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进刚进屋,就给叶瑾明跪下了。
崭新的一品朝服还没换下,一看就是刚升官了。
叶瑾明坐在床上,看着昔日的旧部,感慨万千,给青山使了个眼色,青山立马过去扶人。
“品彦快些起来吧,如今你我身份悬殊,可跪不得。”
贺进却是眼眶泛红,“不论到了哪天,王爷都是我的恩人,跪拜恩人,没什么使不得。”
他中气十足,铿锵有力,就连屋外的小厮丫鬟都听得一清二楚,不由感叹一句贺将军好重情义。
连着磕了三个头,贺进才起身。
在偏屋的苏叶,得知来的是叶瑾明以前的旧部,只是吩咐夏莲出去看着,别怠慢了客人,自己却没出去。
春兰端来热茶,“王妃不出去打个招呼吗?”
“不用打招呼。”苏叶道,“来的只是贺进一人,他夫人没来,我就不用出去打招呼。毕竟是外男,若我巴巴地出去见客,反而不好。”
最近一段日子,叶瑾明的伤口已经结痂,除了每日换药会疼,其余时间,苏叶看叶瑾明没什么大事。有叶瑾明自己会客就好。
况且叶瑾明说有人故意要害他残疾,这个贺进是叶瑾明以前下属,他们应该有私话要说,不必过去凑热闹。
在天快黑的时候,苏叶才打发人过去问,贺进是否要留下用晚膳。
正屋那,贺进和叶瑾明还没说完,叶瑾明便留人用饭。
贺进从进屋起,就没见过苏叶,听苏叶只是派人过来问一句,面色有些不好看,“苏家换人替嫁,皇上也容许了苏鸿涛的行为,到底太过分。王爷就默默咽下这口气吗?”
他不解,以前意气风发的王爷,怎么可以忍下这种屈辱!
叶瑾明却淡淡道,“苏云要另攀高枝,那就由她去,我也不喜欢她那样的。现在的王妃,才是最好的。苏家这样做,反而合了我心意。”
“我的私事,你就不用管了,还是继续说,我离开虎牢关后的事吧,听人说,有几个细作是太子的人?”
贺进点头说是,“年中的时候,王爷拦下太子的商队,惹怒了太子。”
“我在想,明明虎牢关是战事最多,地势也最凶险的地方,带着贵重货物的商队,都不会选择从虎牢关过,为什么太子的人偏偏走虎牢关?”
叶瑾明镇守虎牢关多年,早就名声在外,世人都知道他骁勇善战,不允许下属触碰任何底线。
太子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非要看看他对太子的态度是吗?
想到太子这人,叶瑾明又想到太子过来探望时,故意压他的伤口。
到底是谁,这么想看他和太子成为敌人?
贺进坐得笔直,“或许是有人挑唆太子,又或者是商队中的向导故意使坏带错地方,都有可能。”
“是啊,都有可能。”叶瑾明笑了下,看着自己的右腿,“如今我右腿残废,再也不可能好转,朝堂上的事与我无关,虎牢关那,我也没本事去管,日后还得仰仗你,靠你守住虎牢关才行。”
叶瑾明还没说完,贺进就刷地站了起来,“王爷言重了,不论什么时候,我等虎牢关将士,都听候王爷差遣!”
投军七年,有五年时间,叶瑾明都在虎牢关。
他守关五年,击败突厥骑兵数十次,现如今,却只能躺在床上。
贺进犹豫地看了眼叶瑾明的方向,面色不是想象中的苍白,看得出休养得还不错,他张了张嘴,最终低下头道,“王爷,我们可能要和突厥讲和了。”
一句话说完,叶瑾明的瞳孔瞬间放大。
“我在虎牢关的这五年,突厥人数次侵犯边疆城镇,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叶瑾明拔高音量,“就算我战败,但那场战役,突厥死的人更多。正是乘胜追击,让突厥永世不能翻身的时候,如何讲和?用什么讲和?”
贺进绷紧身子,僵硬地说出两个字,“和亲。”
叶瑾明握拳无声,手背青筋暴起,养白了点的肤色慢慢涨红。
他看着前方无所倚仗的罗帷,过了许久,才冷笑一声。
等偏屋那熄了灯,贺进才起身离开。
次日天明,苏叶要进宫还佛经。
抄录了半个月,不仅给自己留下一份,还给太后抄录一份。
昨儿个就递了折子进去,钟嬷嬷一早就候在宫门口,不是头一回来,便轻车熟路一些。
钟嬷嬷走在一旁,笑着带路,“太后娘娘早就等着了,王爷递了折子,说身上的腿伤不宜挪动,今年除夕不进宫了。您是不知道啊,太后娘娘看了十分难过,却也没办法。待会您看到太后娘娘,可要多和她老人家说说王爷的事。”
苏叶在一旁默默听着,除夕不进宫的事,叶瑾明和她提过。
叶瑾明说宫里规矩多,若是他们进宫,必定会被人问这问那,他知道苏叶喜欢清静,干脆递了折子,今年就不进宫去了。
一路到了慈宁宫,苏叶见到太后时,瞧见太后眼睛湿润,不敢多问,只是呈上帮太后抄录的那份佛经。
“你这孩子有心了,竟然能想到哀家。”太后随手翻开一本,看苏叶字迹娟秀,显然是用心了的,心下更加喜欢苏叶,“快快起来,来人啊,赐座。”
听到赐座,苏叶就知道太后又要与她聊天。
本来想早些回去,但叶瑾明说太后年纪大了,难免爱唠叨点,她就默默听着。
“哎,要是子谦还在虎牢关,如何要我的昭云去和亲?”太后长吁短叹,昭云是皇上膝下最大的公主,也是太后看着长大,“他们突厥送来了公主,又要我们也送公主和亲。符合和亲的,只有昭云一个。”
“突厥是苦寒之地,以往又不是没有和亲过。”
两国要休战讲和,对边境百姓来说是好事。
过去二十几年,边境冲突不断,每年都有数万人死在战乱中,可谓是民不聊生。
若能休战个三年五年,那些失去家园的百姓,才能重建家园。
就算是太后,也阻止不了两国的和亲,在突厥使臣刚提出时,皇上就同意了。
苏叶想到上次进宫时,见过的昭云公主,虽然接触不多,但能感受到,昭云公主是个率性明朗的姑娘。
和亲突厥,北上万里路,再难有归家时。
听太后说了半晌的话,在慈宁宫用了午膳后,苏叶才告辞离开。
经过御花园时,很巧地又遇到了昭云公主。
昭云公主站在木桥上,望着池塘中的鱼儿,听到有脚步声走来,只是微微侧目,“你从慈宁宫来,想来听说了和亲的事吧。”
“嗯。”看昭云公主面色平静,唇角甚至带着一点笑,苏叶不知道该不该说宽慰的话,“这里风大,公主在这里站久了,容易风寒。”
“病了倒好,但我自小身子骨好,没那么容易生病。”昭云公主笑了下,“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和亲的事,父皇不同意把我嫁给子谦,说明我另有用处。而这个用处,不是嫁给突厥,也会嫁到西域。”
“其实也没什么,嫁不了喜欢的人,嫁给谁都一样。”
“我就像这池塘里的鱼儿一样,冬日里池面被封上,就算撞个头破血流,也无济于事。”
苏叶看昭云公主转身看来,心情复杂。
昭云公主却还在笑,她长叹一声,两手负背,抬头望向万里无云的蓝天,“真不用为我感到难过,宫墙里的人,勾心斗角一辈子,留在盛京也要步步小心。若我嫁去突厥,指不定能在广阔的草原骑马喝酒,或许会有另一番天地。”
“就是啊,有些舍不得我母妃。”说到这里,昭云公主又低头看向池塘,不知何时红了眼眶,“今儿一早,她就跪晕在承德殿,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没有办法的。”
“苏氏,来年开春,我要北上突厥,你帮我问问子谦,能不能到城外送我一程。”昭云公主直直地看着苏叶,没等苏叶回答,她又自顾自地笑了,“还是算了,这般请求你,倒是让你为难了。”
她和苏叶摆手,转身走下木桥,“罢了,送与不送,也没意义。”
看着昭云公主离开,苏叶心中,不知为何,多了一抹悲凉。
明明昭云公主说出宫了也好,但她却不懂好在哪里。
背井离乡,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在慈宁宫时,她有小心翼翼地问过太后,“不能不嫁吗?”
“可以不嫁,但边境开战,万民涂炭,尸骨遍野,天下间,再难有另一个可以次次击败突厥的将军了。”
这是太后的原话。
回到王府时,苏叶看着正院的大门好一会儿,还是先去找了叶瑾明。
叶瑾明手里拿着兵书,这次不是佛经了,看到苏叶,才抬头笑了下,“王妃今日进宫,还好吗?”
“都还好,只是我遇到了昭云公主。”苏叶于心不忍,说了昭云公主要去和亲的事,“王爷,您会去送她的吧?”
“听说你们自小一块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如今她要远嫁和亲,只是希望你能送到盛京城外。”她觉得这个提议,并不过分。
叶瑾明却面色顿住,“昭云如同我妹妹。她要出嫁,我自然会去送行。”
他特意加重了妹妹两个字的语气,一直看着苏叶,怕漏过苏叶的任何一个表情,“可是王妃,如果只是你自己,你希望我去送一个心怡我的人吗?”
“为何不希望?”苏叶有些没明白。
叶瑾明被苏叶这个反问给问愣住,看来半个多月的良苦用心,一点作用都没起到。
他家王妃的心是石头做的吧。
斜阳落尽屋子里,也落在床沿,好似藏起了叶瑾明的神情,苏叶有些看不明白。
她看着叶瑾明,“王爷是不是不高兴?”
“没有。”叶瑾明摇摇头,转移话题道,“马上就是除夕,府里的管事采买了烟花爆竹,还有一应年货。王妃新年有没有想要的,我让人给你买?”
既然还没捂热王妃的心,那就再努努力,至少人在他身边。
除夕佳节,每一年在苏府,都是苏叶最不喜欢的时候。
这是她,唯一一个躲不开,要和姜氏等人同聚一堂的节日。
想到除夕,苏叶不由皱了眉,陷入了过往的回忆。
就在屋子里安静下来时,碧落打帘进来,说薛府的翰林大人送来了一筐橘子。
叶瑾明不解看过去,“薛府?哪个薛府?”
他印象中,可不认识什么薛翰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