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噩夜

  “要不要再给你买一个?”默默的走了一程,他轻声询问。

  迦夜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

  “你倒真是……”她想想又开口,半讽半戏。“祸水。”

  他啼笑皆非,自知事端由己而起,倒也无话可说。

  “那两个怕是世家子弟,看来出身不错。”迦夜懒懒的走慢了些。“你以前也是这般自命不凡?”

  “所以才被擒去天山。”他自嘲的开解。“我已受过惩罚。”

  气平了下来,她淡扫一眼,有些惊讶于他的坦然。“你是怎样惹到了教王。”

  “当时年少气盛,看他们折辱一个落败的武林中人,手法过于残忍。”他淡淡的道,时过境迁多年,早已不再纠结。“结果忘了掂量一下自己的身手。”

  初出茅庐的少年,有剑试天下的雄心,却遇上了最强的魔头。

  “你运气真不好。”她默然片刻。“很少有人会撞上修蛇。”

  “现在知道了人外有人。”他蕴含深意的笑笑。“他们也仅是轻率无知。”

  “你担心什么。”听出他的弦外之意,黑眸浮上讥讽。“怕我去杀了她?我还没那么空闲,那种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自有人去消受,与我何干。”

  执掌西域多年,迦夜并不嗜杀。但说不准会给点教训,那两人衣饰鲜亮谈吐有度,必非寻常人家,还是少一事的好。

  “你说的倒也不错,有一线我还真动了杀意。”她低声轻喃,眉间怅然。“恃艺骄人纵容无端,真个讨厌,我不过是放个纸鸢,总是这般……”

  一只手伸过来揉了揉头,他的眼怜惜而理解,奇迹般的化掉了抑郁。

  “江南有趣的东西很多,下次带你一一赏玩。”自然的牵起小手温柔一笑。“饿不饿,尝尝江南菜如何。”

  暮色渐浓,街市摊贩的上方挑着一盏盏风灯,依旧喧嚷如潮。

  “晚上也这么热闹?”她有点新奇。楼船画舫的纱灯映在湖面,清风徐来,美得不似人间。

  “这里是中原最繁华的所在,加之上巳节将至,人会比较多。”他带着她在人流中穿行,时而询问可有喜欢的东西,她一直摇头。

  “为什么很多人看我们?”在西域并不曾招来如此注目,忍了一天,她停住脚打量自己。

  “衣服。”他扫了一眼,道出缘由所在。“江南很少见到这般式样。”利落的常服是西域人偏爱的款式,却在江南格格不入。

  不喜欢招来异样的目光,但订制新衣也非一日之功,她懊恼的蹙眉,一时茫然,他笑而不语,拉着她向另一条街市走去。

  金粉之地,商贸极盛。她这才知道江南有的是成衣铺,除了订制也有现成的服饰售卖,听着耳边妇人喋喋不休的夸赞,她极力抑制塞住对方嘴巴的冲动。

  “这是预备给郡王府小郡主裁制的华服,可算姑娘来得巧……”

  “姑娘的模样多可人意,这衣服竟像是天成的……”

  “说起来我们坊里出的衣服,那是宫里都出了名的……”

  “再过几年必定是一位绝色佳人……”

  “这件也挺合姑娘的身,可得一并试试……”

  她试了几件,终耐不住聒噪奔出了内室,骄傲不容许她对一个无知妇人动用武功,何况对方除了罗嗦,态度是极亲切的。

  虽在外间,仍能大概听到内室的声音,见她逃也似的出来,难得一见的狼狈,俊颜忍不住笑意。

  水袖轻罗的纱衣,淡绿色的春衫衬着雪色肌肤,益发显出纤腰一握,弱不胜衣,一种冰清剔透的明净,教人怜而不敢近。

  “很美。”看了半晌,男子低低夸赞。

  那样的目光……她不自在的偏过了头,耳根微微发烫,身后跟出来的妇人打破了静滞。“姑娘怎么跑出来了,还有几件上好的衣服都未曾试过。”

  “这几件就好。”大嗓门惊得她立即退到男子身边,不知该如何应付过剩的热情。

  “那未免太可惜了,像姑娘这般容貌添个百件也不算多的……”妇人又开始口沫横飞的推荐,他好笑的挡在身前,截断了滔滔不绝的话语。

  “多谢,她试过的都包起来。”

  妇人待要再说,几粒黄澄澄的金珠落入手心,登时打住了话头,一迭声的应是。“姑娘稍等。”迦夜抬脚要走,妇人赶紧拦在门口,从怀里掏出一条银链,“送姑娘一条时下风行的链坠,这般精致的衣物岂能没有饰物相衬,只盼姑娘系上,必然更添风姿。”

  看势容不得拒绝,迦夜咬了咬唇由她拾掇,眉间的不耐险些藏不住。在天山纵横多年,向来说一不二,哪有应付这生意人的经验,又不便发作,只盼能早一刻离开。

  走出店铺,足链一路细微的呤啷,感觉到他在身后低笑,她忍了又忍终忍不住,伏身一把扯下,正待扔掉,被他接了过去。

  足链制作得相当精巧,细带上缀着密密的银铃,稍微一动便有清脆的声响,小巧可爱,悦耳动听,确与她这一身极衬。

  他将她抱至扶栏上坐下,俯下身重又系好,链子在纤细的踝上有点松,他耐心的打结收拢。

  见她要说什么,他微微一笑。

  “很好看,戴着吧。”

  她伏在枕上,凝视着手中的银链。

  第一次戴这种累赘的饰物,并不喜欢,叮当作响的银铃更是与习性相忌,若在过往,根本不会容许这种东西落于身上,为什么这一次竟然例外?

  久久不能入睡,她烦乱的丢开饰物,转向另一侧,一阵剧烈的疼痛闪电般划过双腿,她蓦然卷曲起来,再没有心神多想。

  他突然从沉睡从醒来,室内一片静谧,心却跳得很快,无由的不安。

  找不出任何异常,他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耳畔传入一丝细微的铃声,几如错觉,闭目摒息凝神细听,忽然闻得隔室坠地之声,他霍然张目,抓起剑冲了过去。

  室内一片黑暗。

  没有别人,迦夜蜷在地上缩成一团,一时看不出端倪,粗重的呼吸显出异样。

  她缩的很小,双手紧紧环抱,指尖掐进了臂膀,流出的血染红了中衣,背心已被汗透,脸白得发青,绷得像一条被刺穿身体的鱼。细齿死死咬住唇,痛得几乎昏过去,却没有一点声音。

  “哪里不对,是哪里不对?”他环住娇躯用力扯开她的手,不让她伤害自己,肌肤冰得让人发慌,所触尽是冷汗。

  刚一掰开她又蜷起来,再控制不了,大口大口的喘息,咬破的鲜血从嘴角渗出,险些痉挛。

  “我带你去看大夫。”刚抱出几步她用力推开他,从怀中滚落下来,撞得一声闷哼。“迦夜!”

  臂肘浮出一块青痕,她勉力摇头。“……我……没事……”牙缝中挤出的声音抖如落叶,她再忍不过,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

  他蓦然发现了异常之处,她所有动作都是上半身,双腿一动不动。

  撕开裤管,幼细的腿令人惊骇,青色的经脉暴出,像无数条小蛇蜿延在腿面,触手烫热,肤色透紫,如暗地隐伏的熔岩,能感觉到手下的肌理颤缩,足尖到大腿俱是如此,

  “你的腿!”看着她痛苦到极点的脸,他心悸而慌乱。

  “……不用大夫……忍……就好……”她困难的挤出声音,伸手推他。“……你……出去……”

  他没有离开,紧紧抱着她制止一次又一次自伤。

  漫漫长夜成了难熬的折磨,她辗转挣扎,始终不曾喊过痛。

  待剧痛终于平息,整个人如水里捞出来一般,筋疲力尽。

  感觉怀里的人渐渐放松,他也松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缓下来。

  迦夜的腿恢复如初,血管经脉都隐入了肌肤之下,仍是莹白如玉,纤细秀致,全无发作时的狰厉。汗把秀发印在了脸上,他替她拔开,迦夜虚弱到极点,呼吸都似极耗力气,一夜凌迟般的痛苦过去,憔悴了许多,嘴唇都干裂了。

  闭目半晌,她勉强挤出话语。“出去,让我休息……”

  他看了看床榻,锦褥丝被俱被汗浸得潮湿,索性抱起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天已大亮,街市有了人声走动。他唤人送来了一桶热水,试了试水温,小心的将迦夜放入,冰冷的身体被热水浸润,脸上逐渐缓过了颜色。

  他背过身听着水声。“若是好了唤我一声。”

  或许恢复了些力气,迦夜的答话不那么断续了。

  良久,听得水声哗响,继而扑通一声,他顾不得尴尬趋近。

  大概是想自己走回床边却腿脚不灵,迦夜狼狈的摔在地上,懊丧而气恼。襟口微开,呈露出形状优美的锁骨,如丝般柔滑的肌肤,还有若隐若现的……

  他定了定神,抱起她置在榻上,头偏至一边。“把湿衣服脱下来。”

  她含糊不清的嘀咕了一句,依言脱下湿淋淋的衣物,扯起了被子覆住身体,疲倦不可遏制的袭来,再听不见清沉的话语,迅速堕入了无梦的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