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的爱人

五个星期。他在医院躺了五个星期。先是在十四街的冈萨雷兹诊所,跟古巴圈会所在同一个街区;后来又以罗德里戈·马丁内斯的化名,搬到往东十二个街区外的阿斯图里亚斯中心医院。古巴人可能跟西班牙人不和,西班牙南部人又可能跟北部人不和,他们所有人都对意大利人和美国黑人不满,但要是谈到医疗,伊博是个互助的共同体。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要是在坦帕的白人区,就算他们心脏有个洞,医院也还是会优先治疗另一个指甲根长了肉刺的白人。

格蕾西拉和艾斯特班组织了一个医疗小组治疗乔——一个古巴外科医师帮他动第一个剖腹手术,一个西班牙胸腔医学专家在第二、第三、第四次手术时负责监督腹壁重建,另外有个顶尖的美国药学医师帮忙施打破伤风疫苗,并控制吗啡的用量。

所有的初步治疗,包括伤口冲洗、消毒、检查、清创、缝合,都是在冈萨雷兹诊所完成的,但他住在那里的消息传了出去,第二天夜里,三K党的午夜骑士就出现了,他们骑马沿着第九大道跑来跑去,火炬的油腻恶臭飘进诊所的铁窗里。乔没被吵醒——刺伤后的头两个星期,他只勉强有一点模糊的记忆——他后来复原的那几个月,格蕾西拉会把一切细节告诉他。

那些三K党的骑士离开时,沿着第七大道对空鸣枪,一路轰然离开伊博,迪昂派了一些人跟在后头——每两个人骑一匹马。就在天亮之前,一些不明攻击者进入大坦帕与圣彼得斯堡地区八名当地人的家里,把男主人打得半死,有些还当着家人的面。其中一家住在庙台市的女主人想调停,结果被棒子打得双臂骨折。还有一家住在埃及湖的儿子试图阻止,结果被绑在一棵树上,让蚂蚁和蚊子叮咬。受害者中最有名的就是牙医师维克特·托尔,谣传他取代了凯文·波瑞加,成为当地三K党的领袖。托尔医师被绑在他的汽车引擎盖上,躺在自己的血泊中,闻着自己的屋子被烧毁的气味。

这一招有效遏止了三K党在坦帕市的势力长达三年,但当时佩斯卡托家族和考克林苏亚雷斯帮无从知道,所以他们丝毫不敢大意,把乔转到了阿斯图里亚斯中心。在这家医院里,他们在乔的体内插入一根外科引流管,以防止内出血,第一个医师一直找不到出血的源头,于是他们找来第二个医师,是个温和的西班牙人,拥有格蕾西拉这辈子所见过最美的手指。

此时,乔已经几乎没有出血性休克的危险了——这是腹部刀伤致死的头号原因。第二号原因则是肝脏损伤,而乔的肝脏完好无缺。医师们很久以后才告诉他,这多亏了他父亲的怀表,表盖上头多了一道刮痕。当初RD那把刀先擦过怀表的表面,稍稍改变了方向,才让他肝脏没有受损。

当初第一个赶到场的医师,尽力检查了乔的十二指肠、直肠、结肠、胆囊、脾脏、末端回肠的损伤,可是那时环境条件太过困难。在那栋废弃建筑的肮脏地板上,他先让乔的状况稳定下来,然后上船穿越坦帕湾回伊博。等到他们把他送入开刀房时,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

第二个检查乔的医师怀疑,刀子穿透腹膜时,由于角度的关系伤到了脾脏,于是又对乔进行了第二次剖腹手术。这位西班牙医师猜得没错。他修补了乔脾脏上的小伤口,清除掉开始在他腹壁形成溃疡的有毒胆汁,不过某些伤害已经造成。于是,不到一个月内,乔又不得不进行了两次手术。

第二次手术后,乔醒来时看到有人坐在他的床尾。他的视线很模糊,空气都像是变成了纱布。但他看得出大大的头和长长的下巴,还有一条尾巴。那尾巴砰砰敲击着盖在他腿上的毯子,然后他看清那是一只山狮。乔的喉咙发紧,浑身冒汗。

那山狮舔舔自己的上唇和鼻子。

它打了个哈欠,乔真想闭上眼睛,不看那些曾用来咬断骨头、撕裂皮肉的华丽白牙齿。

它闭上嘴,黄色的双眼再度看着他,然后把前爪放在他肚子上,走向他的头部。

格蕾西拉说:“什么大猫?”

他抬头看着她的脸,在满头大汗中眨眨眼。当时是早晨,流入窗子的清凉空气带着山茶花的香味。

几次手术终于都结束后,医师禁止他性交三个月。也不准碰酒类、古巴食物、甲壳类、坚果和玉米。他和格蕾西拉本来担心不做爱会害两人疏远,结果却相反。到了第二个月,他学会了另一种满足她的方式,那就是用嘴,这一招是他多年来不小心发现的,以前只用过两三次,现在成了他取悦她的唯一方法。他跪在她面前,双手捧着她的臀部,以嘴封住通往她子宫的入口,那入口让他同时觉得神圣又罪恶、豪奢又滑溜,他感觉自己终于找到值得下跪的东西了。如果他必须放弃传统上认为男女之间应该如何付出与接受的成见,才能换得他埋头在格蕾西拉双腿间所感觉到的那种纯净与效益,他真恨不得自己几年前就抛开那些成见。她一开始的抗议——不,不能这样;男人不做这种事的,我得先洗个澡,你不可能喜欢那个滋味的——逐渐变成近乎上瘾。因为在她可以报答他之前的最后那个月,乔才发现他平均每天要用嘴满足她五次。

等到医师们终于对他撤除禁令,他和格蕾西拉把第九大道家宅上的遮光窗板全部关上,在二楼的冰橱里装满了食物和香槟,足足两天只待在他们的天篷床上或爪足浴缸里。第二天的黄昏,他们躺在红色的暮光中,面对街道的遮光板已经又打开了,天花板的吊扇吹干他们的身体,格蕾西拉说:“以后不会有另一个了。”

“另一个什么?”

“另一个男人。”她手掌抚摸着他遍布疤痕的腹部,“你是我的男人,直到我死。”

“是吗?”

她张开的嘴贴着他的脖子,呼出气来。“是的,是的,是的。”

“那亚当呢?”

听到丈夫的名字,她眼中露出轻蔑。这是他第一次看到。

“亚当不是男人。你,我的爱人,你才是男人。”

“你当然是彻头彻尾的女人了,”他说,“基督啊,我真是被你迷倒了。”

“我也被你迷倒了。”

“好吧,那么……”他看了房间里一圈。他等这一天等了好久,真盼到了,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你在古巴永远没办法离婚,对吧?”

她点点头:“就算我可以正大光明回去,教会也不会准许我离婚的。”

“所以你永远都是他的妻子。”

“名义上。”她说。

“但是名义算什么?”他说。

她大笑:“我赞成。”

他把她拉到自己上方,目光从她褐色的躯体上移到她褐色的眼睛,用西班牙语说:“你是我的妻子。”

她双手擦着眼睛,一丝带泪的笑逸出嘴唇。“你是我的丈夫。”

“永远。”

她温暖的双掌放在他胸口,点点头。“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