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打量变两方对视。
现在回避只会更显得心虚,于是宋亦霖继续望着谢逐,从容坦荡。
谢逐神色淡然,目光从她身上扫过,最终定格在她眼底。
他五官凌厉分明,看人时不带情绪,眼瞳像化不开的浓墨,沉郁冷冽,相当疏离。
宋亦霖本意出于随性,既然意外对视,又是同校同级,将来难保不会碰面,也不好闹个尴尬。
想到这,她牵起唇角,熟练勾了抹乖觉客套的笑,随后抬手挥了挥,算作道别。
接着便侧首,朝巷子深处走去。
——倒是做足了礼貌。
谢逐眉梢微扬,只捕捉到她清瘦伶仃的背影,转瞬间折过拐角,彻底不见。
他收回视线,没有再看。
两人坠进寂寥夜色,一个停驻一个前行,逐渐远了。
二十多分钟的路,宋亦霖拖拖沓沓,延成半小时。
又在楼下商铺买了根火腿,掰成块喂给小区流浪狗,她耐心等它吃完,看它亲昵地蹭自己裤脚。
小狗是土狗,没名字,不知来处。它到这儿不足两月,宋亦霖平时经常投食,因此对她格外亲近。
小狗贴着她粘糊,宋亦霖轻笑,勾两下它下巴,却借路灯瞥见它身上有处伤,显然是人为。
她动作微顿,指尖深缓掐入掌心,直到小狗困惑地舔了舔她的手,才松懈力道。
睫尾压低,她揉揉它脑袋,“……半年。”
“你再等等我。”她低声,“等我去集训,搬出来自己住,到时我们就有家了。”
嗓音很轻,又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
……
待上楼后,迟敏果然已经在了。
她正收拾茶几,听到玄关动静,便抬起头,笑着唤:“霖霖回来啦。”
闻声,宋亦霖神情温和些许,对她道:“嗯,刚去见了朱然。”
“小然?好久没见她,最近怎么样?”
“高三了,待网吧都在补课,挺认学的。”
“那就行。”迟敏失笑,转而嘱咐,“明天开学,今晚就早点休息,药我给你放桌上了,睡前记得吃。”
宋亦霖笑着应好,转身往洗手间方向去。
走到门口,却听身后迟敏再度出声,语气几分踌躇:“对了,霖霖,你下午是不是又跟你爸吵了?”
先前那点笑意顿时消散。
宋亦霖握着门把,缄默少顷,才平静道:“算是吧。”
迟敏看不见她表情,无奈叹息,劝:“你爸今天公司应酬,喝的有点多,你也知道他醉了就那样,说什么别往心里去。”
他醉不醉都那样吧。宋亦霖想。
况且酒后吐真言,她的确讨他嫌。
但迟敏是位普通母亲,温吞,善良,没主见,认为隐忍能解决一切家庭矛盾,有近乎残忍的天真。
所以她没法讲。
原地伫了会儿,宋亦霖偏过头,对她若无其事地笑:“我知道,没事。”
见她情绪尚可,迟敏才放下心来,宽慰道:“明早我就跟你爸谈谈,省得他再说话没个轻重。”
宋亦霖嗯了声,没多话,进卫生间洗漱:“妈你也早点休息,明天不是上早班吗?”
“好好,这就歇了。”
随迟敏话音落下,她反手关门,仿佛劫后余生,轻吁一口气。
草草收拾后,宋亦霖钻进卧室,把书包和校服准备好,又囫囵吃完药,终于能心平气静地躺下。
她太累,几乎沾床就阖眼,睡眠倒也一如既往的低质量。
昏沉不知道多久,时间概念含混,宋亦霖始终半梦半醒,总觉得极不安稳。
倏地,耳畔鸣音乍响,她骤然惊醒。
四下空荡,莫名的焦躁恐慌充斥胸腔,她有些喘不过气,起来看了眼时间,04:30。
屋内光线晦暗,乌沉魆黑,窗外没半点声息。
指尖在颤,宋亦霖靠着床头缓神,脑袋嗡嗡作响,那阵聒噪的耳鸣还没停止,像要撕裂她。
曙色黯淡,城市沉睡不醒,她却已经开始为新一天的到来感到焦头烂额。
“……靠。”她哑声,“有完没完。”
宋亦霖在床头坐到了天亮。
六点半,迟敏准时叩响房门:“醒了吗?”
“……醒了。”她迟钝回应,发觉声音太低,又道,“这就来。”
听到渐远的脚步声,她才翻身下床,倦怠地揉两下额角,随手拎过校服,开始换。
校服是蓝色,运动款,左胸印着暨城一中校徽,后领印着2020,代表入学年届。因为是复学生,所以先高二部一年,她也懒得再换新。
洗漱过后,她挎着书包来到客厅,见迟敏和宋景洲已经在用早餐。
两人正谈笑风生,气氛和睦得像个健康家庭,宋景洲瞥见她,便招手:“赶紧的,收拾好就来吃饭。”
她没动,转而看向迟敏,对方却略有疑惑地询问她,“有东西没拿?”
宋亦霖默了默,轻笑,摇摇头坐下,面色如常道:“没,刚在走神。”
饭桌氛围一派轻松,宋亦霖却食不知味,听着对面有说有笑,心中毫无波澜。
没人提起昨晚的事,包括作出承诺的迟敏。
也是。子女想要父母道歉,本就不识好歹。
用过餐后,宋亦霖没让迟敏送,自己拎上书包就出了门。
晨风冲荡,树叶喧哗,磅礴阵雨停息,城市嘈杂被洗净,现出冷硬的骨。
她沿途在街旁买了杯豆浆,杵公交站牌那等,豆浆喝完,车也来了。顺手丢掉空瓶,她投币上车,坐到后排闭目养神。
车程不长,约莫十分钟,就抵达站点。
暂别一年重返校园,宋亦霖有些转向,问过门卫才找到高二部所在的南楼。
循着人潮前行,周围都是结伴谈笑的学生,她独处其中,被衬得突兀。这感觉并不好受,她正要加快步伐,迎面体育馆内便走出一行人。
——倒也不怪宋亦霖打量,那伙人目测人均185+,想忽视都难。
如果非要个理由,那就是她又看见了谢逐。
他腕上搭着外套,身形修欣挺拔,旁边几人正嬉笑说话,他漫不经意地听着,偶尔应两句,像不会专注于任何,散漫且倨傲。
似乎有所察觉,他眼梢微抬,攫住她没能来得及收回的视线。
隔越人潮,彼此目光短暂交汇,定格。
宋亦霖立在原地,正犹豫是否该打招呼,那几名男生就已经接近,各个身高腿长,她还没琢磨好,人都到了跟前。
即将擦肩而过时,谢逐忽然停下脚步。
同行的人见他落下,不由纳闷回头:“嘛呢逐哥?”
谢逐没理,而是垂眼问她:“不上楼?”
离得近,宋亦霖嗅到一阵清冷气息,冽厉凛然,是薄荷香。
她愣了愣,才说:“上。”
他颔首,不再多言,继续朝前走。
宋亦霖望着他背影,才后知后觉——刚才在接近过程中,他们的对视始终没断。
是明显越出礼貌界限的时长。
她收回目光,没再想,爬楼梯去三楼办公室。
新班主任叫唐筱,宋亦霖只在之前办理复学手续时见过她,戴眼镜,及肩长发,柳眉杏目,看着很好相处。
两人见面后,唐筱并没询问她原班级的事,仅就新学年事宜嘱咐一番,态度耐心细致,瞬间提了宋亦霖不少好感。
直到下一秒。
“对了,我是教数学的。”她说。
宋亦霖:“……”救命。
随后,唐筱又委婉道:“我看过你的成绩,放心,进步空间还是很大的。”
能不大吗,她整套卷子做下来,都考不到选择题的分。
然而唐筱眼神坚定:“千万不能就此放弃,新学期新开始,老师一定会好好帮你。”
“……”宋亦霖微笑,真挚回应,“我也会努力让您帮得上我。”
时针转过七点,师生都已经陆续到校。
暑假过后,走廊充斥整理储柜的学生,一摞摞学习资料往班里运,相当忙碌。
高二(十六)班内。
气氛热络非凡,趁老师没来,众人敞开了谈笑,满室哄闹喧嚷。
梁泽川昨晚通了宵,怏怏靠着椅背打盹,下一秒就被人用卷子轻敲脑袋。
抬头,果然看到路予淇坐在跟前,旁边一沓试卷,应该是刚收好的。
见他满脸苦相,她没好气道:“还睡,作业补了吗你?”
梁泽川负隅顽抗:“谢逐晨训还没回来,他交我再交。”
路予淇冷笑:“他早就把卷子搁办公室了。”
梁泽川:“……”
妈的,这学习态度,是体育生?
他正想继续挣扎,却听到隔道那片轰然炸出一句话——
“咱班好像要来个插班生!”
二人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
开学正是无聊时候,难得听闻趣事,不论有心无心,大伙多少都忍不住好奇。
“真假的,外校还是本校的啊?”
“听说是本校复学的,就现在高三那届,一个女生。”
“复学?什么来头?”
“好像是去年有事休学了,具体原因不清楚,人估计待会就到。”
梁泽川正听得津津有味,教室后门便冷不丁被推开,他歪头去瞧,随即溜了声哨。
只见谢逐拎着外套,发梢眉棱还滴缀未干透的水色,朝这边走来。
他校服没好好穿,衣领纽扣松散,露出颈部和锁骨,一股散漫劲儿。
梁泽川打量少顷,转而问路予淇:“他这算不算勾小姑娘?”
“他那张脸,穿老头衫都勾小姑娘。”路予淇说。
梁泽川啧了声,觉得言之有理。
靠着椅背往后仰,他招呼道:“逐哥,来了啊?”
谢逐嗯了声,扯出座位坐下,晨训结束实在兴致缺缺,他随意将外套一拢,埋首开始补觉。
梁泽川习以为常,校队训练量本就超鬼,尤其谢逐,十月底还得参加全国锦标赛,教练更是严格管控。
约莫两三分钟后,预备铃响起,班内自觉恢复安静——诚然,都出于对新同学的好奇。
唐筱准时踩铃抵达,却并未如小道消息所传,带着那位插班生。
“太阳打西边出来啊。”唐筱觉得稀罕,“今天都这么老实?”
前排学生嘀咕:“还不是期待新同学嘛?”
闻言,唐筱了然,笑骂:“咱班情报贩子还挺灵通。”
“那必然,上至办公室秘辛,下到校园传闻,都能给您弄来,触底师生价!”有人插科打诨。
唐筱横对方一眼,倒也没恼,反问:“给你能得,下周收心考有底气是吧?”
班内瞬时满地哀嚎。
宋亦霖倚在门口,恰好偏离室内打量范畴,她听他们热闹,百无聊赖盯着窗外。
夏天真恶毒。拥胀,躁动,挨不完的晴天白昼。
太阳散落,坠在葱郁枝桠间,风一掠,树影飘晃,刺得人眼生疼。
整纪也在此刻结束。
唐筱轻叩桌面,终于谈起正事:“行了,那就不负众望,确实有位新同学要介绍给你们。”
语罢,她望向门外,唤道:“进来吧,跟大家认识一下。”
听到这,宋亦霖才直起身,朝里走去。
身影在地面拉长又缩短,她走上讲台,受着各方好奇打量的目光,拾起讲桌半截粉笔。
板书声窸窣,她在黑板写下自己姓名,收笔时指尖微带,最后一捺弧度流畅利落。
——宋亦霖。
随后,她回头,对台下众人笑笑,缓声道:“大家好,我是宋亦霖,今后请多指教。”
嗓音清澈干净,眉眼乖觉漂亮,哪哪都讨喜。
梁泽川见了她,全然忘记谢逐在补觉,下意识往后倚,低声:“这不是昨晚那妹妹吗?”
谢逐正犯困,闻言眉宇轻蹙,倦懒地掀起眼帘,朝前看去。
讲台上,少女笑意温煦。
她生的白净,深蓝校服更衬肤色,身形清瘦笔挺,投在地面的影都向上。
视线移到黑板,停在那三个字。
唐筱打量班内布局,随后对宋亦霖道:“班里空座少,先坐末排靠窗那里,可以吗?”
宋亦霖顺势望去,随之看清未来同桌的长相,十二小时内第三次碰见,实在难以忘怀。
“……”
巧到离谱了属于是。
唐筱以为她默许,便转而征询谢逐意向:“谢逐,方便吗?”
毕竟这位……嗯,作息和性情同样特立独行,依前车之鉴,如果不是安分的主,跟他做同桌会挺危险。
梁泽川自然也清楚这点,盘算要不自己主动要求换位,也好收场。
这样想着,他正打算开口,却听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声响。
梁泽川匪夷所思地回头,见谢逐将放在空桌的杂乱课本挪开,仍是副疏懒模样。
他并未回答唐筱,而是望向宋亦霖。
微抬下颚,言简意赅:“你来。”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太久不写文手生,修稿修得比较慢,前三章评论都有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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