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扬扬的雪无声落在伞布上,伞下是与世隔绝的空间。
心跳一声猛过一声,颊上能感觉到他手指的温热,伴随着淡淡的清冽木香。
楚桐怔怔地望着邵易淮,完全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瞳仁颜色深,专注看人时能让人沉溺。
邵易淮刮了一下她脸颊,笑说,“……傻了?”
男人身材高大,整个人显出一种深沉的洁净感,清隽俊朗的面容在这雪夜似是短暂地只为她一人而存在。
楚桐忙摇头,心里其实正在胡乱闪过不相干的念头:他眸里自带三分沉静的温和,低眼笑着看人时,让人觉得自己仿若世间无上珍宝。
“脸冰凉。”
他笑看她一眼,伸手探到她身后。察觉到他俯过来,压迫感太强,楚桐条件反射往旁边偏身。邵易淮笑意更深,说,“我开下车门。”
“哦哦。”
她往旁边挪了几步,为自己的惊弓之鸟而脸上发热。
邵易淮把伞递给她,打开车门,弯身探手进去拿了条围巾出来。
楚桐脸上热度还未散去,就感觉到眼前掠过一阵阴影,而后脖颈上多了个毛绒绒的东西,邵易淮握着围巾两端将她拉近,她被这股力量带着往前走了两步,距离骤然被消弭,几乎跌进他怀里。
她慌乱地抬起头。
邵易淮将围巾在她颈间绕了几圈,她半张脸都埋了进去,掩住了滚烫泛红的面颊。
心脏撞击着胸腔,鼻间被他清冽的气味盈满,让她几近战栗。
邵易淮伸手握住伞柄,她松开手。
“好点吗?”
楚桐点点头,有些失措地别开眼。
即便如此,颊侧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视线。
他抬手,指腹摁着围巾边缘压下去,将她的下巴挑出来。楚桐不得不转回脸看他。
这一次,他的目光落在她唇上,凝着。
唇偏薄,但唇肉很饱满,和她的人本身一样,给人一种湿润温暖的感觉。
在这寒冷的小雪节气,邵易淮却不期然想起了惊蛰,草长莺飞万物复苏,蓬勃的让大地震撼的欲念充盈了他的心脏。
楚桐心里陡生慌张,他是要吻她吗?
这么想着,他的视线却一寸一寸往上,对上了她的眼。她眼睫轻一颤,被烫到似的,想再次别开眼,却动弹不得。
心脏几乎要爆炸,这时候,邵易淮眼睫淡淡一敛,像是瞬间把所有外溢的情绪收了回去。
他道,“……走吧,我送你。”
声调平稳,无一丝异样。
两人同撑一把伞,从停车的地方往西门走。
走动时,肩膀好几次无意中擦过他擎着伞的手臂,楚桐忍不住偏头仰脸去看他,从侧脸,到肩臂的轮廓,再到握住伞柄的手。
心脏砰砰,她尽量若无其事地,抬起手,轻轻抓住了他臂弯肘处的大衣布料,往他身边贴近了几寸。
如此轻的接触,像小猫试探着跟主人亲近时伸出的软乎乎肉垫,邵易淮几不可查地顿了下。
这段路其实不长,可楚桐从没经历过如此让人心尖颤动心悸难耐的路程。
京市纷纷扬扬的初雪之夜。
雪也下在她心中,铺了薄薄一层,一切都变得寂静柔软。
好快又好慢,终于到了校门口。
邵易淮停住脚步,说,“手机给我。”
楚桐什么也不问,立刻掏出手机,解锁递到他手里。
他打开通讯录,输了一串数字进去,抬眼看她,“有事给我打电话。”
楚桐轻咬着唇点头。
接过手机时,正巧有新消息弹出,她指尖不小心点开,是尚云梦发来的几张照片。
尚云梦喜欢拍照,每次两人一起去跑兼职,她都会给楚桐拍一些,大多数是当事人无知无觉状态下的抓拍,很有千禧年胶片的质感。
邵易淮低头看了一眼。
她正要退出来,就听他低声说了句,“发给我。”
“……那你打开airdrop……”
她没由来地有些羞赧。
照片很快传过去,邵易淮抬眼往来时的路看。
宗良志眼尖得很,早就觉出这俩人气氛微妙,便一直提着外卖餐盒跟在不远处,这时候接收到自家老板的眼神,赶紧小跑着奔过来。
邵易淮接过餐盒递给楚桐,“晚饭,带回去吃。”
他竟连这种小事都顾到了。
楚桐接过,下意识要说谢谢,话到嘴边又刹住了。
邵易淮把伞也给她,说,“回去吧。”
楚桐抬眼看他,他眸色深沉,较之温和,更多了几分专注。
她小小声道,“……那我走了,”停顿一下,“……你路上小心。”
邵易淮轻轻笑了下,点头。
肩上斜挎着挎包,提着餐盒擎着伞,走到校门里面,她忍不住回头看一眼。
邵易淮还立在雪中。
一手掌心握着手机垂在身侧,一手插着裤兜,黑色长大衣的身影,映着茫茫白雪,侧后方不远处是一盏昏黄的路灯,再远处便是朦胧的城市霓虹。
即便隔着距离,也能看出那张脸的轮廓英俊得动人心魄。
整个场景,像一幅会被她的记忆永久珍藏的隽永画报。
西门距离宿舍楼最近,走到一半,大约是心跳快的缘故,楚桐在雪中跑了起来,好像随着奔跑,内心的雀跃和悸动能被缓解几分。
跑到宿舍楼下,奔上台阶,迎面宿管阿姨喊道,“小心点!下着雪呢别滑倒了啊。”
楚桐笑起来,说,“好哒。”
笑得很漂亮,似有化雪为晴的能量,宿管阿姨多看了她一眼,认出来她是中文系那个很多人追的小姑娘,“又是做兼职刚回来?”
楚桐周末做兼职偶尔会晚归,央求过几次宿管阿姨给她留门。
“是!”
她还是灿笑着,“我先上去啦阿姨。”
“去吧去吧。”
推开202宿舍门,扑面而来是暖烘烘的热气。
一反常态,宿舍里只有丁雪一个人。
陶歌和靳冉冉的位置都是空的。
楚桐将餐盒放到书桌上,解围巾脱外套换鞋。
丁雪本来在跟朋友发语音,一顿美式mean girl的夸张做作感叹词,松开语音条,这才回头向楚桐的位置投去轻蔑的一瞥。
那一瞥却在收回的途中顿住,她难以置信似的又回过头去看,越看越觉得离谱,眼睛瞪圆,尖声道,“你跟那姓贺的勾搭上了?”
楚桐一脸莫名。
“不对,”丁雪自顾自说,“姓贺的估计没那个本事,那是谁?柳昊?”
楚桐不知道她在胡说八道什么。
丁雪伸手一指,“这是谁给你点的餐?!”
楚桐顺着她的视线望向餐盒,三层的圆柱形木质餐盒,有点像清宫戏里头的样式,柱身上暗红色描金字样写着一个“福”字。
古朴典雅,做工精致。
过度包装风气盛行,也少见这么精良的做工。
“……这餐怎么了吗?”
楚桐不动声色问。
“福记啊!每天只接待八桌,根本不对外开放外卖,只有个别座上宾才有资格——”话说到这儿,她猛一顿,“你这不会是冒牌的吧?”
“可能是吧。”
楚桐无甚所谓,不与她争辩。
丁雪依旧满腹狐疑,那样式看起来也不像是赝品。她曾在某个局里看到过,那个局做东的是圈里某位赫赫有名的少爷,后半夜大家说饿,他亲自打电话叫了餐,结果就叫来了福记的外卖。
她还记得当时在场人的感叹。
有钱有势的人都爱这一套,不管什么事儿什么物件,都讲究一个限量独家,吃穿用度都得体现壁垒才行。
三层餐盒里,一屉水晶包,两荤两素的菜色,叫不出名字,但无论卖相还是口感都是一绝,保温做得好,甚至还有点烫。
楚桐特别认真地把餐吃了个干净。
吃完饭,她按部就班准备明天上课要用的课本及资料,又为明晚的家教课稍作准备,而后拿着毛巾去洗澡。
在这独立的空间内,她才能够冷静下来,去回想今天的一切。
丁雪对那餐盒反应如此之大,看来那是寻常人没资格进的餐馆?
也对,邵先生是卓逸集团的代表,日常的衣食住行,应该跟她不是一个级别。
洗完澡出来,就见丁雪正站在她书桌前仔细研究那餐盒,听到她脚步声,回头说,“你这是真的!”一幅经过本小姐审判的笃定口吻。
她转过身抱臂倚靠着她的书桌,“到底是谁给你点的?你勾搭上谁了?”
楚桐非常镇定,“一家餐厅而已,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
丁雪脸色僵了下,冷哼道,“……好东西没见过多少,口气倒还不小,我刚问过柳昊了,他说不是他给你点的。”
“难道我事事要向你汇报?丁大小姐,咱们不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吗?”
楚桐嗓音清柔,这时候带着几分冷淡,视线不偏不倚地盯着她,竟让丁雪生出点儿心虚。
丁雪被噎了一下,过几秒才皱眉哼一声,“……你以为我乐意搭理你这些破事儿,我是担心你勾搭上某些人,费尽心思要挤进我们圈子里,怪恶心的。”
“你们圈子,”楚桐微微一笑,“如果真是我费尽心思要挤进去,那你身在圈子内部,稍一打听不就知道了吗?”
丁雪脸色一下子变得极难看。
楚桐竟然敢拿她自己的话来噎她。但话说回来,万一楚桐真是攀上了圈里某个少爷或者大佬,那以后岂不是要跟她同场合出入?!
她以一种审度的目光上下打量她。
楚桐刚洗完澡穿着睡裙,皮肤白里泛红,身姿窈窕纤秾合度,美艳的浓颜系,狐狸眼型清透有神,能勾魂摄魄。
她这么难追,还有这么多人前赴后继地上赶着只为求她一个青眼,若是她真的主动起来“费尽心思”,那确实……估计没人能顶得住。
丁雪心里又是嫉妒又是厌恶,轻蔑地嘁了声,“……嘚瑟什么?即使你靠着这张脸这身材攀上我们圈里什么人,也只会是个不值钱的玩物。”
楚桐不搭理,她就又强调似的,凑近了点,提高了声音,“记住了吗?只会是个不值钱的玩物!”
说完,似是气儿顺了,轻飘飘地回了自己书桌那儿。
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楚桐深谙生存技巧,更深知“过刚易折”的道理,由是待人接物一向是轻盈柔软的,能避就避,若避不开,他人的话语态度她也从不往心里去。
今儿也是一样,丁雪的种种言行,一向被她定义为“无能狂怒”,无需理会。
没成想,过了不大会儿,柳昊也发消息来问。
「柳昊:听说有人给你点了福记的外卖?」
邵先生为人体贴,顾到她而点了份晚餐,如此而已,怎会引得丁雪和柳昊这么大反应?
「楚桐:不是」
她搪塞着回复了,心下疑惑,随手上网搜了一下,网上完全没有任何关于福记的只言片语。
这时的她还未意识到,自己是如何一脚踏入了未知的圈子。
“先生,回曼合?”
“嗯。”
迈巴赫平稳行驶在三环高架上,宗良志从倒车镜往后座看了好几次了,似是欲言又止。
邵易淮眼睛都没睁开,“有话就说。”
“诶,”宗良志忙应了,斟酌措辞道,“……先生,那小姑娘……”
邵易淮没吭声。
宗良志不由地又从倒车镜瞥他一眼,他眼帘合着,双手交握置于交叠的腿上,没什么表情,可周身分明敛着一股沉沉的压迫感。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温雅有度,事实上,那只是他沉稳不动声色的一张皮,近身的人都知道,他静默不语时,无端让人畏惧三分。
就像此刻,他的模样与在那小姑娘面前,完全判若两人。
“……需要给她安排个住处吗?”
宗良志试探着问。
刚刚先生和那小姑娘之间的互动,他看得一清二楚,心下已门儿清。虽先生从没“关照”过什么女人,但圈里是这样的风气,宗良志自然是清楚,那第一步,总得先给人家置办房产。
许久,邵易淮才撩起眼睫没什么情绪地看他一眼。于是宗良志便不再言语。
迈巴赫驶入曼合地下车库,宗良志为他打开车门,道一声,“先生慢走,我明儿一早来接您。”邵易淮不发一语,径直走了。
宗良志看着他的背影,兀自轻摇摇头,跟了先生这么多年,他头一次觉得,摸不清先生在想些什么。
那一晚,睡前,楚桐把围巾叠好收在衣柜里头,把那把大黑伞的伞布也仔细揩干净了雪化之后的水痕,收起来一并立在衣柜下层。
熄灯了躺到床上,还是有种晕乎乎的不真切感。
邵先生也没明说,可他应该是要与她在一起的意思吧?毕竟,他用指背轻碰了她的脸颊,还有那眼神,她再懵懂,也知道其中暗含的意味。
思及此,面颊上又是一热,为分散注意力,她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打算定个闹钟,一解锁,屏幕上正好弹出条信息。
「邵:好好休息」
一霎心神颤动。
他在她手机里存下的号码,备注竟是一个单字“邵”。
于是颊上热度更添几分,她把自己整个埋进被窝,屏幕发出的淡光映亮了那美艳的脸蛋儿,她仔细斟酌了好一会儿,回复道:
「您也晚安」
那一晚,楚桐生平第一次做了绮梦。
梦中,邵易淮强硬地吻了她。
就连梦中,她也觉得奇怪,在她的眼里邵先生是温和的,吻也应该是柔情万分的,怎会是这样强势的风格?
可她忘记了曾看到过一个说法:有时,梦里的场景,是他人对做梦之人的思欲的投射,而非做梦之人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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