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亦霖是被争吵声吵醒的。
她没睡好,蹙眉望向窗外,看天光晦昧,阵雨磅礴浩大,阴云沉积如连山。
客厅隐约传来人声,丝毫没收着音量,尽数落入她耳中——
“让你买个东西都能买错,什么脑子!”
“你又没跟我说哪家店,我怎么知道?”
“那你不会打电话问我?什么事都得我千叮咛万嘱咐?”
“就差十几块钱,你非计较到这种地步?”
好吵。宋亦霖按了按额角,倦怠地坐起身来。
屋外还在继续,戾气的萌芽由生活中鸡毛蒜皮小事萌发,逐渐牵扯出多年种种怨怼,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双方声嘶力竭地数落着对方,都激忿填膺,好像今天不死一个不肯罢休。
她只觉得又吵又困。
父母永远在为生计争吵,也总能轻易粉饰太平。过几天又会装出和和美美的样子,仿佛只有她难以消化情绪。
东西摔落的闷响传来,乱七八糟,混在骂声里,更让人焦躁。
太阳穴坠痛,宋亦霖烦躁蹙眉,低骂了句:“……大清早就这么烦。”
她起身揉了把头发,面无表情地跨步走到门前,抬脚便狠狠一踹!
震响惊人,客厅短暂陷入静默。
“别吵了。”她嗓音疲惫,让两人休战,“该上班上班,少在这闹。”
“有你什么事?”宋景洲正在气头上,闻言冲她怒目而视,“你……”
“干嘛。”宋亦霖掀起眼帘,平静对上他,“今天非得争到底是吧。”
她唇角铺平,眼神凉薄漠然,好像他再有所动作,她就能掏出把刀,疯得彻底。
而宋景洲也的确见识过一回。
理智逐渐回归,他沉着脸不再多话,把衣服褶皱抚平,朝玄关走去。
“家里养了个疯子。”他冷嗤,摔门离开。
宋亦霖稀松收回目光,扫过沙发上沉默落泪的迟敏,很轻地笑了声。
她低喃:“我看是三个疯子。”
这个家从不缺戾气,客厅满室狼藉,玻璃碎片散落遍地,满是歇斯底里后的斑驳痕迹。
像她的人生,一眼望去,尽是不堪。
宋亦霖神色淡然,转身走回卧室,换好衣服洗漱利索,才拎着书包出来。
将地面散落的东西拾起摆好,她看了眼钟表,见耽搁不起,便抬脸看向迟敏。
“妈。”她唤,“我去上学了。”
自然没有回应。
宋亦霖想了想,还是走到她跟前,轻抚两下她头顶,以表安慰。
再多也没什么可做了。她拿起钥匙,朝门口走去。
没迈出几步,身后就传来迟敏沙哑的嗓音:“霖霖。”
她依言回头。
迟敏神情疲倦,垂着眼,轻声问:“你是不是觉得妈妈不离婚,自作自受?”
“你是不是……”她顿了顿,声线显露几分颤意,“也恨过妈妈?”
宋亦霖注视着她,眸底空旷坦荡,并没多余情绪。
她没有否认。迟敏抿唇,眼眶再次酸涩起来。
但下一瞬,她听到宋亦霖开口,语调平缓:“妈,没必要。”
说着,她走到玄关,拧开门。临走之前,宋亦霖脚步停了停,还是偏过脸。
她的话低而轻地落入迟敏耳畔——
“这么多年都习惯了,你问那些,没意义。”
雷声滚动,阴云拢天罩地。
骤雨疯狂冲刷着玻璃窗,水幕层叠流淌,融化了景物线条,虚而晃。
窗外空气粘稠,水汽涌动,白昼昏暗如夜。一只淋湿的蝴蝶慌不择路,跌撞着碰上玻璃。
挺可怜。宋亦霖将窗缝推开些许,探出手,引它落在指尖。
冷雨沾湿肌肤,她恍若未觉,把蝴蝶带进来,等它晾干。
路予淇刚进教室,就看到这一人一蝶面面相觑的场景。
她步履止住,望着此情此景,总有种微妙的感觉。
宋亦霖身上有种很独特的劲儿。
没什么热衷,情绪也不多,平时人前温和知礼,人后独处时,却像跟世界隔阂。
似有所觉,宋亦霖顿了顿,目光往她这边投来,笑着问好:“早啊。”
那种破碎感又消失了。
路予淇蓦地回神,走近落座,正想开口,梁泽川的声音就从后门传来——
“这天闷死了,路予淇,开空调!”
她额角一跳,当即没好气地道:“开开开,懒得你!”
“这不刚好你在吗。”梁泽川跟朋友进班,朝她示意手中纸袋,挑眉,“给你带了厚蛋烧,没见我这么晚来?”
话音未落,路予淇当即去打开空调,随后凑到他跟前,双眼星亮地接过纸袋。
“难怪今儿起个大早,梁泽川,够宠的啊。”旁边男生见此,揶揄道,“你最近不是跟一新生妹妹聊着吗,四处留情?”
梁泽川骂了声滚,“我跟路予淇认识多少年了,少撮哄事。”
宋亦霖旁听许久,闻言,有些意外地挑眉。
空调已经打开,冷气四溢,驱散室内潮闷气息,逐渐清爽起来。
后门还敞着,梁泽川边跟人说话边走近,漫不经心抬腿一踹,把门给带上。
门缝倏然合拢,与此同时被遮盖的,还有——
年级主任的脸。
只听砰一声闷响,伴随主任踉跄后退的步伐声,全班万籁俱寂。
尴尬肆意蔓延。
少顷,门外李曜幽幽开口,咬牙切齿:“梁、泽、川!”
梁泽川:“……操。”
少年人的快乐总是肤浅,丁大点事,惹得全场哄堂大笑,宋亦霖也被这变故惊住,忍俊不禁。
学校总归比家里好,之前沉积的郁气消散几分,她心情短暂明朗。
人是要肤浅的快乐,要清清楚楚,要避重就轻。
“行了,我碰个头看你们乐得。”李曜推开门,揉着额头不满道,“都安静!说正事。”
“这学期的英语周报开始征订了,课代表统计好人数,把名单交到年级部。”
“李哥,我们唐班呢?”有人发问。
“唐老师今天有事请假,我代她通知。”李曜道,“我那还一堆事,没空管你们,别无法无天了啊,听到没?”
十六班是高二部出名的作天作地,偏偏成绩好看,一群优等差生让人又恨又爱,压根没法管。
梁泽川吊儿郎当地应声:“得令。”
李曜给他气得不轻,一巴掌抽他背上,“你小子!以后关门好好关!”
晨读就在哄闹中度过大半。
谢逐回来时,班内正统计着周报征订人数。
名单刚好传到宋亦霖手中,她桌面太乱,笔不知所踪,余光瞥见谢逐的,就借来一用。
刚签完名,身旁椅子便被拉开,划出一道响。
谢逐将包扔在桌上,垂眼看那张纸,问:“这什么?”
“英语周报。”宋亦霖抬起脸,道,“你订吗,要签名。”
他颔首,随意将东西塞入桌兜,半倚在椅背,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目光仿佛具有实质,宋亦霖下意识侧首,问:“怎么了?”
“笔。”他言简意赅。
她反应慢了半拍,“什么?”
谢逐轻叩桌面,示意她:“你要我握着你的手写?”
指尖微紧,宋亦霖这才想起他的笔还在自己手中,登时一松,挪了力道。
仓促间,两人手背相碰,短暂数秒里,他们共享体温。
她一顿,不着痕迹地避开,将笔递还给他。
谢逐并未多言,看也不看地接过,从统计单上几笔签完名,随手把单子递给前桌。
之后趴下补觉,一如既往。
宋亦霖收回目光,整理好书立,也开始看书。
梁泽川回头时,就见这同桌俩一个睡觉一个学习,宛如两张jpg,倒也意外的和谐。
谢逐起床气忒大,他压低声音,问:“宋亦霖,翘晚自习吗?”
她一顿,挑眉,“刚才怎么答应主任的?”
“难得唐姐不在,放松放松,顺带喊着薄酩魏余谌他们。”
分明开学才半月,说得跟一学期了似的。宋亦霖斟酌少顷,道:“也行,那我写完作业过去找你们。”
梁泽川刚应声,又像想起什么,问:“欸,你自己能出去吗?”
“东门操场后墙那,我知道。”她没多想,随口答。
梁泽川震惊:“你这么清楚?”
话说太快,宋亦霖险些漏了底,她轻咳,正色搪塞道:“听朋友说过。”
梁泽川也是好骗,信以为真,了然地转回身。
当晚,晚休时分。
因为路予淇跟梁泽川提前离开,所以宋亦霖自己去食堂用了餐。
出门时已近七点,天际半明不暗,正是与夜色接洽的阶段,空气濡湿且潮闷。
骤雨初歇,零星水渍附着石砖,宋亦霖踩着边缘迈过,裤脚微敛,露出小截雪白纤细的脚踝。
水色晃动,在踝骨映出光点,她垂眸漫不经心地走,抄近道来到教学楼楼侧。
变故就在此刻突生。
这里是视野盲区,宋亦霖本就没注意周围动静,因此被人揪住后领时,没能及时做出反应。
下一瞬,来人将她狠狠甩到墙边,她猝不及防,额角径直从砖面擦过,顿时传来火辣痛感。
视野剧烈晃动,太阳穴疼得直跳,宋亦霖头晕目眩,感觉有血从伤口处流淌,遮了眼。
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谁,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她骂了声脏,咬牙撑住墙,不让自己太狼狈。
刚喘口气,就被对方扯着头发往后拽。
发根生疼,宋亦霖被迫抬起脸,对上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
宁念楚居高临下,漠然审视她片刻,红唇微弯。
“宋亦霖。”她柔声轻语,唤道,“你还敢回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七夕更这章挺心虚……还是祝各位节日愉快。
以防万一解释下:没有故意写惨,无论原生家庭还是欺凌,都是社会真实存在的,它们远比文字更不堪。
这本写得很放飞,没纲没预计篇幅,只写自己想写的,以及表达一些东西,能点进来看到都算缘分。
霖霖不算广义上的好孩子,性格缺陷也挺明显,但我很喜欢她,我会给她一个好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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