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蔚万万没想到,阿宇把她叫过去竟然是为了对付那位被开的财务。
“你...你再说一遍?”
恰西门口,祝蔚看着阿宇有点结巴。
“卿松说,王姐在我办公室哭了一天,我实在应付不了这种情况。”
冷酷男一个,你确实不行......
祝蔚还在挣扎,“那我就能应付了?”
实习不到一个月时间,虽然和阿宇熟络了些,但因为赵敬淳的缘故,她刻意按耐对阿宇的好奇,两人日常除了对接工作很少说别的。
“恰西是我的店,公司知道的人算你在内不超过三个,以后辛苦你两边跑,公司给你多少,我给你一样的。”
不超过三个......诚意可谓非常明显,不答应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祝蔚一脚在旁边花坛土里踹了个坑,“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赵敬淳的意思?”
阿宇盯着那个坑,“我的。”
“成交。”
祝蔚突然这么痛快,把阿宇弄笑了,“你知道公司给你多少吗?”
“不知道。”
“五千,实习生拿这个工资不低了。”
“这不是公司明码给实习生的工资吧?”
阿宇一愣。
祝蔚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她一个二本准毕业生,普普通通又没什么过人的技能,琴棋书画一概不会,要不是因为赵敬淳,她可能赚得更少。
“走吧,再不进去王姐怕是要昏了。”
阿宇转身走进恰西。
祝蔚望着他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哄人她不擅长,可以说在这方面完全零经验,从小到大独处惯了,没人敢惹她,也没人想惹她。
但如果阿宇把这当成对她的一个考验的话,她肯定要试试。
......
和上次来的喧嚣相比,此时的恰西一片安静,夜店营业黑白颠倒,现在的时间,大部分人还没来上班,只有几个服务生在收拾卫生,往店里运酒,傍晚昏黄的光线照到酒柜一角,有种灯红酒绿后的极致萧瑟之感。
祝蔚跟着阿宇走到办公室门口,然后他留下一句,“你去吧,我到隔壁等你。”
声音低沉,在昏暗的走廊里如同一盆冷水从头顶泼下,让祝蔚瞬间清醒了,她看着阿宇走到隔壁房间门口,输入密码后进去。
可能是放钱的地方,譬如财务室,要不然弄什么密码。
门推开,沙发上坐着的王姐还以为是阿宇,满脸期望地抬起头,没想到不是,转瞬又是明显的失望。
祝蔚坐到阿宇的老板椅上,不说话。
“你是......”王姐抽抽嗒嗒,看样子确实哭了很久,但远没有一天那么夸张。
“阿宇来了吗?”祝蔚问。
“没有,我也找他。”
“小子跑哪去了?!”祝蔚语气漠然,双腿搭在桌上,晃来晃去,卷发贴着脸颊垂在胸前,神情看起来非常惆怅,又隐约带着一股强烈的怨气。
王姐侧身,警惕地看着祝蔚,“你怎么进来的?大堂没人拦你啊?”
“偷溜进来的,找阿宇讨债。”
“讨什么债?”王姐瞪圆眼睛,“恰西一直都盈利,从不欠外面钱,连员工的工资也每月按时发放,该交的税一分不少。”
祝蔚看见桌上有个烟盒,是阿宇抽的牌子,她拿过,捏来捏去,吊足王姐胃口。
时间差不多了,祝蔚放下双腿,说:“他肯定不会什么都让你们知道啊,欠我老板那么多钱,恰西撑不了多久了,你和阿宇什么关系?员工吗?能不能帮我找到他?今天不还钱,我就找人把这店砸了!”
“我......”王姐擦了把眼泪,“我和他不熟,先走了。”
说完捏着手里的包,起身飞快出去。
人走了,祝蔚却看着烟盒发愣。
过两分钟,阿宇推门进来,“走了?”
“嗯。”
“还会再来吗?”
“不知道。”
祝蔚后知后觉自己坐的是“老板”位置,赶忙站起来去沙发那边,“要是恰西给我安排的都是这样的工作,那我干不了。”
阿宇拿过烟盒,抽出里面最后一根烟,点上,“怎么劝的?”
“不告诉你。”
他笑了声,“我不会刻意给你安排,要是碰上了只能说明你运气不好。”
祝蔚没回应阿宇,盯着烟盒看了两秒然后开门出去,也没说去哪。
等再回来,她手里捏着一包玉溪,随着门打开隔空扔给阿宇。
“怎么给我买烟?”
“车上和办公室的都抽完了。”
“就因为这个?”
祝蔚猛地想起大海临走前给她留下的最后一句忠告——跟宇哥最好不要撒谎,他喜欢真诚的人。
“我觉得抽烟可以让你看起来有人性一些。”
你在说我没人性?阿宇哼笑一声,并不认同。
找到外包装封线,绕一圈撕开,“是在旁边便利店买的吗?”
祝蔚点头。
“那也是我的店。”
祝蔚一愣,才想起来那家便利店的门脸其实是恰西的一部分,外装修一模一样......敢情她花自己的钱买烟给阿宇,还让这位老板赚了她一笔?!
“晚上请你吃饭,想吃什么?”
看来阿宇想弥补一下。
“不了,我回家做。”
“你平时都在家吃吗?”
“嗯。”
祝蔚说话离开,阿宇把烟盒和车钥匙拿上,跟出去。
穿过大厅时吧台处围着几个男人,其中一位瞥见阿宇,指过去,把大家注意力都转过来。
阿宇停下,打头的郭总他很眼熟,因为是茜玥的金主,也是恰西常客。
祝蔚见几人气势汹汹奔向阿宇,吧台里有个男人出来阻拦,陌生面孔,不是上次来见的那位花臂男。
“你去车里等我。”
阿宇把车钥匙塞祝蔚手里。
她不动。
“去啊!”
祝蔚被他突然抬高的音量喊得一激灵,那个工作人员模样的男人过来把她带走。
......
“郭总,今天来得早啊,还没营业呢。”
“阿宇,你什么意思?!”
“怎么了?郭总。”
“茜玥被你开了?”
阿宇脸上的笑瞬间收回去,“三番五次违反店里规定,所以开了。”
他知道郭总巴不得茜玥离开恰西,但这口气要为美人出一出,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从你开业我就在你这喝酒,几年了,茜玥为你招了多少客人啊,说开就开,太不留情面了吧?”
“郭总,来,这边请,有话我们坐下说。”
阿宇支使服务生去拿矿泉水,然后把郭总请进包厢。
“恰西”店外,祝蔚没上车,而是捏着车钥匙蹲在门口。
那个带她出来的男人自我介绍说他叫“秦理”,是恰西的调酒师,也跟祝蔚一起蹲着,活像两个调皮犯错被老师撵出教室的学生......
“你怎么不进去帮阿宇?万一打起来怎么办?”
秦理笑了声,“你太小瞧宇哥了,打不起来。”
“万一呢?”
“没有万一,就算打架,宇哥那个体格子他们也打不过。”
搞得像练过一样......
和祝蔚不同,秦理的好奇心全在她身上,“你是宇哥那边公司的助理啊?”
“嗯。”
“前些天卿松说见过一个漂亮姑娘,我寻思应该是你。”
见过一个就是她了?
祝蔚有点懵,秦理解释说:“卿松是你和宇哥第一次来见着那个,纹着花臂的,看起来像大哥,其实是个二哥。”
啊~祝蔚有印象,原来他就是卿松。
“那你是三哥吗?”
秦理“哈哈”笑了声,“我是不是三哥完全取决于卿松在不在,你叫祝......”
“祝蔚。”
秦理逗她,“诸位来宾吗?”
“祝福的祝,蔚蓝的蔚。”
“听着就有文化。”
在学校有了第一本新华字典之后,祝蔚特意查过自己的名字,蔚,意为茂盛,有文采,只可惜她既没有茂盛的生命力,也没什么文采,辜负爷爷一番寄予。
秦理随手从墙根扯下一个干枯的草根,在地上胡乱画符,“麻烦你以后看着点宇哥,让他好好吃饭,他胃不太好。”
“没听说过他胃疼,最近吃饭都正常。”
“哎,可能在你面前装呢,你这个领导,最擅长的就是忍。”
秦理说完扶墙站起来,腿有点麻,他嘶嘶哈哈两声,“不行,老胳膊老腿,不中用了,祝蔚,你扶我一把。”
祝蔚刚要伸手,阿宇和那个男人有说有笑往出走,一副送客的架势。
“明晚把最大那个包间给我留着,我要带客户过来。”
“行,郭总您慢走,明天给你开瓶好酒,算我的。”
“阿宇啊,我就喜欢你,会聊天。”
给这几人送上车,阿宇转头又恢复平常表情,像刚从千年寒冰洞修炼完出关一样。
“你俩杵这干嘛?”
秦理接着嘶哈,“腿麻了,祝蔚~快!”
阿宇死盯着秦理,他倏地站直身子,“哎呀!突然就不麻了,好神奇,宇哥,我先进去干活了哈!”
等秦理离开,阿宇又看向祝蔚,“怎么不上车?”
“我怕碰到哪里,车再飞出去。”
阿宇挑挑眉,“你有那本事?”
祝蔚回他一个同款挑眉,“不一定。”
“我回家取点东西,顺便送你。”
阿宇说完上车,祝蔚跟着坐进去,“我以为那几个人是来打架的。”
“和他们打,不值。”
祝蔚没再多问,她感觉阿宇身上有很多秘密,这些秘密如堆积的小山压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不太晴朗......
扣上安全带,祝蔚发现她现在理所应当接受顶头上司给予的方便,习惯成自然。
“恰西这边,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工作发给我就行。”
阿宇扔给祝蔚一串冰冰凉的东西,“这是我办公室的备用钥匙,放你这。”
“丢了别怪我。”
“丢了扣钱。”
阿宇貌似已经抓到了祝蔚的软肋,虽然赵敬淳这几年往回寄不少生活费,但祝蔚明显经济状况一般,不知道是她妈管得严,还是她不想平白接受赵敬淳的“施舍。”
“你抽根烟。”
“......”阿宇搭着方向盘笑了声,“帮个忙,私事。”
“帮忙见外了,老板直接吩咐。”
祝蔚进入夜店老板助理的角色比总监助理快得多......
她的爽快反倒让阿宇有些开不了口,他看了眼后视镜,说:“帮我给大海家小孩儿买个礼物。”
礼物?祝蔚没想到日常严厉的阿宇还有温情的一面。
“买什么?着急的话现在就可以去,找个商场看看。”
阿宇想了想,“好。”
......
车子跨过浑河桥,在k11商场停下,阿宇从手套箱拿出一打现金,递给祝蔚,说:“这是两千,礼物你看着选。”
钱应该事先放好的,知道助理身份的祝蔚不会拒绝他的请求。
把钱揣进包里,祝蔚独自下车。
这种消费场所是她闲逛也不会来的地方,不过她买东西一向很快,看中了一套初生婴儿衣服套装,明码标价1945,挑好颜色,付钱走人,前后用了不到十五分钟就回到车里。
只是当套盒递给阿宇的时候他看都没看,直接放到后座,祝蔚把剩的零钱和小票塞进手套箱,阿宇瞥了一眼,没说什么。
......
重新开上浑河桥,祝蔚贴着玻璃窗,望着桥下一望无际的河水发愣,不管是身体还是目光,都流露着不加掩饰的兴趣。
“想去看吗?”阿宇问。
她飞快转回来,“可以吗?”
阿宇不动声响,将车子从前面路口掉转,经过盛京大剧院后在附近停下来,下车往前走一段就到了河边。
夜晚,河边栈道都是吃完饭遛弯的人,还有跑步和钓鱼的。
“这条河叫什么?”
“浑河。”
“名字挺霸气。”
阿宇笑了声,声音在寂静的河边清晰可闻,祝蔚呼吸着秋日清凉的空气,忽然想通这几年在广州总觉得心情一般的原因了。
可能她在想念故乡吧,想念这种四季分明,冰冷透彻的生活,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逃避也没用。
暮色下天光昏暗,几个健身的叔叔阿姨跟着便携式音箱跳舞,甭管动作到不到位,情绪一定饱满。
走过广场舞之后周遭又安静下来,一个夜跑的男人经过,阿宇拽着祝蔚袖子一角,把她拽到自己身前。
等再走回并排时祝蔚听到阿宇问:“在我那住得还习惯吗?”
她预感不好,“要赶我走啊?”
阿宇一愣,“我没那胆子。”
董事长的女儿,就算父女俩再不亲近,阿宇也不会那么做。
有点走热了,祝蔚扎上头发,微风吹过脖颈,无比清爽,“挺好的,我喜欢街角的菜市场,新鲜好吃。”
好平价的理由,不过阿宇信了,“出小区左转走到头,街角有家馄饨店,我在那存了一些钱,你可以去尝尝,味道不错,说我电话号就行。”
祝蔚听完第一反应,阿宇可能把那当食堂了。
去程走了差不多十分钟,两人往回折返。
“准备在这工作多久?”
“几个月吧,下学期要回学校考试、论文答辩,一堆事。”
“打算考研吗?”
“不考,脑子不聪明,读书读够了。”
“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祝蔚笑笑,感觉阿宇的语气活像一个家长,“要是找不到工作可以到恰西端盘子吗?”
阿宇斜睨她,一脸不信任的表情,“你能端稳吗?”
洒咖啡的经历他记忆犹新,差点给他烫废......幸亏办公室备了条裤子,否则肯定被议论成各种版本。
望着桥上灯光,两人一时无话,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在暗夜里沙沙作响。
“赵敬淳给你讲过他的事吗?”
“讲过一点,不多。”
祝蔚提出心中疑问,“杜叔说你是赵敬淳最信任的人,他有什么值得你死心塌地的?”
阿宇不想说,这些年发生的事太多了,他没法和一个初入社会的小姑娘论是非,讲对错,说服也没什么意义。
“这几年给我妈汇钱的人,是你还是杜叔?”
“老杜。”
祝蔚说出自己知道的故事版本,“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在一个粮库当负责人,贪污了一百多万,那时候一百多万算巨款了,他用这笔钱买了大房子,给赵敬淳娶了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也就是我妈,我三岁那年,赵敬淳突然失踪,和家里完全断了联系,他走后过了两年,我爷爷因贪污被人检举入狱,好像不止贪污一件事,最后判了十四年,还有几个月出狱的时候查出癌症晚期,我妈把这件事告诉给她汇钱的人,也就是杜叔,想让他转告赵敬淳,但直到我爷爷去世赵敬淳也没回来。”
晚风拂面,适当的低温使人清醒,所以祝蔚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些事在爷爷去世后祝女士才讲给她,祝蔚听完没什么感觉,就像此时此刻一样。
她并不是要破坏赵敬淳在阿宇心里的光辉形象,他们一起共事这么多年,彼此什么德行很清楚,她只是想告诉阿宇,她和赵敬淳之间的心结,不是一顿饭,一份工作就能解开的......
“他回去了。”
“什么?”
祝蔚以为耳朵被风吹出了幻觉。
阿宇掏出烟点上,第一口裹得有点用力,咳嗽两声,说:“他回去参加葬礼了,只是没见你们。”
停顿一下,阿宇又说:“他对家里怎么样我不知道,但他不欠我。”
他回去参加葬礼了,只是没见你们。
他对家里怎么样我不知道,但他不欠我。
祝蔚反复回味这两句话,心头像有什么东西丝丝泛过,而后如眼前的浑河水一样,波涛涌动,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