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馆的男人糙,除了出去跑圈就是在馆里训练,室内常年弥漫着男人的汗臭和烟味,两扇窗对着吹也无法彻底散尽。
周慕宇身上热气蒸腾,刚刚练过的肌肉勃然鼓起,线条诚实吐露出他的力量和野蛮,额头上的汗液顺着断眉流至眼尾,他垂着睫毛,难得语气温和,“什么东西?”
许樱目光扫过一旁桌子上摆放乱七八糟的剩饭,其中一个不锈钢盆十分显眼,上面用黑色油漆写着周慕宇的名字,盆底干净锃亮,像被饥饿的野狗舔过。
周慕宇从不浪费粮食,且他食量巨大,特别是在有拳赛的当天,他会补充数量可怕的碳水,用来充盈体力。
可他昨天刚比过。
许樱心里一沉,“你今天还要打?”
周慕宇若无其事开口,“不。”
他的眼神仍是钉在黑塑料袋上,不耐烦地解释,“晚上干点活,需要力气。”
许樱吸了口气,不说话了。
找女人也算体力活?
算。
许樱掐紧了那个小小的盒子,头埋得很低,她本就矮小,坐直了也只能到周慕宇的肩膀以下,现在她的马尾蹭着他充血的肱三头肌,周慕宇低下眉眼,轻轻地把她头发拨到另外一边,目光有意无意瞥过她的耳,小小的,白白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脸已经快贴上去,嘶哑地问:“说啊,什么东西?”
他给所有人的印象都是轻佻的痞子,许樱察觉到耳旁的气息,猛地转过脸来。
周慕宇吓了一跳,总是散漫地耷拉着的眼皮突然睁开,有些狼狈地向后撤了一点距离。
布满茧子的手掌握住塑料袋里的东西,他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但小心翼翼避开了许樱攥在上面的手指。
方方正正,包装盒外有一层软塑的膜,像烟。
“给我送这个干什么,馆里有的是……”
馆里最不缺的就是汗水和香烟了,至于大中午从学校里跑出来专门送一趟?
许樱紧抿着唇,仔仔细细观察着他的变化,他明显开心了不少,连嘴角都是翘起来的。
周慕宇除非赢了比赛,否则很少笑。
他是个自律的拳击手,异常珍爱自己的身体,一日三餐都按照胖哥的指令来,严格完成任何训练,赛前更是澡都不敢洗,再热的天也是如此。
他怕热水会影响他的肌肉状态。
强壮灵敏的身体是他讨生活的工具,也是他唯一锋利的武器,周慕宇比任何人都爱惜自己,会在赢了以后奖励自己两颗烟,就两颗,多一口都不抽。
高强度的自律带来的是数不清的伤痛,他不敢吃止痛药,那些内服药多多少少都具有成瘾性,他从来不碰。
一个长期忍着疼痛、压抑本能的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脾气。
许樱不肯说话,手里的东西也不肯给他,两个人僵持着,放在平时周慕宇早就发火了,但他今天却眉眼柔和地望着她,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樱樱乖,东西放这,我先送你回学校。”
许樱一愣,她已经记不得周慕宇多久没这么和她说过话了。
他也很久很久没摸过她的头了。
她怔怔地问:“你真的要用吗?”
周慕宇顺手把东西揣进兜里,“你送的,我肯定会用。”
许樱可不常给他送礼物。
许樱坐着发呆,周慕宇看着她呆萌呆萌的侧脸,挑着唇角叹了一声。
距离下午开课还有点时间,他摸着那个小盒子,心里暖暖的。
捧着宝贝一样打开平日用来装垃圾的黑塑料袋,周慕宇想看看她送的什么牌子的烟,是不是自己常抽的那个,又或是比他惯抽的更好些的。
不过就算是便宜的,他也喜欢。
樱樱真的不常送他东西。
看到里面银色的、画着大香蕉图案的安全套,周慕宇惊住了。
这玩意他还没碰过,倒是少年时在四哥的储物柜里见过几次,四哥说这是和女人用的。
他那时尚且不懂这些门门道道,也是长大了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的,周围到了年纪的人都在用,取出来大多是为了炫耀,今晚即将爬上谁的床。
周慕宇的脑袋像是被对方拳手击中了太阳穴一样发懵,震惊地看着许樱。
眼前的小姑娘瘦瘦小小,看起来根本不像一个成年人,事实上距离她十八岁生日也的确还差三个月,她长得好,但闷闷的,不爱说话,可对谁都愿意笑,天知道周慕宇一看到她笑有多迷糊。
她什么意思?
周慕宇手一抖,飞速瞟了周边一眼,做贼似的把安全套收进运动裤口袋里,几乎是一瞬,他脖子就全红了。
东西送到了,他的回应也很直白,这东西他多的是,根本不需要她来操心,许樱起身便要走,周慕宇急忙套上卫衣,一出门就有一辆大货车碾过,飞扬的尘土和他的汗液混为一体,冷白的皮肤一下变得脏兮兮,他顾不得,直接拽住许樱的袖子,把人带进怀里。
“长眼睛了没有?看路!”
他气息不稳,肌肉又硬,许樱的侧脸撞得生疼,委屈巴巴地抬起脸。
周慕宇扯开嘴角,生硬地笑了笑,“让你看路,不是骂你,气什么。”
青城很小,拳馆到学校总共十分钟的路,周慕宇心情极佳,半道还从便利店买了一袋巧克力甜甜圈给她,说是回送的礼物。
许樱抱着小零食,低头不语。
周慕宇无数次说过,要在她毕业后和她一刀两断。
所以,她送给代表她同意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安全套,他才这么开心吗?
他是真的想丢下她。
不知道怎么走到的学校,周慕宇推了推她,笑着说:“回去吧。”
许樱脸上的失落过于明显,周慕宇捏了捏口袋里的安全套,低着睫毛承诺:“我今天再晚也会赶回来,行了吧?”
许樱茫然。
他要约过会之后再回家吗?
那个小美能答应吗?
“傻站着干什么,中午饭吃了吗?”他并不是想得到答案,许樱生活能力很强,能一个照顾他们两个,他不需要担心这个,纯粹没话找话,“行了,我一定回来,陪你。”
许樱迷茫走远,他却又喊她:“樱樱!”
周慕宇人高马大,跑动的身影像是孤勇的野狼,健美而养眼,年轻的身体上下洋溢着喜悦,仿佛那些病痛和压力都不存在了。
他弯下脊梁,这是他不常做的动作,低声说:“不过今天晚上不行,我后天要上台。”
上台之前不碰女人几乎是拳击手之间默认的职业规则。
他们必须在走上擂台前保持最佳状态,不能让任何人和事影响自己的体力和判断力,这样才不会受更多的伤。
伤病直接关系着拳手的职业生涯,稍有不慎在擂台上都会伤及要害,从此变为台下的路人。
对手也是吃苦过来的,谁的拳头都不是摆设,因此想在这行走下去的人不会拿这条准则开玩笑,能守则守。
“别不高兴了。”周慕宇又揉了揉她的脑袋,他平时跟外人能扯动扯西,黄色废料满嘴喷,但对着许樱,他一句越界的话都说不出。
一身的汗在春风里吹尽,凉飕飕的,他情不自禁用卫衣帽子捂住自己的下半张脸,一双总是骄傲狠戾的眼弯着,清了清嗓子,“回去吧,晚上胖哥接你,你先睡,我回来叫醒你。”
周慕宇中午这一会说的话比最近一个月加起来都要多,但全是许樱听不懂的,他好像是在说今晚不去约会,直接回家,可哪里又怪怪的,她搞不清楚。
周慕宇一路小跑回了拳馆,再戴上拳套,满身都是力气,砰砰砰砸在沙袋上,拳拳发出巨响。
四哥好笑地看着他,“省省劲儿,现在都使完了晚上还打不打?”
拳手在四哥这里上班,一周一次上台,其他时间休息,人的身体毕竟需要恢复,那些伤都不是棉花打的,但他不反对想要挣钱的拳手去其他有资质的馆里比赛,前提是和他说,奖金也要按照合同规定分成给他。
去了外面,四哥不会管他们赢不赢,反正输赢都有点费用,够不够医药费,全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周慕宇抱着沙袋露出一个神采飞扬的笑容,像只可爱的小狗一样求他,“四哥,后天的比赛能不能换别人啊?”
四哥沧桑的脸一板,拒绝了他。
周慕宇没像平时那样发脾气,反而傻兮兮笑着,“也行。”
休息了没一会,小美开着面包车过来接他了,他坐上车,把自己的运动袋放在一边,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进了州市,小美笑他睡得沉,“你真不怕我把你卖了。”
足足90公斤的体重,论猪肉的价格都不少了,何况是这么完美的肌肉。
周慕宇笑了笑,还是那副顽劣的模样,给了小美三十块钱,直接走进那家拳馆。
这些年拳击运动在国家的推动下成了全民热爱,给很多小馆也颁发了资格证,有资格证的只要拥有足够的比赛环境和医疗团队,就可以进行收费的拳击赛。(*此为架空私设)
周慕宇在市里可以横着走,加之风格观赏性强,经过半年多的抛头露面,在圈子里也算小有名气,有他的赛事必定能赚个盆满钵满。
他的出场费也从大几十涨到了近千,虽然他拿不到全部,但林林总总加在一起,距离他的小目标也差不了多少了。
赛前要说垃圾话,周慕宇平日里咋咋唬唬,满嘴喷粪,到了擂台上倒很保守,只说一句:“你现在弃权还来得及。”
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他深邃英俊的脸出现在了大屏幕上,比擂台灯光更耀眼的是他的自信,嚣张跋扈的十八岁少年,天不怕地不怕,一股子要咬死对手的莽劲。
他习惯性望向观众席的某个位置,没看到那张小书桌,这才想起来,这是州市,不是四哥的拳馆。
他抿着唇,想到的又是许樱傻傻送给他的礼物。
对手走出,按流程搞心态发言,“喂,小白狼,京城被打尿血那次,全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狗收到礼物,尾巴摇成螺旋桨(哦,原来平时发火,都是因为主人不抱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