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课程说快也快,从楼层东头赶到西头,再过三节晚自习,就画上句号。
九点五十放学,宋亦霖在楼底喂完狗,到家时已经快十点半。
宋景洲睡了,迟敏也准备歇息,她打过招呼,洗漱完就回到卧室。
拿出手机,看见几分钟前,先她到家的朱然发来消息:【我靠,霖霖,我才想起来,你们班是学校出名的颜值班!!】
两个感叹号,还挺激动。
宋亦霖回想一番,谢逐自然不必说,寸头酷哥。除此之外,梁泽川也很养眼,朗目疏眉,轻佻得恰到好处,是这年纪最惹喜的类型。
而路予淇,标致的明媚漂亮,朋友遍布年段,恣意朝气,走哪都是焦点。
确实“群英荟萃”。
想着,她发送:【没夸大。】
那边秒回:【何止啊,高二那几个厉害的都在你们楼层,而且我问了下,谢逐居然跟你同班?也太巧了。】
【我跟他同桌。】
朱然静默两秒。
语音电话打来,宋亦霖接起,听对方激情发言:“你俩同桌?!”
“嗯,班里没其他空位。”她将听筒挪远些,问,“怎么了?”
“没什么。”朱然语气欣慰,“就是觉得,你数学有救了。”
“?”
感受到宋亦霖的困惑,她解释:“你可能没注意过,咱教学区门口不是有成绩墙吗,电子滚动那个。”
“打从谢逐那届入学,他们年级数学第一的头像就没换过,大小考都不例外,没见过这么离谱的。”
一中流传着句话:什么比钻石更恒久远?
——考试后,谢逐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在校公示牌数学单科首位处,停驻一载,从未被撼动。
宋亦霖:“……”确实厉害。
之后又就着开学话题闲聊几句,得知一切顺利,朱然才放下心来,说还要补卷子,结束了通话。
宋亦霖无所事事,也提不起玩手机的兴致,于是吃过药躺下,开始酝酿困意。
药效还没发散,入睡依旧艰难,她闭眼默数,止不住思绪乱晃,莫名想起早晨时郑晖的问题。
“高三那届的?”
“为什么休学,透露下?”
宋亦霖呼吸一滞。
瞬间,视野铺满颤动词汇,粗黑线条混乱张狂,污秽恶心,她倏地翻身,趴在床边干呕。
喉间泛酸,胃绞得生疼,她狠狠揉脸,抢在情绪上头前,强行掐灭幻觉。
……别想了。
托昨夜的福,宋亦霖次日起床时,头脑格外昏沉。
太阳穴刺痛,她心烦意乱,索性去卫生间接了盆凉水,将整张脸埋进去。
良久,她从窒息中挣脱,撑着台子稍缓气息,随手把水珠擦净。
镜中倒映虚影,宋亦霖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看那双眼被浸得冷沉,不见丝毫活气。
她盯了两秒,厌恶地蹙眉,便重新低头,洗漱完去用早餐。
因为吃药缘故,宋亦霖食欲低迷,吃饭堪比受刑,但怕宋景洲借此发作,也怕迟敏担心,所以每天都象征性吃几口。
跟迟敏道别后,她蹬鞋出门。
不知为何,今天眼皮总隐隐有些跳,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而这份不安止于她踏进校园——该说巧还是不巧,她又赶上谢逐他们晨训结束。
相同地点,相同的人,在教学楼下碰面。
只是这次,谢逐没有看到她。
宋亦霖走近两步,发现他正跟一名女孩交谈,眉清目冷,隐含不耐。
挪动视线,落在女孩校服后领——2022届,原来是新生。
宋亦霖瞬间了然。
她听女孩嗓音温软,大方问:“学长,可以留个微信吗?”
“家里穷,没智能机。”谢逐道。
女孩:“……你是公众人物呀。”
他嗯了声,“社会资助。”
宋亦霖:?
她险些没绷住,目送高一新生搭讪失败,悻悻离开。
谢逐队友原本在旁边看戏,见人走了,就都过去调侃他是睁眼说瞎话,徒手掐桃花。
宋亦霖没再多留,抬脚准备往楼内走。
然而为时已晚,谢逐似有所觉,目光隔越人群,稳而准地落向她。
队友也顺势望去,认出她是昨天清早那小姑娘,其中一人拍他肩膀说了句什么,被谢逐轻啧一声抵开。
对方嬉皮笑脸地避让,末了拉剩下几位进楼,临走还不忘给他们留个相当暧昧的眼神。
……这人身边活宝挺多。宋亦霖想。
屡次碰面确实微妙,但也不好掉头就走,她只得上前几步,从容同谢逐问好:“早。”
他嗯了声,并未多言,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往教学楼走去。
若有其他话题还好,偏偏彼此沉默,惹得她愈发煎熬,难言的焦躁感在胸腔升腾翻涌。
到底没能绷住,宋亦霖止步,澄清道:“真的是偶遇。”
前方,谢逐闻声停下,微一偏首。
他站在那儿,身形萧肃挺拔,于人潮中独树一帜,连余光都吸引。
清晨日光尚未勾色,搭上少年被风拂过的发梢,眉峰一挑,便透出三分桀骜。
时间被无限延展,那人望着她,像是轻笑。
稍纵即逝的玩味。
“我没说不是。”他道。
跟谢逐同桌是件很省心的事。
早读结束,宋亦霖盯着旁边那人的发顶,由衷想到。
话少觉多,不用她强行社交,而且有他坐镇,周围三米内都安分,没人敢打扰这尊大佛。
据路予淇所说,高一时谢逐有过同桌,但太聒噪,某次把谢逐吵醒,还跟他呛声,直接被摁着揍服。
“你是没见,那桌椅稀里哗啦倒满地,堪称一带一路。”路予淇啧啧感慨。
宋亦霖:“……”一带一路是这么用的吗。
不过,也就明白怎么都这么怵谢逐了。
宋亦霖对校园传闻没兴趣,当下环境足够舒坦,这就挺好,她没多余心力去承受日常之外的事。
上午四节都是主科,听得人百无聊赖。
午休铃响,班内瞬间沸腾,蜂拥着往外挤,赶去食堂抢占先机。
宋亦霖原本想回家应付,但路予淇主动邀请,她校卡也还剩些钱,就应了下来。
食堂人头攒动,喧哗热闹,各窗口都排起长队,她刷了份冷面,路予淇同样。
梁泽川逛完一圈,选择困难,求助:“逐哥,你说我吃什么?”
“炒饭。”谢逐拿了杯冷饮,随意提议。
“别吧,就咱食堂那炒饭,一碗米里几条鸡蛋丝,是给人吃的?”
“那随便。”谢逐烦了。
梁泽川委屈,最终舍弃了几条鸡蛋丝的炒饭,选择了十几条鸡蛋丝的炒面。
路予淇:“我看你是跟鸡蛋过不去。”
“补充营养。”他示意旁边谢逐,“同龄,186,我目标,懂?”
“你吃的是蛋白质,长个要钙。”路予淇指正,“元素怎么学的,我能笑你一辈子。”
“这都能一辈子。”梁泽川轻啧,“你可真浪漫。”
路予淇:“……”
他俩活宝似的,宋亦霖被逗乐,饶有兴趣听他们拌嘴,也不觉得吵闹。
谢逐吃饭快,几分钟就解决午餐,坐那儿刷手机。
都说学校越好管控越松,一中作为重点,切实应了这句话。只要不在上课时间堂而皇之地玩,老师向来睁只眼闭只眼。
宋亦霖也吃完,见梁路二人吵得正热,更衬这边静得突兀,她怕尬着,便随意提个话茬:“你186?”
谢逐掀起眼帘看她,像说有什么问题。
“挺巧。”她胡乱找话,“我168。”
成功把天聊得更尬。
谢逐闻言,扫了眼桌下,语调懒散:“我是净身高。”
宋亦霖:“……”
这回直接聊死了。她面不改色地踩着自己那双内增高,决定少跟这人搭腔。
刚好,那边路予淇和梁泽川也结束斗嘴,言笑晏晏地凑近,对她道:“对啦宋亦霖,我还没你联系方式呢。”
宋亦霖了然:“加微信吧。”
她没带手机,于是告知微信号,让路予淇加,旁边梁泽川也顺势搜索。
他们都有份,还差一个。
宋亦霖侧首,见谢逐没动作,照旧刷着消息,似乎并无相关意向。
她便索性略过。
下午四节课,前三节都需要走班,最后才是自习。
在楼层转来遛去,宋亦霖疲惫回班,发现谢逐正在补觉,课本卷子凌乱压在桌面。
她刚到座位,就见班长朝她招手,示意她过来。
宋亦霖于是搁下书,上前询问:“有事吗?”
“唐姐喊你呢,在办公室。”班长是个长相乖巧的女孩,娇小内敛,嗓音温软,“逐哥在睡觉,我不敢过去。”
宋亦霖:“……”何至于此。
她微笑颔首,道过谢,便朝办公室去。
大概也能猜出唐筱要谈什么。
如她所料,办公室只有唐筱一人,见她来了,温和地招呼她落座。
看架势像要长谈,宋亦霖客套一嘴,顺势坐到办公桌旁。
跟前摆着杯水,杯面轻漾,与窗外景象重叠,太阳正溺在里面。
她盯了少顷,抬脸,冲唐筱笑:“老师好,您找我?”
唐筱态度如常,体己询问她这两天是否习惯学习进度,以及班级氛围,都得到肯定回答。
终于进入正题。
“有事一定及时跟老师沟通。”唐筱温声道,“我对你的情况有些了解,如果感觉不舒服,随时来办公室,我基本都在。”
“不开心也可以告诉我,我不会透露给你父母。”她信誓旦旦,又补充,“要是说不出口,沉默也行,我不问。”
语气诚恳真挚,让宋亦霖备好的腹稿报废大半。
她沉默片刻,委婉拒绝道:“这就太麻烦您了。”
“怎么会,你毕竟是我的学生。”唐筱摆手,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来惭愧,这是我头回做班主任,如果顺利,你们会是我带的第一届毕业班,我希望大家日后回忆这三年,都是开心事。”
敷衍的话彻底泯灭于唇边。
宋亦霖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过去经历。
那天晚自习她突然焦虑发作,去厕所平复情绪,回来时,却听班主任嘱咐学生——
“宋亦霖精神有问题,你们少跟她来往,如果出了什么事,责任自己担。”
彼时班里窃窃私语,都被耳鸣遮盖,魆黑浪潮再度狂涌,她贴墙倚着,到底没再回去。
病耻感能杀人。
而唐筱却说,“沉默也行,我不问”。
宋亦霖目光微敛,落在桌面水杯,看太阳往里沉得更深。
可惜,她不敢信。
“我明白了。”再开口时,宋亦霖恢复常态,笑得轻快,“谢谢唐姐。”
称谓巧妙地拉近彼此距离,唐筱果然不再担忧,转而谈起学校近期安排。
宋亦霖低眉颔首地听着,余光不经意瞥过办公室门口,一抹身影迅速闪过。
有些熟悉,但对不上号,她就没多想。
聊完,课间也过去大半,宋亦霖得到许可,重新回到班级。
正考虑待会自习学什么,她迈过门槛,忽然察觉有几道微妙视线落在身上。
熟悉至极的探究感。
她几乎瞬间回视,对方心虚避开,郑晖正跟人谈笑风生,偶尔笑看向她,意味揶揄。
离得远,但宋亦霖还是听到他们对话关键词:“精神病”。
联想之前办公室看到的身影,她瞬间了然,面无情绪地回位坐下。
路予淇和梁泽川都不在,谢逐正补觉,她闲来无事摊开习题册,准备开刷。
拿起笔,却发现手在颤。
宋亦霖微怔,顿时竟然有些想笑,但太过神经质,被她强行压制。
桌面落下阴影,是前方站了人,她头都不必抬,就知道是哪个晦气东西。
郑晖轻叩桌子,眉眼带笑,嗓音适中,刚好是全班能听到的度——
“同学,听说你是精神病啊?”
周遭嬉笑声瞬间歇止,各种复杂目光朝她扎来,如芒在背。
宋亦霖没抬头,笔尖顿在纸面,浸出乌痕,缓慢延展。
“精神病不是有好多类型,你是哪种?”郑晖好奇询问,“人不可貌相啊,看你平时挺正常,难道去年就为这休学的?你不会犯了什么事吧?”
宋亦霖觉得恶心透顶,胃中翻涌。
她抬头看他,神色漠然,扫过一眼便稀松收回,十足目中无人。
郑晖被看得恼怒,当即跳脚:“你那什么眼神?!”
话音未落,旁边谢逐突然动了。
他不耐地啧了声,揉着发茬坐正,冷道:“吵什么?”
嗓音还掺带将醒未醒的哑。
郑晖轻嗤,讥讽不加掩饰:“来关心你新同桌的情况,没想到还不给面子。”
谢逐侧目,见宋亦霖动也没动,表情隐在影中难分明,攥笔的指尖却泛白,情绪可想而知。
他蓦地感觉烦躁。
“闭嘴。”他打断郑晖。
郑晖接二连三被拂面子,怒火中烧,张口就骂:“这楼他妈你捐的?老子爱怎么就怎……”
剩余话还未出口,谢逐骤然起身,抬脚便踹,众人都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郑晖已经连人带桌朝后飞倒,摔落在地。
谢逐长腿一迈,攥着衣领将他拎起,抵在门上。
人撞门,门撞墙,接连迸发巨响。
“别跟我老子老子的。”他眼底冷沉,逐字逐句,“老子让你闭嘴。”
郑晖难以出声,喉骨被压得剧痛,脸因缺氧而涨红,挣扎着去掰谢逐锢在颈间的手。
变故横生,谁都没料到此刻情形,一时僵持,走廊聚集起众多围观学生,没人敢干涉。
好在隔班老师及时赶到,没好气地遣散群众,强行将他俩分开:“刚开学,干什么呢!”
谢逐利索收手,郑晖随之滑落在地,狼狈地捂着脖颈狂咳,仿佛劫后余生。
二人被带去年级组后,梁泽川和路予淇才抱着资料姗姗来迟。
见班门口满目狼藉,梁泽川怔住:“这……谁大开杀戒了?”
路予淇比他反应快:“逐哥呢?”
闻声,僵坐许久的宋亦霖才回神,她缓慢将思绪归笼,撂笔起身,顾不得他们疑惑,快步离开。
也没心思再管,那些人会在她离开后怎样议论。
年级组内。
“这是开学第几天?”主任抿一口茶,心平气和地提问。
没得到答案。
他深呼吸,努力平复心绪:“回答。”
“第二天。”郑晖干巴巴道。
“第二天!”主任再也绷不住,拍桌怒吼,“你俩拆迁队的?新校区还没竣工就打起主意了是吧,还当众动手,脑子都清醒吗!”
语罢缓过气,他按住额角,头疼道:“为什么打架?”
郑晖说:“他傻/逼。”
“你找死?”谢逐道。
主任:“……都给我闭嘴!”
他实在心累,血压极速狂飙,直冲天灵盖,恰逢唐筱闻讯赶来,他索性将摊子交给她。
唐筱已经了解前因后果,客观各打五十大板,随后就偷听谈话和恶意调侃同学的事,冲郑晖一顿痛批。
郑晖表情不耐,哼着哈着应声,摆明了左耳进右耳出,激得唐筱愈加冒火。
谢逐见没自己事,懒得再浪费时间,便走了。
反手带上门,隔绝后方训斥,他掀起眼帘,随即步履止住。
宋亦霖伫在几步外,望着他。
两人安静对视。
时长随距离反比增长,直到断开,彼此衣摆被穿堂风勾绕,在空中悄然相蹭,分离。
“谢逐。”她低声,“谢谢你。”
没做戏,没客套,难得诚恳。
谢逐低头看她。
接触到对方审视的目光,宋亦霖肢体习惯作祟,下意识牵起唇角,挽出些许笑意。
谢逐却不发一语,眼帘半阖,自上而下望着她,瞋黑瞳仁被眼睫淹住,衬得更深,难以捉摸。
窗缝暮色涌动,流泻满地,于双方之间划分昭彰界限,半明半暗。
谢逐在此时开口。
“那就别跟我这么笑。”他道。
宋亦霖怔住。
随后见少年收回视线,径自迈步离去,只简短丢下二字:“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重现食堂场景。
宋亦霖:这人没吭声,看来是不想加我。
谢逐:……
【假的,他想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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