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芷溪本月第三次在体育课上迟到,穿过正中央绿茵茵的足球场跑来,额前细发随风往后飘,淡妆,牛仔小短裙配小白鞋,没有一处不再嚣张的挑衅大胡子尊严。
队伍里爆发出一阵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哄笑,大胡子终于忍无可忍,扯着嗓门吼:“归队!下课不许走!”
室友已经帮她留好位置,默契的空出来,姜芷溪二话不说乖乖进去,挺胸抬头目不斜视,在一群运动服中装扮中也不觉不自在。
大胡子是这学期体育课的任课老师,目测身高一米八八往上,有一身壮硕的肌肉,常年戴白色头巾,留一圈很二次元的胡子,年级里戏称他为大胡子。
一个老师一学期带五六个班,能记住体委名字已实属不易,姜芷溪就是那个体委外的例外。开学三周,三节体育课,无一例外她都迟到了。长相惹眼的漂亮,作风也惹眼的大胆,以至于姜芷溪这个名字在整个体育组老师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大胡子当老师十多年,师长尊严第一次被这么按在脚底下践踏,心火可以说旺盛的直往天上冒,偏偏又什么都做不了。学生们跑圈热身的时候,他就憋不住跑去隔壁场地拉着同事吐槽:
“你有见过这种学生吗?态度好的不得了,一千五百字检查端端正正手写给我送上来,我特意找人查个重,从头到尾原创!下一次该迟到继续迟到,挨骂也不脸红!”
两人负手站在操场边老干部一样巡视整个操场,穿短裙的姜芷溪此时跑在队伍中间,姿态漂亮,露出的一段脖颈修长又优美,想不叫人注意都难。
同事劝他:“小姑娘一个,甭费心思计较。”
大胡子火冒三丈:“再不计较!这学期的课都要上完了!”
这节课主要内容是健美操,弯腰下蹲的动作不少,姜芷溪因着装不合适的缘故,一律站着不动,淡定又从容。一个人鹤立鸡群,站姿还很自然,随时举起年轻小姑娘们玩的卡西欧都能来套发微博的大片。大胡子看得眼皮直跳,怒意更上一层楼。
下课时他跨着大步子往器材室走,姜芷溪迈着小步跟在身后,点名表往办公桌上恶狠狠一摔,回头就看她。
器材室没啥人,静悄悄的,这动作声音也挺大,小姑娘仰头看他,眼睛里还有水光。
啧……大胡子顿时心生悔意,也不是多大事,到底是个刚成年的小丫头,把人吓到也不好。
他清了清嗓子,肃着脸:“姜芷溪,对于这次迟到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姜芷溪无比诚恳:“老师对不起。”
大胡子几欲吐血:“对不起就完了?我缺你这一句道歉?”就上周交的那一份检讨,全文花式道歉一百遍!道歉有个卵用!
他敲了敲桌子,满是不耐烦:“我也不问你迟到理由了,你知道体育课也有平时分的吧?迟到三次足够我扣光你的平时分了!这意味着你期末会挂红,大四还有重修!”
她点了点头,话里也没有不满情绪,就是眼眶持续发红:“知道。”
大胡子原本要瞪出去的一眼在看到她泫然欲泣的眼神之后硬生生憋回去,声音柔和不少,开始进入正题:“我也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老师,你这个成绩还有的商量。”
姜芷溪十分上道:“您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尽力弥补。”
他哼了两声,开头说的有点含糊:“隔壁N大附中知道吧,你就去高三当个助教,好好接受一下好学生熏陶,省的以后还这么离经叛道。”
*
出了器材室的门,孙顾白和简繁就等在门口。
孙顾白从台阶上跳下来:“大胡子怎么说的?”
姜芷溪摇了摇头:“白白,帮我吹一下眼睛,刚才进沙子了,有眼妆,不好揉。”
她这才发现她有一只眼红的厉害,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哭了。
孙顾白依言做了,又忍不住多说两句:“早知道早上就该提醒你,这下好,又被抓住了。”
三班的课表有点问题,漏掉了周二的这节体育课,班干下发给各宿舍也是错误的课表。第一周姜芷溪不知道,一节体育课旷了大半节。第二周家里奶奶生病,从医院赶回来的路上堵车一小时,继续迟到。第三周也就是这一次,架不住学姐请求去公益组织临时顶替缺席工作人员,现场一人掰成八人用,所有人都忙的团团转,姜芷溪开不了中途离场的口。
她发誓,所有的巧合都是意外。
路上听了大胡子的惩罚内容,孙顾白啧啧惊奇:“怪不得要等到课下单独和你说呢,不过也好,就当积攒社会工作经验了,这么做能让期末及格也划算。”
人多的地方从来不乏八卦的流传,大胡子老婆在隔壁N大附中教书这事儿早都被嚼的不新鲜了。说白了就是借公谋私,不偷不抢,不算大事儿。
简繁问:“什么时间去,要多久?”
姜芷溪眼睛也不眨:“所有没课的时间,都去。”
*
说完这句话,姜芷溪就和宿舍两位分道扬镳,拐道往隔壁附中走。看门大爷尽职尽责,好在大胡子给了师母电话,折腾了半天才放行。
她不是附中毕业,对这里完全不熟悉,绕了好几圈才找对地方,见到师母的那一瞬,终于明白大胡子的意思。
陶老师挺着大肚子坐在办公室,看样子再有一两月就要卸货,桌前是堆成小山的作业本和教案。见了她和蔼的招招手:
“小姜,最近要麻烦你了。”
麻烦倒是不麻烦,她一个英语专业的,勉勉强强对口。
师母陶老师带高三两个班,班上一大半学生都是市里挂排名货真价实的学霸。不像姜芷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习,以前在母校二中一向是高不成低不就的中游水平,吊车尾上了N大,百分之五十靠运气。
别的都好说,唯一有点忐忑就是怕业务水平被学生笑话。
教室不小,容纳了五六十号人,乌压压一片埋着头学习。姜芷溪刚从高中毕业也才不到半年,气氛如此,还有点怀念。
陶老师在台上简短介绍,到底是青春年少的孩子,姜芷溪一进门,就惹起一片兴奋的哄闹。
她漂亮,叫人挪不开眼的漂亮。在这所不论男女美丑一律裹着沉闷校服的学校里,这样张扬肆意的美,还有那双笔直白皙的腿,毫不费力的引走学生们全部注意力。
无关成年人复杂的想法,只是枯燥学习生涯里用蓝色钴玻璃才能看到的焰色反应。
姜芷溪就站在讲台上,大大方方打招呼,笑弯了眼。
然后一眼扫视下去,她看到了那个坐在倒数第一排的身影。一个身材高量的男孩子,深棕发色,松垮垮靠在椅子后旁若无人玩着手机,观察不到完整的正脸,可就这么一瞥,也足以在她脑海里留下一个久久不会忘的位置。
太精致,反倒有点不食人间烟火气。
……
姜芷溪短暂露了个面,两节课的时间就留在办公室批作业。师母回来的早,扶着肚子慢吞吞问:“怎么样,还算习惯吗?”
姜芷溪点点头。
她腼腆一笑:“小姜同学,今晚有安排吗?”
“我没什么事儿的,您有事可以吩咐我。”
陶老师说:“今天晚上我有个晚自修,到晚上八点。也没什么事做,监督学生们把卷子做了就成。”
她接下这份活,五点五十准时抱着卷子进教室。
学生们挺热情,几个胆大的上前攀谈,扒着讲桌问东问西,她耐心的一一解答,顺道记名字认脸孔。
这次她还特意观察一下,下午那个不把她当回事的小鬼没在座位,不知道去了哪里。
晚自修响铃十分钟,他才从后门进来,目不斜视回座位。侧脸立体,线条轮廓完美的能去美术书上当范例。第一印象高,第二印象身材好,校服都挡不住的那种出尘感。脊背挺得笔直,瘦却结实,腿长能有一米二。
啧,有这样的青春,对这些女孩子来说也不知是坏事还是好事。
“那位同学。”姜芷溪声调不高,词句像溪水一样潺潺流出去:“麻烦来讲台领卷子。”
柏翊抬头,完整的五官被她的眼底收纳进去。
只看一眼,控制不住的愣神。
年轻的男孩子对这种反应见怪不怪,冷漠的不像话,不紧不慢走过来,抬手从她面前扯走一张卷子,连一个音调都奉欠。
姜芷溪起了兴趣:“等等,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这倒是实话,刚才课间她已经了解了大部分学生名字,只剩他一个。
此时班上已经冒起一些窃窃私语,学生们频频抬头看她,好像她正在做的事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
他没有立即回答,她就耐心的等,也不催促,也不尴尬。
柏翊扯了扯唇角,要笑不笑。她这才发现,那双漂亮的黑眸里分明盛满了寒光。
“姜芷溪?”少年开口,语速很慢念着她的名字,有一种独特的腔调,微哑,过耳不忘。
“这不关你的事。”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