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非常浓烈的消毒水气味,独属于医院的味道,沐迅不喜欢这里。

医生刚刚替她处理了伤口,她有一只胳膊脱臼了,头上有一处被重击的伤需要留院观察,剩下的基本算是皮外伤,但失血颇多,缝了很多针。沐迅安安静静的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双眼睛出神的看吊瓶里的点滴一滴滴往管子里落,外头走廊里人来人往,但是这间病房异常安静。

沈清火正低着头在看她的检查报告。

她似乎在同一个位置躺得累了,脑袋动了动,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他垂着眼眸,神情专注,身上这间剪裁得体的西装因为抱她沾满血迹,被弄得很脏,她记得他是个很爱干净的人。

良久,他看完报告,目光终于移到她脸上,但是她微微侧头下意识避开了,听见他问:“你之前打过一次电话,当时要和我说什么?”

她反应了一下,忽然意识到那句帮她报警的话他应该没有听到,即便这样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找到她,看来他之前说过的能帮她摆平一切胁迫她的事情,是真的。

是她没有相信。

见她不说话,他好像微微沉默,说:“这次是老师的责任。”

沐迅目光回正,非常认真的对他摇了摇头。

沈清火把报告放在一旁椅子上,又问了句,“还有没有老师能帮你做的?”

沐迅在冗长的一阵沉默之后,终于张了张嘴,以一副求助的诚恳姿态低声说:“我妈妈失踪了……”

她觉得这件事情应该不是一件容易办的事情,但又觉得,也许他真的可以。

见她终于不再两眼无神的保持沉默,沈清火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临近晚上八点半,男人交代好护士后准备出去,病床上的女孩忽然再次开口,“我不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的,老师。”

沈清火好像笑了一下,没说话。

似乎这是一件对他完全没有威胁的事情。

……

城南负二层竞技赌场。

罗金已经把比赛安排的差不多了,今晚来围观的赌徒很多,往日里他们都有固定偏好的职业拳手,甚至会在固定的人选上面下注。

但今晚好像和以往都不一样。

赌徒们盯着屏幕上的数字,庄家甚至开出了不抽成的赔率。

也就是说,今晚无论是哪一方做赢家,都能拿到所有的钱。

罗金坐在高台最佳席位上,时不时看向入口的方向,快九点的时候,沈清火终于到了。

五六十岁的小老头起身相迎,对这个年轻人介绍道:“沈先生,今晚的比赛内容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上台的新人不少,想必一定会让您满意。”顿了顿,似乎怕对方心思难定,小老头呈上了一份选手名单。

沈清火接过名单看了眼,名单上的信息很细致,甚至标注了职业选手的胜负率。

今天刚签约的这一批来自江北地下酒吧的新人,给他们安排的对手竟然全部都是胜率最高的职业选手。

罗金瞥见那个年轻人唇角有隐没的笑意,之后听见那个年轻人说:“一边倒的比赛,未免有些乏味。”

小老头小心请示道:“那沈先生的意思?”

“总得给这些人一些活下去的希望,您觉得呢?”

罗金反应了一下这个事情,悟了,当下重新安排了出场选手,并在场中下了通知让赌徒们重新下注。

四面的大显示屏上很快刷新了竞技选手的出场名单和顺序,和刚刚完全不一样。

有人在场下嘀咕,“虽然都看好这些有经验的职业选手,但我觉得新人也可以押一把,爆冷门的事年年有。这事还真说不准。”

另个人摇头,“你没看最开始的时候,名单上公布的都是胜率最高的职业选手对新人吗?明显是有人要把新人往死里整,庄家今晚都不抽成,这么奇怪的事情你不拿脑子想想?你要押新人,今晚指定输的裤衩子都不剩。”

“那你看这名单不是换了的嘛,重新安排的职业选手胜率一般啊。”

“啧,那也比新人强多了。”

服务小姐在电脑上统计着数字,罗金发现一旁的沈清火颇有兴趣的看了过来,问:“最近的这一场,押了多少。”

“押职业拳手的将近八百万,押新人的只有不到两百万,今晚的比赛不设平局。”服务小姐温柔的进行解答。

沈清火点了点头,又问,“赔率开到多少了?”

“职业的赔率是1.25,新人的赔率是5。”依旧是春风拂面般的温柔语气。

沈清火只略微把这个数字在脑中过一遍,便笑,“这个赔率,罗先生今晚看来是不打算赚钱了。”

小老头也笑眯眯的端起酒杯敬过去,“沈先生好不容易来江城一次,今晚的比赛,权当是给沈先生看热闹的,怎么能说赚钱的话呢。”

沈清火摇了摇头,说:“还是按规矩来。”

服务小姐看了罗金一眼,小老头微微思索,朝她点头。

场下大屏幕上的数字又刷新了。

职业赔率1.1,新人赔率4.4。

下面的赌徒们纷纷议论,“这特么才叫正常啊,刚刚的数字真是让人胡思乱想,今天这莫非是新来的在做事?怎么频频失误。”

“庄家应该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你看到台上了没,我听说今天赌场的幕后老板也来现场了,可能是有什么特殊玩法也说不定。”

新的赔率刷出来,沈清火远远瞥了眼高台外面正给他充当秘书的小管事,管事非常有眼色的跑了过来,微微凑近,沈清火低头在他耳边吩咐了一句什么。

不一会儿,管事跑到后台,替他押了600万。

是押给新人的。

罗金知道这事的时候,香槟都喝不下了,他知道今晚新人是必输局,说不上还会送命,沈清火这个意思,看来是有意要让他赚一笔。这赚钱固然是好,但是赚这位沈教授的钱,他可有点心里打鼓。

小老头手握香槟,看了眼旁边坐着的年轻人,非常诚恳的建议,“沈先生,新人赔率虽然高,但依我看,还是押职业选手吧。”

一旁的年轻男人面容平和的抿了口酒液,微微弯唇说:“只是随便玩一把,罗先生既邀请了我,我总得意思意思。”顿了顿,他云淡风轻的说:“今晚恐怕要弄脏您的地方,也要让你的职业选手受些累,600万而已,输了就输了。”

罗金心说这陆家年轻一辈的后辈果然讲究,说话做事完全挑不出错来,他是一点儿也比不上了。

还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小老头不安了一会儿,寻思这六百万对陆家也不算个什么,甚至连这位年轻人的零花钱可能都算不上,当下便再没什么心理负担的又坐回位置,说:“沈先生爽快人,那咱们就专心看比赛吧。”

职业选手已经上台了。

竞技台一圈围上了围栏,那个被称作三哥的人有些畏缩的爬了上去,他的头上缠了好几圈绷带,耳朵的位置不断渗出血。

场下已经有人骂,“这怎么还带着伤打?老子还想着可能会爆冷,给他押了注的。”

“就是,这一看就是有内幕的吧?”

忽然,陆家的小管事跑到擂台前传了句话,“沈先生在你身上押了600万,他说了,你想活,就不许输。”

场上的气氛说变就变,也许是因为那句传话,也行是因为他面对的仅仅只是胜率一般的对手,只见台上的新人眼里忽然就多了一丝无畏的气魄来,竟然率先发动猛攻。

虽然不是专业选手,但做了这许多年打打杀杀的混混,已经知道怎么打架能瞬间将伤害值拉到最高,下的自然都是狠手。

场下的人开始沸腾,纷纷吹口哨高声尖叫,“哎呦,这才是真枪实弹的格斗嘛。”顿了顿,“你们早点找这样的新人打,这赌场不得赚的盆满钵满。”

职业选手早在之前就已经接收到庄家的授意,如果这场不能赢下新人,恐怕他在这条道上的路从此就要走到尽头。

双方都顶着重重压力,交手自然激烈。

职业选手虽然胜率一般,但终究还是职业,十几分钟过后,已经优势渐显。

新人身上挂彩越来越多,只好挑刁钻的部位攻击,毕竟兔子博鹰,不拼命根本少有胜算。被逼得狠了,职业选手不得不一拳重重击向三哥那只血肉模糊的右耳。

三哥捂着耳朵惨呼了一声,吃痛的间隙,被职业选手一脚飞扫过来踹断了胸前两根肋骨。

按道理来说,这场比赛到这里已经可以分出胜负了。但是被打趴下的新人根本不敢认输,他从被打肿的眼皮缝里小心翼翼窥了眼高台上的观众席——沈清火面容冰冷。他擦了擦嘴角的血,大概因为面对的是胜率一般的对手,他仍旧心存一丝侥幸的希望,颤颤巍巍的爬了起来继续做出搏斗的手势。

很快又被一脚踹翻——似乎又断裂了两根肋骨。

职业选手不敢再贸然出手了,也抬头看了眼高台,罗金示意他继续。

之后的比赛完全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连罗金这样见惯了各类格斗的人也忍不住皱眉叹息,台上的新人早没有能力继续搏斗了,现在完全就是在被动的挨打,鼻青脸肿的五官已经被口鼻间的血糊满,瞧不清面容,但即便一遍遍倒下,他仍旧不敢举手认输。

场下的人一阵唏嘘,再没有任何人怀疑这把打的是一场假赛,有人喊:“兄弟,你认输吧,虽然我押注押了你,不过今天就当老子手气背,你认输算了。”

又一次被职业选手踹趴下后,新人终于没有再起来。

好像已经爬不起来了,但是也没有认输,职业选手皱了皱眉,难道这个人真要把命搭上吗?

场下的裁判走上前去看,那个叫三哥的男人满脸血的躺在地上,他呼吸急促,口鼻间不断喷出血沫,喉咙间像有什么东西堵住。

赌场有急救医生,医生也过去看了两眼,摇头说:“断裂的肋骨刺穿了肺叶,估计快不行了。”

裁判看了眼罗金,罗金也忍不住求情似的看向旁边这个年轻男人——这简直就是虐杀,还不如当初痛快的给他一枪。

但年轻男人只是点了点头,不咸不淡的笑着说了句:“精彩。”顿了顿,在众人颇为恳切的目光下,才好像终于看够了一样,慢条斯理放下酒杯说:“那就看下一场吧。”

罗金松了口气,轻轻击掌,场上的人很快被抬下去。

这六百万赚的果然让他难受。

这一晚的格斗场令人唏嘘的很,江北地下酒吧里来的新人几乎全部上场了,沈清火在他们每人身上各押了600万,可以说很成功的堵住了罗金的嘴。

这一晚,擂台上被打死的新人有三个,剩下的人被抬下场后几乎也没有撑过天亮。

罗金这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坐在那个年轻人身边第一次觉得冷,寒噤连连。

他知道沈清火一直在处理陆家幕后的一些事,显然,做幕后的人,要比台前的人狠辣多了。

他接触过陆家的少东家陆忱,也知道那个年轻人敬畏法律,敬畏生命,甚至对警察都是尊敬且温和的,如果不是因为家族产业,那应该是一个非常善良温和的孩子。

但陆家幕后的这位年轻人显然是和陆忱完全不一样的人,和台前的陆忱相比,他人性的底色好像就是黑的,他睚眦必报,手段残忍。比起陆忱,这个看似斯文甚至带点书卷气的男人虽然为人师表背景干净,但更像是这个世界的杀伐者。

罗金很清楚,在他们所处的这个灰色世界,没有铁血手腕和狠辣心肠,根本走不了多远。以他知天命的年纪来看,或许在不远的将来,这个年轻人就会接替陆忱成为陆家真正的主人。

深夜两点,所有的比赛结束,陆家的管事小心翼翼的凑了过来,在沈清火的耳边说了句什么,“那个女孩的妈妈……”

罗金只听到这一句。

那个年轻人终于微微变了脸色,他扔下手里的外套,半点也不在意这地下场里刚刚消逝的人命,放下酒杯离了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