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迅没有想到还会再遇见沈清火。
尤其是在她刚进大学校园,就声名狼藉人人唾弃的时候。
他和记忆中的样子好像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多了一副金边眼镜,多了些温雅的味道,其他还是那样。见到他,她下意识想要回避,他好像也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并没有想要打招呼的意思。
沐迅有些自嘲,她已经找不回以前那个阳光明媚,在老师面前大大方方的自己了。
也许,他也听说了她的那些污秽不堪的事情?
她总是在想命运是从何处转折——至少在高二以前,她不会想到以后的命运竟是这个样子。
虽然父亲很早就因病过世了,家里也因此负债累累,但母亲勤劳,她又努力,所以日子总还算有些盼头。母亲总说:“小沐,你不要担心学费和生活费的事情,妈妈还能做得动活儿,你只要专心念书就好了。”
虽然是师资力量薄弱的偏僻乡村,但她超越同龄人的刻苦和优异的成绩,依旧令母亲骄傲。那是个靠近东南亚边境的,非常偏远的一个地方,虽然家里很苦,但因为有想要完成的目标,所以她始终觉得未来充满希望。
她认识沈清火也是在那个靠近边境的地方。
高二新学期开年,班主任带进来一个非常年轻的男人。他长相英俊,身姿挺拔,仪态很好,像是从部队里刚出来的年轻军官一样,只是表情冷峻,严肃,看起来不苟言笑。
班主任说他是新来的外语老师,学生们叫苦不迭,毕竟这个新老师看起来就不太好说话。
这个乡村学校里,外语老师的水平是很有限的,至少,沐迅从来没有听到过之前老师嘴里的发音和磁带里的发音能沾上什么边。所以,这所学校里的学生外语成绩几乎都很差,沐迅不知道班主任是从哪里找来这个人的,她只希望他的口音能比之前的老师好一些,这样她就不用每次都在课后找磁带听了。
但是她并不能买得起所有和课本配套的听力磁带,甚至,有一些根本就买不到。
“教官”一样的年轻老师第一节课上的第一句话并不是自我介绍,而是:“上我的课,有很多规矩。”
沐迅对他的印象很深刻,因为下一句,是他唇间溢出的纯正发音。
“Is anyone away?”非常流畅的,让人难以忘怀的口语水准。
她甚至觉得他讲外语的时候整个人都散发着某种优雅气场,沐迅愣了一下,有些惊喜,举手道:“no,everybody is here。”
这是他们的第一句对话,外语老师看了她一眼,他显然了解过这座学校的学生外语水平,也知道学生的口语有多差,虽然她的口语表现不错,但他却微微皱眉,仿佛并不满意,冷淡的用口语说道:“我的课上,不允许抢答,回答问题先举手,我允许回答再站起来回答。”
沐迅反应了很久,才大概明白他说的话,脸红的点头坐下。
之后的每次外语课,学生们都如临大敌,只有沐迅一个人沉迷于听课。虽然大部分的学生完全听不懂整堂课老师在呜呜渣渣说了什么,但没有一个人敢睡觉,因为这位老师体罚是真的狠啊。
在不认真听要被罚,回答不出问题要被罚,作业完成的不好也要被罚的重重压力下,他们班上的外语成绩竟然有了不小的起色。
教数学的班主任羡慕的朝外语老师请教教学方法时,外语老师也只是眼皮轻抬示意他看讲台上的教棍,“我说过,没有打不会的学生。”
“……”
因为临近高三,所以他们的体育课几乎是没机会上的,好几次要上体育课时,学生们都被通知体育老师临时有事,体育课要改上外语。沐迅永远也忘不了,那天上课铃敲响后,他们的体育老师悠哉悠哉吹着口哨走进教室后的表情。
那时同学们已经翻出了英语书,体育老师往讲台上扫了一眼,神情立刻僵硬,然后极度不确定的挠挠头,问:“我又有事?”
外语老师在讲台上手握教棍,只笑了一下,“你这节课没事?”
体育老师哆嗦了一下,懂了,一边摆手一边往外退,“沈老师继续。我想起来了,我有事。”
后来数学老师也想过来抢体育课给学生补习数学时,外语老师也只淡淡说了一句,“高老师应该知道,英语现在是全校垫底的科目,平均分数甚至不到七十,高考满分一百五,你让他们拿这个水平去应付高考?”
数学老师便不再说话,在学生们不舍挽留的眼神中退出教室,留下学生们哀哀叹气。
虽然英语老师的教学方法十分惨无人道,但沐迅却很喜欢他,她会认真的做笔记,练习口语,放学后依旧坐在教室刷完形填空和阅读理解。
上半学期刚开春的季节很冷,晚自习结束之后的天气更冷,她的指尖冻得通红,几乎就要握不住笔。
沈清火端着手中的杯子竟然也没有走,而是慢悠悠过来,不动声色的轻垂眼帘瞧她的卷子,模拟卷上被水笔标注的十分仔细,她好像没有察觉到有人过来,依旧在专心的填写答案。
直到一个骨节分明的修长指尖轻轻在卷子上点了点,他指出了她的几项错误,沐迅才反应过来沈清火在身边,她不知道他在旁边站多久了,有些紧张,但他只是不紧不慢的喝着热茶,然后慢条斯理的对她纠正着语法错误。
“谢谢老师,我会了。”
“嗯。”
她的外语成绩提升很快,几乎可以保证在高考中不拖后腿,高二那年应该是她人生中最快乐最充实最觉得有希望的一段日子了吧?
那一整年,她都觉得像是一场梦。
但是高二结束之后,暑假的某一天,她的妈妈告诉她,她很快就会有一个继父和一个哥哥了,她们要搬到大城市去了,沐迅也有机会去更好的学校读书,有更大的希望考上好大学。
沐迅不太情愿,她觉得她在现在的学校也可以考上好大学,她现在的老师很好。
妈妈叹息,“小沐,妈妈可以为你付出一切,但是妈妈现在越来越力不从心了,妈妈身体不好,已经有很多活儿不愿意找妈妈做了,以后你的学费和生活费……而且你的继父人很好,很慈爱,他答应我,只要我嫁给他,一定会让你念市里最好的高中,即便是清北也不是没有可能啊,你这么刻苦,妈妈想让你的付出有最好的回报。”
母亲向来是不会把苦说出来的,她很柔弱,却又很坚强,这一次既然这样说了,一定是已经支撑不下去了,沐迅理解母亲的苦心,乖顺的表示同意。
开学的前一天,学校里还没什么人,沐迅想去找沈清火告别。
那是她最感激的一个老师。
夏日炎炎的正午,沐迅提着一兜水果穿过野路,她不知道沈清火的来历,但她知道他放假从不会回家,他总是待在学校里,不会和谁太熟,也不会和谁太针锋相对。
野路尽头的树丛里,好像有人在说话,“他们不是只做军火生意吗?”
“是真的,这次有三个孩子被拐卖过去,那边的主家和你要查的军火贩子是同一伙人。”另一个声音糙里糙气,像是本地人,“我的线人不多,能越境的就那一个,本事可大,我是信他的。”
“有消息再通知我。”是沈清火的声音。
这里靠近边境,人口拐卖、军火走私、贩卖du品的事情常有,她忍不住猜测,难道沈老师是一名警察卧底?
那也不应该卧底在学校吧……除非学校有罪犯。
天将趋黑时,他们结束了谈话,沐迅依然躲在暗处不敢露头,眼看着沈清火走进校门了,她才远远走出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往学校走——不管他要做什么,她都没机会再参与了,索性也就没将这桩事情放在心上。
走进校门,正要往他的宿舍去,一辆这座乡镇上从没有出现过的黑色轿车从远处疾驰而来,正好绕过她从另一个方向驶进了校园。
沐迅觉得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多少都有些不太寻常,她提着水果没有再往前走,很快她又一次听见了说话声。
隔着教室的窗户,她看到车上下来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那个人下来就朝沈清火道:“还要躲我吗?你知道老爷子为了找你,几乎都要把东南片区这一带翻遍了。”
“所以呢?”
“你留学回来那年已经冲动过一次去了东南亚,被抓了回来,老爷子怕你做傻事落得和你父母一样的下场,送你去部队,不到半年你就不知所踪,他大费周章的又将你抓回部队,不到两年,你又失踪。这么久了,你让他歇歇吧,他对你这个外孙,比对我这个亲孙子还要好。”顿了顿,“再说,你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情有多危险吗?你势单力孤跑到这里来……”
沈清火好像冷笑了一声,“怕我势单力孤,为什么不把陆家的掌权交给我,死的不是你的父母,你当然说的这么轻松。”
对方轻轻叹息,“我很想让给你,但老爷子说了,你是书香子弟,不能再让你走父母的老路,他给你规划了新的人生。姑姑和姑父的血仇当然要报,但还有我这个侄儿。”
沈清火掐灭手中的烟,讽笑,“侄儿去报,当做儿子的是死了吗?”
“跟我回去。”
“你去告诉外公,我还要再待一年,该做什么我心里有分寸,在那些人死以前,我是不会死的。”
后面他们又谈了什么,沐迅不敢再听下去,因为觉得这样很不尊重老师的隐私,她茫然的提着水果,将它放在了教室的窗台上,然后悄然离去了。
回去后,她让同学帮忙转达谢意。
她以为,这会是她和沈清火的最后一次见面,哦不,是她单方面见他。但是命运总是喜欢和她开玩笑,兜兜转转,当年没能来得及表达的感谢,如今又有了言说的机会。
她不知道沈清火为什么时隔一年会成为南大的教授,她想,他也是有秘密的吧?
他变得斯文俊雅,颇具风度,戴上眼镜之后,好像更温和了些,但也更看不透了,半点看不出当年“冷血教官”的样子。见到她,他的表情冷淡陌生,应该是已经忘记她这个学生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首更三章。。避雷警告:洁党及未成年慎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