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挨风缉缝

    从梵净山上高高的密林当中，流淌出两条清澈的溪水，溪水渐渐汇成两条江，一条叫大江，一条叫江，两条江水蜿蜒着穿过重山峻岭，穿过丛林田畴，盘旋跌宕，千逥百转，汇合在一起，于是，便有了锦江，有了铜仁。

    铜仁古称“五溪”，乃蛮夷聚居之地，故又称“五溪蛮”或“五陵蛮”。今时今日的铜仁，早已不复当年烟瘴蛮荒的景象，舟楫往返，商贾云集，与中原大城大阜的繁华自然是不能比的，但是在黔东南却是一处繁华胜地。

    叶风尘仆仆地赶到铜仁府，没有直接去知府衙门见张知府，而是先去探望他的恩师黎中隐黎教谕，想从他那里了解些情况，做到心中有数。府学要过了正月才开课，所以叶直接去了黎教谕的家。

    黎教谕住在清浪街，清浪街是极繁华的一处所在，此时还没出正月，铜仁城里仍是一片节日气氛，还没到清浪街，人流就渐渐稠密起来，街上人来人往，商贾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叶一行人放慢了速度缓辔而行，到了清平街的时候，就不得不翻身下马，牵马步行了。

    街角，一个身着红裙，二十上下的丽人领着一个翠袄丫环，缓缓地走在街上，旁边有个三旬左右的白袍男子，牵着一匹马，身量颀长，容颜儒雅，与这俏丽女子并肩而行，瞧起来倒是郎才女貌。

    那红裙美妇不安地左右看看，声道：“光化日的，你跟着我作甚，这里到我家了，心被人瞧见。”

    那白袍男子微笑道：“怕什么，你我越是心，越是不叫人看出破绽，便大大方方同行又怎么样？偶然路遇嘛。”

    那红裙妇人轻轻啐了他一口。趁人不备，娇嗔地瞪了他一眼，可那白袍男子懒洋洋地一副痞惫样儿，根本不以为意。那红裙美妇可奈何，只能跺了跺脚，由他去了。

    “松月，自入春，你我一直不得相见，我对你着实想念的紧，过两日咱们去梵净山散散心可好。”

    那男子柔声着。向红裙妇人悄悄递了个的眼神儿，那妇人自然明白他所谓的“散心”是什么意思，不由俏脸一红，羞窘地道：“你又胡言乱语什么，人家怎么好跟你出游散心。”

    那男子一听有门儿，顿时一喜，嘿嘿笑道：“你放心，我会让我娘子邀你同行，绝不叫你丈夫察觉异样便是。”

    那妇人一听。顿时粉面一白，紧张地道：“你娘子？难道她……她已经知道我们……”

    白袍男子忙道：“怎么可能，你不用担心。我只是通过她来邀你出游，为的是与你父你夫拉近关系便是。嘿嘿。到时候，让我娘子多邀几位别人家的夫人同去，你丈夫便不会起疑了。”

    红裙妇人黛眉一鼙，道：“与你夫人一同上山。你我又怎么……怎么……”

    白裙男子道：“我那娘子不大理会我的事，只要咱们有机会同登梵净山，还怕没机会恩爱一番么？”着便伸出手去捉那妇人柔荑。

    那妇人仿佛被蝎子蛰了一下似的。赶紧缩回手，瞪他一眼道：“众目睽睽之下，你怎生了一颗泼的胆子。”

    白袍男子摸了摸鼻子，悻悻地道：“也不知你怕些什么，这街头百姓有几个识得你我。”

    红裙妇人与他分辩不清，又怕他不知谨慎，再有什么不妥举动，便道：“到清浪街了，你先走吧。”

    “嗳，等等！”

    白袍男子忽然看见路旁有个柿饼摊子，急忙唤住红裙妇人，步走上前去。

    “来，去岁做的柿饼儿，南瓜大的咧，不涩的咧，涩了管换的咧……，哟！这位客官，您买柿饼儿？”

    白袍男子买了几只柿饼儿，用油纸包了，兴冲冲地回到红裙妇人身边，道：“松月，这是你从就爱吃的柿饼儿，尝尝。”

    红裙妇人哪肯与他当街恩爱，紧张地道：“收回去，疯起来就没个样儿。”

    白袍男子依旧举着柿饼儿，笑嘻嘻地道：“昔日我在府学读时，有个女娃儿不知羞，跑来偷我的柿饼吃，今日我买给她吃，怎还不肯张口了。”

    红裙妇人想起自己与他初识时情景，那时年方六岁，一时嘴馋，去偷他的柿饼儿吃，被他捉个正着。那时怎会想到，若干年后，这个男人却成了她今时今日的情郎冤家。

    红裙妇人心中一甜，却又马上警醒，觉得如此模样太过露骨，生恐被识得她的人看见，便道：“好啦好啦，我收下就是。”着伸手就要去接。白袍人手一缩，道：“不成，你一定要就着我的手吃！”

    红裙妇人又气又羞，可这般僵持下去，只怕加引人注目，赶紧左右看看，见没有眼熟的人在，便探身过去，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柿饼。

    这时候，叶牵着马，领着几个侍卫刚刚转过来，瞧见这般情景，不禁暗想：“这对夫妻还真是恩爱，不过如此模样也就是在这里吧，若是中原地方，便是婚男女，怕也不敢当街缠绵。”

    那红裙妇人急急咬了一口柿饼，抬起头来，杏眼弯弯，似羞还嗔，好不迷人。白袍男子将上面留着月牙状豁口的柿饼举起来，调笑地道：“美人儿就是美人儿，就连美人儿咬过的柿饼都是这么美。”

    完不待红裙妇人发作，便把那咬了一半的柿饼塞进了自己嘴巴里。红裙妇人乜了他一眼，眸波流转，眉宇间一抹羞喜，恰似早春三月里枝头初绽的那朵粉杏花。这时候，叶已经牵着马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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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中隐见到叶登门，心中也自欣喜。虽然叶只是他当初为了应付门面，胡乱点为秀才充数的，可叶气运加身，居然又得了一个便宜举人，随即被点为葫县典史，之后又凭着一身本事，斗垮了两任县丞、一位主簿，终于做了八品县丞，这可是黎教谕弟子里有出息的一位了，在府学里教的时候时常被他挂在嘴边来着。

    黎中隐欢欢喜喜地让叶坐了，向他询问起葫县情形，一边听一边抚掌叹息。叶道：“先生且不忙欢喜，学生原本只是一个典史，只要保证县内治安不出大乱子就可以了，如今做了这县丞，却是马上就有了大难处，此来还要请先生指点迷啊。”

    黎教谕呆了一呆，恍然道：“啊！莫非你是为了朝廷的赈款而来？”

    叶道：“先生睿智，学生正为此事而来。往年里，朝廷拨付的赈款，向来以我葫县少，如今我葫县有许多百姓响应易俗之举，因而减了税赋，这一来县上财政加拮据，今年若不能多拿些银子回去，这日子只怕不好过。”

    黎教谕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一迭声地道：“难！难难难难难……”

    叶蹙眉道：“先生，难在何处？丝毫没得商量吗？”

    黎教谕解释道：“呐，你与老夫有师生之谊，有什么话老夫就和你在当面，也不藏着掩着。葫县和其他地方与铜仁府远近亲疏的关系那是大有不同的，这一点想必我不你也明白。

    就算你和知府大人有些渊源也比不得这份亲疏，那可是多少辈的交情，再加上多少年来的联姻，人家那是嫡系。换做是你，你偏袒谁多些？别人家的孩子揭不开锅了，你就会从自己孩子碗里分一半给他？我看你也不是这样的大善人吧？”

    叶道：“可是，葫县情形今年与往年不同，因为易俗一事，改易汉姓的百姓人家钱粮税赋都有所减，葫县今年自征的税赋至少要减少一半，如果铜仁府不予扶持的话，一旦出了乱子……”

    黎教谕打断他的话道：“那与知府大人何干？当初这件事儿，得了实惠的是你葫县一众官僚，铜仁府上下又没沾着什么好处。再者，各郡县如何分配赈款，早就有了成例。这个比例，是当初各方不断博奕、知府衙门居间调停，尽许多周折，才达成的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平衡，如今哪怕你只多要一成，从谁身上分给你呢？整个分配比例都要盘推翻，重博奕，你想想，知府大人肯么？不可行、不可行呀。”

    叶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怔怔半晌，才试探地道：“如果先生帮学生美言几句……”

    黎教谕的脑袋又变成了拨浪鼓：“不成不成不成，呐，你有所不知，我这府学里头拮据的很，当初议定每三年就要从赈款里面拨一笔钱贴补我们府学，老夫今年正要向知府大人讨银子呢，哪里还能替你出头。”

    正着，一个厮跑进来禀报道：“先生，姐回来了。”

    黎教谕轻轻“啊”了一声，对叶道：“我那女儿女婿来了，你正好见见，以后彼此也有个照应。今儿你就不要急着走，一会儿老夫置下酒席，你和我那贤婿喝几杯。”

    那厮道：“先生，姑爷没来，是姐一个人回来的。”

    黎教谕眉头一皱，不悦地道：“这孩子，又独自回娘家，也不怕公婆不喜……”

    “爹，人家常回家看你还不好么！”

    厅外传来一声娇嗔，随即一团火红倩丽的身影便飘进了客厅，叶抬头一看，不由微微一怔，眼前这红衫女子，正是他在清平街路口所见的那个吃柿饼的女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