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课说慢也慢,说快也快。
在经历之前的尴尬局面后,同班的几名女生没再谈论谢逐,转而聊起其他。宋亦霖心底揣着事,也没怎么注意,下课铃打响都没听见。
待回过神,不少学生已经换好衣服往食堂去,游泳馆只剩些零零散散的身影。
该是吃晚饭的时间,她环视全场,正搜寻着路予淇的踪迹,耳畔就传来一阵熟悉的打闹声。
“——梁泽川!”
宋亦霖挑眉,闻声回头,果然看见路予淇正跟梁泽川互相折腾,也不知道又怎么招惹起来的。
路予淇捉着梁泽川手臂,抬脚就踩,劲儿虽然收着,应该也不轻,他鞋面当即印了痕。
梁泽川嘶了声,退半步避开,“祖宗,我新买的鞋,踩脏了你洗?”
路予淇气极:“我洗你个头!”
“洗头?”他笑,“也行。”
路予淇:“?”
成天看这两人闹,宋亦霖习以为常,喊了他们一声,问:“先歇会,去食堂再吵?”
“就来!”路予淇这才记起正事,忙不迭应道,“霖霖你先去喊逐哥,咱们待会食堂门口见!”
“……我喊?”
路予淇没听清,以为她说好,便抬声补充道:“在二楼最东头房间!”
宋亦霖见他俩正忙着较劲,估计一时半会没完,只能站起身来,往楼梯间走去。
二楼莫名人迹罕至,她不明就里,只当学生们都去吃饭,没多想,走到最东头房前,叩了叩门。
房间隔音很好,听不见里面动静。
宋亦霖等待半晌,还是无事发生,耐性宣布告罄,她以为没人在,打算转身离开。
就在此时,门被人从跟前打开。
蒸腾的热度裹挟湿汽,瞬间环绕她周身,宋亦霖眸光微动,仰起脸。
谢逐穿着件黑T,像是刚套上,还没整理妥当。衣摆掀在腰间,袒露小片肌理坚实的腹部,深凹的人鱼线若隐若现。
有水珠顺着他发梢滴坠,沿眉骨滚落,淌过脖颈,最终没入深色领口。
他垂眸看她,目光慵倦潮暗。
宋亦霖忽然感觉喉间有些痒。
抿了抿唇,她移开目光,神色如常地解释道:“路予淇没告诉我,这里是男更衣室。”
表面泰然自若,嗓音却掺着哑。
不自在得显而易见。
见她这样,谢逐眉梢轻挑,懒声:“我又不是没穿衣服。”
“你紧张什么?”
鼻尖萦绕那人清冽气息,掺带没散净的水汽,很淡,却弥留经久不散,烧得人胸腔滚烫。
——分明热度在散失。
宋亦霖却觉得,自己触到这盛夏前所未有的高热。
她蓦地闭眼,再睁开时,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那你倒是好好穿衣服。”
把人逗急了,看着像要咬他。
见她这样,谢逐很轻地笑了声,慢条斯理将衣摆理好,没再继续。
他不爱看她总装若无其事的模样,但也适可而止。
宋亦霖被他那声笑惹得更心烦意乱,偏着脸没看他,开门见山直述来意:“路予淇和梁泽川在食堂门口等着,你收拾好了没?”
“不用等我。”
他神情和语气同样散漫,听不出差错,宋亦霖却察觉不对,掀起眼帘。
谢逐迎上她,淡声:“看什么?”
——他心情不好。
宋亦霖笃定这个事实,也对其中缘由有所猜测。
“……没事。”她退开半步,貌似无意地询问,“你还有训练的话,不吃饭没问题?”
谢逐却没答,只垂眸望她,目光慵懒,带几分隐晦的侵略性。
“最近不是挺避着我的。”他道,“关心我?”
问题又被他避重就轻抛回来,宋亦霖耐性彻底告罄,懒得再装:“你试我这么多次,我不能试回来?”
倒是牙尖嘴利。谢逐很轻地挑了下眉。
就在此时,屋内传来一道男声——
“逐哥,谁敲的门啊?”
随话音一同落下的,还有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宋亦霖料想是游泳队的队员,正思考该怎么打招呼,紧接着,就见谢逐从门侧衣架拿了顶棒球帽。
随后手腕一翻,便扣到她头上。
视线顿时被遮盖大半,宋亦霖始料未及:“做什么?”
“头发还没干,替我戴着。”他漫不经心道。
说着,还顺手将帽檐压得更低。
男款棒球帽本就不合尺寸,又被他往下摁,宋亦霖视野受限,根本看不见来人,目之所及只有谢逐线条凌厉的下颚。
她正疑惑,就听那男生继而震惊道:“我操!怎么是个姑娘,我还没套衣服!”
宋亦霖:“……”懂了。
“闭嘴。”谢逐嫌他聒噪,“换好衣服再出来。”
乔觉起先还想回避,定睛一看,见那小姑娘脑袋上扣着顶帽子,还是谢逐的,当即从容起来:“得,看谁不是看,逐哥你刚才不也衣冠不整的就去开门了,怎么这会儿还挡着人家?”
更衣间的魏余谌刚换上衣服,听见动静,头也顾不得吹就来凑热闹:“哎,这不宋亦霖吗?”
乔觉刚才只是打趣,这会才真觉得不对劲:“阿谌你认识?”
“这是逐哥同桌,待会跟你们仔细唠唠……小同学,你来找逐哥?”
听见魏余谌声音,宋亦霖下意识抬头应声:“我——”
然而话还没出口,就被谢逐捻着帽檐压了回去。
随即,少年低沉的嗓音自头顶响起,带几分冷意:“你们话挺多。”
识时务者为俊杰,乔觉跟魏余谌见此,顿时打着哈哈往里间走去,还贴心补充:“你们聊,放心,没人偷听。”
信了他俩的鬼话。
确认人走了,宋亦霖这才昂首,拎开谢逐始终控在跟前的手腕,“行了吧。”
他没应,扫了眼搭在自己腕上的手指。
修长纤细,骨节分明,指腹略有粗糙,应该是多年练琴留下的茧。
宋亦霖似乎也察觉彼此接触时间过久,不甚明显地怔了怔,将手收回。
“那我走了。”她道。
谢逐神色未变分毫,随意揉了下她脑袋,仍是副淡漠懈慢的模样,“去吧。”
宋亦霖看了他少顷,终究没多话,转身离开。
关门声在后方响起。
长廊空旷冷肃,白炽灯晃亮,她迈出几步,停在楼道口。
没来由地,她抬手抚过刚才被对方触碰的地方,很轻地摩挲。
然而不等思绪发散,指腹忽然触到什么三角状的标志,有些微妙。
她顿了顿,摘下来看,只见熟悉的三角标闯入视野,Prada。
宋亦霖:“……”
脑袋都重起来了。
走出体育馆时,太阳已经彻底消失匿迹。
其实今天原本也没什么亮光。宋亦霖抬起帽檐,目光落在深灰的天际。
天色阴沉,晦暗的雨云将暨城笼罩,像随时要引发一场暴雨。
操场行人寥落,她站在檐下,大片阴影盖在她身上,自上而下,从头到脚。
良久,宋亦霖收回视线,往食堂走去。
路予淇跟梁泽川等候多时,见她自己来的,梁泽川不禁疑惑:“逐哥还在队里?”
她嗯了声,“说不用等他。”
“也没听魏余谌他们说有训练啊……”梁泽川纳闷,没多想,“那咱们先去吧。”
这个点基本错过高峰期,虽然食堂仍旧喧嚷,但不至于拥挤,三人很快就打好饭落座。
动筷前,宋亦霖嫌棒球帽碍事,摘下放到一旁,路予淇眼尖瞥见那帽子,随口问:“这不是谢逐早上戴的那顶?”
她颔首:“临走前扣我头上的。”
讲到这,宋亦霖又被迫回忆起刚才的事,不由捏了捏眉骨,道:“……你不说我都忘了。”
“路予淇。”她无奈,“你让我去喊他之前,可没告诉我那是男更衣室。”
“——咳咳!”梁泽川一口饮料没咽好,呛个半死。
路予淇仿佛才记起这茬,当即尴尬地打起哈哈,抱歉道:“对不住对不住,我给忘了,没、没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吧?”
没看到不该看的,能看的倒是都看了。
宋亦霖面无表情:“……没有。”
梁泽川见她这微妙神色,在旁边笑得乐不可支:“我可算懂逐哥怎么把帽子给你了,乔觉那小子换衣服磨蹭,你不会撞见他了吧?”
宋亦霖越想越头大,给路予淇使个眼色,对方精准接收,火速让梁泽川闭嘴收声。
她可算清净。
晚自习百无聊赖,整整两节课,宋亦霖身旁位置都空着。
下课铃打响,她把做完的题收进书包,拉链扯到半截,忽然觉得落了什么。
她蹙眉,又重新翻过,确认自己下午带走的那本书没了踪影。
大概是当时随手一放,忘游泳馆里了。
不清楚场馆落没落锁,自习还剩最后一节,坐教室也是无聊,不如出去逛逛。
想到这,宋亦霖将包塞回桌洞,跟路予淇说了声,便起身前往游泳馆。
场馆没锁,但熄了灯。
馆内寂寥冷清,莹白月光透过整面玻璃墙,映入水波,漾起粼粼光泽。
她推门而入,果然在池边看台上看到自己的书。不欲多留,她拿起书就打算离开。
下一瞬,水花溅落声响起。
宋亦霖步履微滞,侧目望去。
一人从池中抬首,随意甩了下头发,零碎水痕划过空中,被月色裹挟,倏然撞进她眼底。
池水深蓝,穹顶之下,尽是涟漪错落的光影。
当那抹身影再度俯入水中,画面如同被慢放,少年披着光,驰骋这方天地,落拓随性,不受拘束。
轻易令人沉溺。
宋亦霖站在暗色中,难得怔然。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也成为其中一个。
——被他照亮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严格定义这篇,其实算双向救赎,但我一贯偏爱男救赎女,所以单向成分更高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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