,摄入大量的西布曲明导致的。

田静说:“知道了,你直接送她去医院吧,咱们医院见。”

我和周庸架起杨娇,把她带到了周庸的车上,送往医院,在路上顺便打了110。下午5点,我和周庸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等待检查结果。

周庸:“徐哥,你觉得她的精神真有问题吗?”

我说:“我也不知道,她的行为肯定是反常的,正常人不会吃蛔虫卵、减肥药,看起来像疯了一样。但人总有反常的时候,就像我小时候在北方,冬天伸舌头舔铁门,被粘住了。这种反常没法说明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但她能打车,能订餐。我认为不管精神是什么样的状态,她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这种情况下犯下的错误,是需要承担责任的。”

周庸点点头:“你的意思是她杀了她的男友?”

我说:“别瞎猜了,等医生鉴定完再说吧。”

过了一会儿,田静从医生办公室走出来,杨娇直接被警察带走了。

周庸:“是装疯吗?”

田静点点头:“精神是有点问题,但没到影响生活的地步。根据你们提到的那段视频,这姑娘有杀人嫌疑,所以警方直接带走了。”

我点点头:“还有我们的事吗?”

她说有,警方需要我们跟着去做笔录。

再次听说杨娇的事,是过完年回来。2月20日,我和田静、周庸一起聚餐时,田静给我讲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杨娇和她那个健身教练男友上街时,别人总是带着异样的眼光看他们——她知道,没人觉得他们般配。她下定决心减肥,和男友更般配一些——买了蛔虫卵吃,还每天节食运动,吃各种减肥产品——她瘦得很快,几乎每天都能瘦一斤。结果一个月后,她的男友提出了分手。杨娇不明白,Feederism只喜欢女友变胖,一旦女友变瘦,他们就有可能变心。

杨娇疯了。她觉得自己减肥这些罪都白遭了,她付出了那么多,男友却很坚决地抛弃了她——她决定报复。她趁男友练卧推,没人注意时,给他狠狠地加了一把力,让他死于非命。

然后她又租了一个房子,离家出走,发和自己性格不符的朋友圈,吃大量含西布曲明的减肥药——为了装疯。如果再过一段时间还没被发现,她就不必装了;如果被发现了,那么反常的行为以及吃的大量含西布曲明的减肥药,就能证明她这段时间精神不正常。这样即使查出是她干的,她也可以装精神病躲过判刑。

周庸听完自己干了一杯,说:“我觉得比起杨娇,那些做假减肥药的才最可恨!像她和她男友那样的人毕竟是个例,对社会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我也同意,比起杨娇,那些利用减肥害人牟利,依靠往药里加瘦肉精、西布曲明取得成效的人,才是真正的社会蛀虫。

吃完饭,田静打车回家,我和周庸沿着街边压马路醒酒,在路边,我们看见一辆共享单车被人用铁链锁了起来。

周庸说:“徐哥你等我一会儿。”他跑回停车的地方,打开后备厢,抽出一把钢带剪子,几下把锁着车的铁链剪断,说:“还让不让人好好减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