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虽停，可众人都感受到叶瑾明身上那股凉意。
苏叶也是大惊，之前几次在叶瑾明身上感受到杀气，可转眼间，叶瑾明又与她轻声谈笑。
此时此刻，她是看清楚了，叶瑾明确实想杀了苏良材。
在苏良材快要喘不过气来时，叶瑾明才松手，沉着脸道，“青山，今儿怎么没眼色了，还杵着干什么，送客啊！”
一声送客，让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青山身高八尺，身形壮硕，且面如黑炭，他往前一站，苏良材顿时不敢再张口。
倒是李长荣看着叶瑾明，胸膛起起伏伏，面色涨红，几次要上前，都被青山拦住。
叶瑾明偏头看了眼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抬头时，眉眼弯弯，全然没了方才的肃杀，“要劳烦王妃推我进去了。”
苏叶“哦”了一声，才收回手，推着叶瑾明回去。
刚才看到四皇子想动手拉人，她才靠到叶瑾明边上，毕竟叶瑾明是为了护着她，才和四皇子他们争执。有她站过去，四皇子也会顾忌一点。
推着叶瑾明回到正院，碧落过来接手，和春兰几个，把叶瑾明扶到床上。
苏叶把叶瑾明的腿放平后，眉头紧皱地看向叶瑾明，“方才你拉良材的时候，他好像有碰到你的右腿，疼吗？”
“不疼。”
叶瑾明都没注意到这个，当时他是真的想杀了苏良材。
他这个人，在边关待了七年，向来处事果决，最不喜欢与人废话，能动手绝对不多话。若是前世，他会直接卸了苏良材下巴，免得苏良材多话。
但人重活一世，自然会有所改变，以他现在的情况，确实藏起一些棱角比较好。
不过，苏叶主动问他疼不疼，说明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心情颇好。
看了眼自己的右腿，见苏叶拆开纱布检查，悄悄地深吸一口气，试探地问，“方才，王妃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有一点。”苏叶不会撒谎。
“那王妃会怕我吗？”叶瑾明可不想前功尽弃，若苏叶因此怕他，必定要苏良材成哑巴。
苏叶想了想，当时的叶瑾明确实满身杀气，让人觉得像杀神。
但她却没感到害怕。
仔细想来也对，世人都说叶瑾明是战无不胜的杀神，一柄长枪所向披靡。这样一个年轻将军，斩杀过的敌人数不胜数，必定是杀人不眨眼的。
不过，她真的不害怕。
转头看了眼碧落等人，苏叶让她们先退出去，她有话和叶瑾明单独说。
屋外天光大亮，斜斜地洒落进长廊。
碧落几个出了屋子，都候在门口，随时等主子吩咐。
春兰和夏莲是新来的，对王爷还不甚了解，这几日看王爷对王妃说话温柔，都觉得王爷是个很好说话的。可方才在大门口，她们都被吓傻了。
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春兰凑到碧落身边，小声询问，“碧落姐姐，王爷以前是不是很少发怒？”
碧落问怎么了，从春兰口中听了正门处发生的事，她倒是不觉得奇怪，“咱们王爷本就是个脾气不好的，整日冷着一张脸，对谁都爱答不理。你们是看王爷对王妃温柔，才有了错觉。”
“王府里的老人都知道，轻易不要触碰王爷底线。不然蕊姬两个入王府两年，哪能那么安分。”
“说起来也奇怪，面对王妃时，王爷好似格外好说话一些。”
春兰和夏莲对视了一眼，若不是亲眼看到王爷掐住苏家二爷的脖颈，打死她们也不信碧落说王爷又凶又冷。
三人中，夏莲年纪最小，歪头发问，“这么看来，王爷是喜欢王妃的，是吗？”
春兰觉得不是，毕竟王爷以前是要娶二姑娘，心中应该是二姑娘。但说不喜欢，她又不懂为什么。
长廊外有风吹来，春兰赶忙把手塞进袖子中，和夏莲一样好奇地看着碧落。
“你们别这样看我，我可不敢揣测王爷的心思。”碧落回头看了眼屋子，“反正王爷对王妃是上心的，你们就别多想了，我们王爷对一个人好，就会掏心掏肺地好。王妃嫁来王府，王爷一定会护着王妃。”
春兰也转头去看屋子，心想王爷眼下看着不错，可她家王妃……到底和寻常贵女不一样啊。
也不知道，王妃要和王爷说什么？
此时，苏叶坐在红木椅上，斜眼落了她满身，映出她柔和的面庞。
她细眉微微上扬，缓缓开口，“今日王爷让我免于难堪，我心中很是感激，并不会惧怕王爷。”
她抿下红唇，低头时，鬓角的发丝随之摇动，“有些话，我本来是想等王爷身子大好再说，不过现在觉得，还是提前说明白比较好。”
叶瑾明心头一紧，突然有个不好的预感。
“我会嫁来王府，实在是……是苏家不做人。”
说这话时，苏叶不知为何，有些不敢去看叶瑾明的眼睛，只是看着叶瑾明的腿，“这门亲事，本就不是你我的意愿。王爷是个好人，您帮我、维护我，我心中感激您。”
“说来不怕王爷笑话，早些年，若不是我祖母拦着，我就带发修行去了。我对尘世间的俗世，早已没了兴致，更当不起王妃的重责。”
人间七情六欲，在苏叶这里，所剩无几了。
苏家弃她，心中虽有愤恨，却也是转眼就过。
讨要嫁妆，不是为了自己出气，而是不能让生母死不瞑目。
今日苏良材骂她忘恩负义，她也只有一些感触，更像个旁观者，觉得苏良材是个跳梁小丑。
她对亲情失望，对爱情绝望，打小身边就没好友，更不会对友情有期待。
没了这些，不过是个行走在尘世间的骷髅架子。
屋里静得能听到叶瑾明的呼吸声，苏叶却还是没转头去看叶瑾明，若是她看一眼，就能发现叶瑾明眼里是无尽的失落，还有心痛。
类似的话，前世苏叶也曾说过，那会他还不懂如何去表达爱意，只是让苏叶别着急，等他从虎牢关回来，他有重要的话要说。
但他一去，便是物是人非。
叶瑾明的呼吸渐渐急促，“所以王妃要与我和离吗？”
他尾音上挑，带着满满的怨气，“你说不怕我，却又说这般话，实在难让人相信，你的心意到底是什么？”
“我……”苏叶下意识转头，看叶瑾明眼带泪光，从面颊红到耳垂，急忙解释，“我当真没有说谎，只是我不爱尘世，与其拖累王爷，倒不如和离去庙里为王爷祈福。”
“如今王爷醒来，太后也是为了这个原因，才没怪罪苏家。想来太后也是不满意这桩婚事，若我自请和离，并保证此生不再嫁人，太后也不会有意见。”
和离之后，肯定回不去苏家。
不说以前，就是今日这么一闹，父亲对她更是弃之如敝。
虽说祖母有给她置办产业，可立女户也是要招赘婿。况且父亲尚在，苏家绝对不允许她立女户，在盛京丢人。
无法在苏家挂籍贯，又不想立女户，请旨去修行祈福，便是最好的选择。
听着苏叶把后路都想好，叶瑾明越发来气，可他不是对苏叶生气，而是生他自己的气。
为何这般没用，还是不能让苏叶心怡他？
从小到大，叶瑾明有几次险些丧命，却都不如这会心痛。
他告诉自己要冷静点，默默地深呼吸几次，再去看苏叶时，藏起眼中的盘算，眼尾挂着一颗晶莹泪花，要落不落，“王妃要念经祈福，王府里也有佛堂，我又何时说过，不让你去佛堂？又强求你管家做事了？”
苏叶再次被叶瑾明问住，虽然她到王府不久，但叶瑾明确实不曾给她定规矩。
就算是库房钥匙和账册送到她房里，碧落也有问她的意思，是要她重新派人接手，还是按着原来的继续。
听叶瑾明语气带了抱怨，苏叶迟疑地问，“难道王爷，不同意和离吗？为何呢？”
一开始，她觉得叶瑾明知道苏家换了新娘，必定不高兴。可叶瑾明半点看不出生气，反而每每见到她，都会和她笑。
有时候，叶瑾明笑起来，苏叶都不敢多看，这个男人生得太好，特别是一双眸子黑亮如星辰，让人看了就挪不开眼。
叶瑾明张了张嘴，差点就脱口而出说心怡她，可他知道，以苏叶的脾性，若他现在诉说情意，必定会让苏叶更为不解，毕竟眼下他们才相处几日。他又不能说自己活过一世，太直接地表达心意，只会吓到苏叶，让苏叶对他避而不见。
哎，心中无奈叹气。
他把手伸进被褥，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瞬间又红了脸，“如今我成了残废，若你现在就去请旨和离，世人必定要笑话我无用，这才留不住王妃。”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叶忙解释。
“我知道王妃不是这个意思，可我们堵不住悠悠众口。”
叶瑾明再次叹气，“我知王妃心中没有红尘俗世，既然如此，倒不如你担了王妃这个名头，在王府里想做什么都由你。你全了我的脸面，我给你安身之所，如何？”
苏叶犹豫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觉得说不好，怕伤到叶瑾明。但真留在王府，不可能真的不理尘世。
叶瑾明看苏叶不说话，继续道，“前两年，南方洪水滔天，不少流民北上逃亡，到盛京附近时，抢了京郊不少寺庙和庄园。”
“若是无人庇佑，就算在皇陵修行，也要看内侍的脸色，无法真的脱离尘世。”
“我虽没了官职，却还有爵位在身，身边随从都武艺高强，保证不让人欺了王妃去。”
他言辞恳恳，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苏叶看。
末了，他还没听到苏叶说一声好，鼻头一抽，委屈巴巴地低下头，“还是说，王妃也嫌弃我是个残废？”
“若是如此，便由我请旨和离吧，不好再带累王妃了。”以退为进，是他最后的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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