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小一点,别让那个周老师的家属发现我们在黑楼收了病人。不然的话,他们肯定得到这边来封门,不准医生和病人进出。”杨梅提醒道。
于是大家都放低了脚步,像作贼一样进了黑楼。
黑楼是只有一层楼高的低矮平房,临时布置出来的病房倒也有模有样,洁白的床单,崭新的输液架,就是窗户外被爬墙虎挡完了视线,所以即使大白天也得开着灯,空气也不很新鲜。
杨梅给龙老头输上了液后,先离开了病房。龙老太这时才似乎明白出了什么事,开始抽泣起来。她喃喃地说:“他已经还给我说过,千万别靠近那幢有邪灵的老宅,可他今天是中了什么邪,居然跑到那里去了?”
“老太太,您就别着急了。”杜易劝慰着说,“要不,明天我们送龙老头去城里。我有车,很快就可以送过去,那边医疗条件好得多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龙老太突然激动起来,“千万不能送他去城里。我知道脑溢血是什么意思,我妈妈就是脑溢血死的,快得很!死得快得很!谁都不知道我老头还能活多久。要是他在城里死了,他的魂魄就留在外面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就算他要死,也要死在柳溪镇里。我绝对不准你们送他去城里!”
刘畅小声在杜易耳边说:“柳溪镇里的人很迷信,他们相信人死后是有灵魂的,而灵魂不认识回家的路。如果死了在外地,灵魂找不到回家的路,就只能做流浪的孤魂野鬼,永远进入不了下一次轮回。所以柳溪镇外出打工的人,一旦得了重病,哪怕是不治疗,也要赶回家乡。这也是为什么柳溪镇虽然很小,但镇医院的规模却五脏具全的原因。”
龙老太的血压有些高,杨梅将她安排到另一间病房输液休息。处理好龙老头的事,刘畅也回家休息去了,杜易无处可去,只好点了一根烟,两眼通红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木然发呆。他刚吸了两口,就看到杨梅穿着护士服走到了他的面前。
走廊中,在柔和的日光灯下,杜易这才清楚地看到了杨梅长什么样子。她是一个皮肤白腻的年轻女子,甚至可以用一尘不染来形容,在乌黑飘逸的长发下是一张鹅蛋型的甜美脸庞,虽然穿着护士服,显得有些朴素,但却掩藏不住一种带有灵气的美。
“杜先生,你是龙家的亲戚吗?怎么我以前从来没在战上看到过你呢?”大概是黑楼里没什么病人,杨梅觉得有些无聊,主动坐到了杜易身边,问道。
杜易愣了愣,赶紧回答:“哦,不是的,龙老头家旁边有座废弃的大宅,以前属于罗鼎然老人的。罗鼎然死后,就把那幢大宅送给我了,他是我的亲生父亲,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他……我这是第一次到柳溪镇来,可罗家老宅已经坍塌了。今天晚上我和刘畅雇工清理砖石的时候,龙老头来看热闹,结果失足摔了一跤……我和刘畅就把他送到医院来了……”因为是在说谎,所以他的语气断断续续,有些着意掩藏。
“哦,原来你们是见义勇为做好事啊。”杨梅嫣然一笑,然后袅袅婷婷地站起来,说,“我去给龙老头换输液瓶。”
看着杨梅削瘦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杜易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竟然全都湿了,脸上也热乎乎的,脸色想来必定是一片***。一定是刚才说那番话的时候太紧张了——杜易本来就不是个擅于说谎的人。
杨梅离开后,杜易才感觉松了一口气,他颓然将身体放松,倚在长椅的靠背上,脑袋重重地撞到冰冷的墙壁上,顿时感到后脑传来一阵生硬的疼痛。
他用手摸了摸后脑,立刻觉得手指摸到了一个正蠕动着的小东西。杜易用手指捉住那个正蠕动着的小东西,拿到眼前一看,不禁感到一阵恶心——那是一只肥肥的白色蛆虫,尾部被杜易捏住,身子和脑袋正一抑一扬地扭动着,如耀武扬威一般。
这蛆虫一定是刚才在老宅地基里救出龙老头时,不小心钻到头发里去的。杜易一想到这里,连忙用手指挠着头发,不过他没有发现还有其他的蛆虫。
杜易站起身来,回头望去,他看到还有几只白森森的蛆虫趴在墙上扭动着身体。而在墙上,似乎还有一滩潮湿的水渍。原来蛆虫已经从杜易的头发中爬到了墙壁上。黑楼是幢老房子,因为漏水而出现水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再说前几天还下了一场足以令旧宅坍塌的大雨呢。
不过这滩墙上的水渍看上去却有些奇怪,杜易怎么看都觉得像是墙上站着一个人——这水渍的形状实在是太像一个人型了,而且还是个正在挣扎的人型。
看着这墙上挣扎着的水渍,还有那些蛆虫,杜易忽然觉得心里一阵阵发紧,背上也泛起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黑楼里除了龙老头、龙老太外,就只有杜易与护士杨梅了。到了该换药水的时候,杨梅就会踏着轻盈的脚步,从护士值班室里走出来,经过杜易坐着的长椅,走进病房里。
如果杨梅不出来,那么走廊上就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整个黑楼空空荡荡,就如一座巨大而又寂寥的孤独坟墓。
杜易换了一张长椅坐下,就在刚才那张椅子的对面。只要一睁开眼睛,他就会看到墙上那恍若挣扎的人型水渍。这让他的心里觉得很不舒服。
在安静的环境下,人就容易滋生困意。这一天的经历实在是让杜易感到太过于匪夷所思,所以到了后半夜精神终于可以松弛下来的时候,他的两只眼皮开始打架,睡意像潮水一样涌来。他不自觉地闭上眼睛,没过多久,就响起轻轻的鼾声。
在朦胧中,他开始做噩梦。
一开始是梦到跌进地基里的龙老头,趴在地上满脸血污,两眼紧闭。当杜易靠近他的时候,龙老头突然睁开眼睛,一汪鲜血从眼眶里淌了出来。他怒声大叫:“是你把我推下坑里的!是你把我搞成这个样子!要是我死了,做鬼也饶不了你!”
杜易连声告饶:“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但龙老头一双枯槁的手已经***了过来,紧紧掐住了杜易的喉咙,渐渐加上了力气。不管杜易怎么挣扎,浑身都软绵绵的,身体完全不受他的控制,使不出半点气力。
杜易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浑身冷汗。他惊魂未定地庆幸,幸好刚才只是一个可怕的梦魇。他走到病房外,透过房门上方的透明玻璃探视窗望了一眼,龙老头的鼻子里插着氧气管,静静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杜易长长出了一口气,擦去额头上的汗液,***坐到了长椅上,闭上了眼睛。
杜易坐的第二个噩梦,是梦见了苏叶。他看到苏叶从屋顶跃下后,砸瘪了他的车。杜易失魂落魄地冲到苏叶身边,想要抱起苏叶已经冰冷的躯体,却看到苏叶柔弱的手轻轻抬起,挽住了他的腰。苏叶用细若游丝的声音喃喃在杜易耳边轻轻述说:“杜,下面好冷啊,你来陪我吧……我好孤独。”
杜易开始恐惧,他想要后退,却觉得自己的两只脚似乎被钉在了地上,一点不能移动。他挣扎着问:“苏叶,你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要离开我?我们不是好好的吗?”
苏叶什么都没说,她睁开眼睛,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她死死地盯着杜易的眼睛,眼睛里是化不开的幽怨。杜易开始哭泣,眼泪禁不住地从眼眶里落出来,滴在了苏叶的身上。当泪水落到苏叶身上的时候,苏叶的身体开始融化,就像遇到阳光的冰一样。
苏叶在杜易的面前渐渐消失,就像她从来没来过这个世界一样。
“咦,你怎么在这里哭啊?”
杜易被一个声音惊醒。他睁开眼睛,看到戴着口罩拿着针管的杨梅站在他面前,一脸关切地望着他。
“哦,没什么,我做了个梦。”杜易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烫烫的。
“是做噩梦还是春梦啊?”杨梅笑着问。
杜易愣了愣。杨梅又接着问:“你做梦的时候,一边哭,一边喊着‘苏叶’两个字。苏叶是你的女朋友吧?”
杜易点点头,黯然回答:“是的,她是我的女朋友。但是现在已经不是了……”
“哦?!你失恋了?快说说,是你抛弃她,还是她抛弃你?嘿嘿,看你哭得那么伤心,不用猜我也知道,一定是她抛弃了你。”杨梅没心没肺地说。
杜易叹了一口气,眼泪又漫了出来:“她死了,在我来柳溪镇前的一个月前,她死了。”
“对不起。”杨梅忙不叠地道歉。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借口要去给龙老头换药,快步离开了走廊。
杜易木然地坐在长椅上,望着对面墙上的水渍,又闭上了眼睛。
杜易的第三个梦,就有些与前两个梦不一样了。这个梦与他的生活竟然毫不着边,没有半点联系。
半梦半醒之中,他感觉整个世界在摇晃,走廊上的日光灯没有规律地左右摇摆,把各种来历不明的影子拉得一会儿短一会儿长。他惊恐地站起来,却听到对面哗啦一声响。他循声望了过去,看到对面的墙上,出现一条裂纹。随着摇晃的加剧,那条裂纹越拉越长,缝隙越来越大。缝隙中一片漆黑,里面似乎藏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看着这道裂纹,不知为何,杜易感到没有来由的恐惧。他定定地望着神秘的缝隙,像是被点住了穴道,竟忘记了动弹。
摇晃中,墙上的灰开始簌簌往下掉,砖块也松动了。突然之间,缝隙一下子拉开,一双枯瘦如柴的手从缝隙里伸了出来,那双手是苍白的,上面遍布着褐色的斑点,还有几条又白又肥的蛆虫在挣扎扭动着——这是一双属于死人的手!
杜易想发出一声尖叫,却觉得喉咙似乎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掐住了——或许就是那双属于死人的手!他发不出声音,甚至不能呼吸。他感到两颊发烫,一定是鲜血在上涌吧。
他几乎昏厥,他无能为力,他绝望,他快要死过去了!
“快醒醒!快醒醒!”
杜易睁开眼睛,看到杨梅勾着腰,拍着他的肩膀。当杨梅勾下腰的时候,从她敞开最上面两颗纽扣的护士服的领口里,杜易看到了一条诱人的沟,还有黑色带蕾丝边的内衣。
吞了一口唾液后,杜易恢复了清醒,问道:“杨护士,怎么了?”
杨梅大声说:“你怎么还睡着啊?你知道吗,刚才发生地震了!整个走廊上的日光灯都在摇晃。幸好龙老头一直处于昏迷状况,没有什么感受,不然他一定会心脏病发的。”
地震?日光灯在摇晃?怎么和噩梦里一模一样?
杜易如同鬼上身一般,腾地一声跳了起来。杨梅被吓了一跳,慌乱中登登登向后退出好几步。
杜易***地向对面墙上望去。
——洁白的墙上,一条拉开的裂纹,静静地出现在了人型的水渍上。
走廊又一次轻微地摇晃,杜易感到一阵眩晕,两腿有些站立不稳。
“别担心,是余震。”杨梅安慰道,“柳溪镇常发生小地震的,不会出什么大事。”
杜易没有理会杨梅的话,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墙上的裂纹。裂纹像张微微张开的嘴,野兽的嘴。谁知道野兽的嘴里会钻出什么样的可怖东西?杜易只希望不要是一双死人的手。
一丝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腐烂气味无缘无故飘在走廊上,没有一点征兆。杜易抽了抽鼻子,皱起了眉头,他嗅到了这股恶臭。这是一种类似天热时猪肉腐烂的腥味,又夹杂了一点泥土与青草的气息,就像来自坟墓一般。
杜易觉得这气味很熟悉,是的,非常熟悉!他跃进老宅地基抱出龙老头时,在布满墓穴的坑底,就嗅到过这样的气味。这让他顿时感到一阵恶心,胃里不停翻涌着绿色的胆汁。
“你闻到了吗?好臭。”杨梅也嗅到了这股气息,掩着鼻子问道。
杜易点了点头,然后指着墙上的裂纹,说:“晚上我在走廊上睡了一夜都没闻到这气味。地震后,墙上裂开一道缝后,我才嗅到的。这气味一定是从缝隙里冒出来的!”
“为什么会这样?”杨梅问。
杜易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他似乎在沉思。
杜易平时在教书之余,最大的爱好就是看小说,特别是阅读侦探小说与惊悚小说。他最喜欢的作家就是美国的埃德加?爱伦?坡,一个怪异到极点的文学大师。爱伦?坡有一篇很著名的短篇,叫作《黑猫》。在那个故事里,他很详尽地介绍了一种谋杀的方式——杀了人后,把尸体砌进墙里。小说里,如果不是凶手在无意间把一只黑猫也砌进了墙里,猫的叫声引来了警察,那么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墙里藏着一具尸体。
而面前的这堵墙上,人型的水渍、又白又肥的蛆虫、飘出的恶臭,都不禁让杜易想起了爱伦?坡那篇伟大的《黑猫》。
——难道墙里夹着一具尸体?难道那些蠕动着的蛆虫,就像小说里的黑猫一样,在预示墙中的真相?
杜易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杜先生,你怎么了?”杨梅关切地问。
杜易什么都没说,他慢慢转过身来,看到走廊尽头的太平门旁,斜倚着一柄细长的钢钎。他默默地走了过去,一把抡起了钢钎,回到了裂纹前。
他高高扬起纲钎,手臂划出一条抛物线,纲钎的尖头重重砸在了那道裂纹的缝隙之中。
砖石的碎块刹那间飞扬,在杨梅惊奇的目光中,杜易一次又一次用纲钎重击着墙面。
“杜先生,你疯了?这是医院的墙壁,你凿穿了,要按价赔偿的!”杨梅大声提醒。可杜易毫不理会,继续凿着墙壁。“哗啦”一声,几块砖被凿了下来,墙上出现了一个黑黢黢的大洞。
“嘿!和我想的一样,这墙真是空心的!”杜易兴奋地叫了起来。
“什么呀……”杨梅不住地摇头,“什么空心的啊,墙壁后有间屋子,你把墙凿穿了,自然就露出了墙壁背后的屋子,哪有什么空心墙。”
杜易愣了愣,但就在凿穿墙壁的一瞬间,腥臭的味道变得更加炽盛。他可以肯定,臭味就是从墙上洞穴里涌出来的。他转过身来对杨梅说:“这臭味就是从墙后的屋里传出来的,屋里肯定有问题!”
杨梅不以为然地说:“那有什么好奇怪的。墙后的房间是医院的太平间,里面放的都是尸体,当然会有怪味的。”
杜易说:“嗯,就算后面是太平间吧,摆的都是尸体。但是现在天并不热,再说太平间的尸体都放在一格一格的冰棺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味道呢?”
杨梅有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但她还是说:“说不定是停电了,冰棺没起到冷冻的作用,所以才有这样的气味……”
“别说那么多了,我一定要搞清楚才行!”杜易坚持道,“快把墙后的房间打开,我得去看看!”
太平间的入不在走廊上,而是靠在外墙一侧。毕竟黑楼不仅仅是停尸的地方,现在也被辟作了临时的住院部,太平间与病房肯定不可以在一个入口处。
杨梅从值班室里取出钥匙,领着杜易穿过走廊,通过太平门出了黑楼。沿着墙边走了一圈,终于来到了一扇紧闭的黑色铁门前。布满锈迹的班驳铁门上,爬满了墨绿色的爬山虎,锯齿状的叶片随风摆动,铁门的缝隙中泄出一丝丝***人的寒气。铁门后,就是阴森的太平间!
杨梅把钥匙***锁孔后,犹豫了一下,问:“要不要再找几个人一起进去啊?”
杜易摇头,答道:“不用了,死人又有什么好怕的?我们这就进去!”
“可是……我有点害怕……”杨梅怯生生地说。
杜易无奈地望了一眼杨梅,正要说什么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杜易,你们怎么没在病房里?在这里干什么?”回过头去,杜易看到刘畅站在黑楼的墙角,正好奇地望着他们。
“你怎么来了?”杜易问道。
“刚才地震了,我怕你没见识过柳溪镇的频繁地震,所以来看看你。”刘畅笑着说。不过现在看到杜易活蹦乱跳地带着杨梅在黑楼外穿梭,想必也不会出什么事了。
“正好,刘医生,你来了,我们一起去太平间看看吧。”杨梅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高声对刘畅说道。
“太平间?干嘛没事去这里面玩啊?”刘畅好奇地问。
“别问那么多了!快来吧。”杜易一边说着,一边扭着钥匙打开了铁门。“吱呀”一声,铁门悠悠地向里推开,一股凉意夹杂着腐烂的恶臭扑面而来。
太平间里一片漆黑,面对黑暗,杜易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惧意。看着黑洞洞的未知空间,他的心里开始忐忑不安,他有些害怕,在黑暗的角落里会突然跳出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
杜易站在门边,迟疑着是不是马上要进去。就在这个时候,黑楼外的不远处忽然响起一片嘈杂的人声。回头望去,他看到住院部那边有几道手电的光柱在空中闪来闪去。嘈杂声由远及近,竟像是向黑楼这边移了过来。
是什么人过来了?
杜易不禁心生疑窦,原本半只跨进太平间的脚也移了出来,张目向嘈杂人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手电的光柱渐渐移近,只一会儿,几条黑影就出现在杜易、刘畅与杨梅的面前。这是几个壮年的乡村汉子,他们都是一手拿手电,另一只手里提着结实的棍棒。
“啊——”杨梅一声尖叫,然后小声对杜易说,“这些人是周迪的家属。”
周迪就是那个上礼拜在医院里离奇失踪的病人,杜易听说过,周迪的家属因为心生不满,而封堵了柳溪镇医院的住院部,不准病人医生进出。这群汉子现在跑到黑楼来干什么?
正在杜易疑惑的时候,一个手臂上纹着刺青的汉子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挥舞着手里的棍棒,厉声喝道:“不准进去!你们都不准进去!”
“你们这是干什么?”杜易问道。
“哼!”刺青汉子啐了一口,狠狠地说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偷偷收了病人,就藏在了这铁门里。要是你们不把我家老周找到,就别想再接新的病人!”
杜易哑然失笑,他咳了一声,说:“大哥,你一定是搞错了吧。这铁门里是存放死者的太平间,哪有什么病人。”
“太平间?停尸房?”刺青汉子眼里露出了怀疑的眼神,自言自语地说,“你是在骗我吧?”
“我干嘛要骗你?不信你跟我们一起进去看看吧。”杜易说道。其实他心里还巴不得这几个大汉可以跟他一起进太平间里去,说实话,他还真有点害怕走进这黑黢黢的房间。
“你可千万不要想骗我!”刺青汉子挥着手里的棍棒,虚张声势地叫道。他一把推开了杜易,欺在杜易、杨梅的身前,抢先一步跨进了太平间里。
刺青汉子一走进太平间,就听到脚下软绵绵的,还有稀里哗啦的声音,像是踩到了什么滑腻腻的东西。他打着手电向下照了一下,顿时发出一声尖叫:“啊——”他手中的电筒也应声掉到了地上。
地上全是扭动着的白色蛆虫,东一堆,西一堆,丑陋不堪却又耀武扬威。
“有什么好怕的?你这么大一个人,还怕蛆虫?”一个跟他同来的壮年汉子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全是讥诮。
刺青汉子顿时动了真火,他翻了个白眼,说道:“谁说我怕了?”他抬起脚来,重重朝地上的肥美蛆虫踩了过去,蛆虫白色的浆汁飞溅出来,立刻变成了一张张白色的皮。
他拾起手电,朝着屋子里射了过去。
屋里空荡荡的,只是靠墙的地方摆着一排冰冷的铁柜。铁柜上有一格一格像抽屉一样的东西——不用说,那一定是冷藏尸体的冰棺,而一格一格的抽屉就是存放尸体的尸屉。
“啊哟,这里还真是停尸间啊。”刺青汉子咋舌道。
“我说过了,这里本来就是太平间,你们不是不相信,一定要来看看吗?”杜易没好气地说。这几个汉子悻悻地退出了屋,其中那个刺青汉子还骂骂咧咧地说:“怎么回事,死人都躺在冰棺里,怎么还有那么多的蛆虫?”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杜易听了刺青汉子的这句话后,不由得仔细看了看靠着墙的那排铁皮冰棺。
冰棺外,除了依附着一群群蛆虫,还有很多蚂蚁。白的蚂蚁、黑的蚂蚁、黄的蚂蚁、褐的蚂蚁,大的蚂蚁、小的蚂蚁,密密麻麻覆盖在铁皮上,慢慢地爬过。当他们爬过的地方,马上就会留下一行行褐色的水渍,乍一看上去,像是给冰棺铺上了一层来历不明的裹尸布。
杜易注意到,几乎所有的蚂蚁和蛆虫,都是从一口冰棺里爬出来的,而那口冰棺似乎并没有完全合上,有一点点缝隙露在了外面。难怪了,既然冰棺没能合拢,那么冰气自然就会外泄,棺材里达到不了零下的绝对温度,所以里面的尸骨也会随之腐烂,生出恶臭的气体,滋生蛆虫并引来寻找食物的大小蚂蚁。只是可怜了躺在冰棺里的那具无名尸,死了都不得安生,还会受到蚂蚁噬骨的侵扰。
不过这一切都不关杜易的事,他只是个因为闻到恶臭气味而心生好奇的过路人,此时他只是有点后悔不顾青红皂白就砸碎了黑楼走廊上的墙壁,回头他还得花钱请泥水匠来修补墙上的裂纹与窟窿。
杜易朝刘畅笑了笑,走到了冰棺前,用里推了一下冰棺,想将它推进铁皮尸屉里。可谁知他推了一下后,手上都沾慢了密密麻麻的蚂蚁,冰棺却纹丝不动,像是被卡在了那里。
“咦,这是怎么回事?”杜易刨去手上的蚂蚁,留在掌心的一圈***的污渍让他大倒胃口。他看着巍然不动的冰棺,不禁心怀疑窦。他点燃了打火机,冲着冰棺的把手凑了过去,火苗所到之处,烧焦了的蚂蚁尸体扑簌簌地往下掉,落得满地都是。蚂蚁惊慌地四散逃窜,杜易则露出得意的笑容。他用力抓住了冰棺把手,狠狠向外拉去,冰棺陡然完全暴露在了他们三个人的面前。刘畅和杨梅同时举着手电围了过来,手电的光柱正好照射到了冰棺里面,他们三个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冰棺里的东西。
然后,他们三个人同时勾下了腰,呕吐了起来,几乎连绿色的苦胆汁都吐了出来!
——冰棺里竟然上下重叠着两具尸体,难怪冰棺一直合不进尸屉里。下面那具尸体被遮住了,看不清楚是什么样的一个死者,看从他身体表皮凝成的霜与黯淡发黑的皮肤,可以推知,他一定在冰棺里躺很久了,或许就是冰棺最早的主人。
而躺在这具尸体之上的,则是一具很新鲜的尸体。之所以说他新鲜,是因为在他的胸膛上,被活生生剖开了一个血洞。血洞四周的茬口一片血肉模糊,鲜血将所有的汗毛都浸成了嫣红一片。创口附近的鲜血已经凝固成了细碎的血红冰渣,是血红的,不是黑的!这就足以说明,这具尸体的确很新鲜。虽然不能肯定他是什么时候死的,但绝对不会与下面一具尸体是同时被送进来的。
尸体是位男性,从残余的卷曲头发可以看得出,他生前一定是地中海式的秃顶。已经分辨不出他长什么模样了,他的脸被钝物击中,眼眶凹陷,鼻梁坍塌,颧骨破裂。更可怕的是,他的脸颊被利刃划破,不仅仅划了一刀,而是横七竖八地割了很多道,有深有浅,就像阡陌交错的梯田一般。鲜血从他的伤口流淌而出,然后又凝固在一起,疑似黑色的可疑死血干涸后,凸出在脸的肌肉之上,将一张脸污损得不成人样。
这个死者唯一让人觉得舒服一点的,是他的牙齿。他的嘴微微张开,可以看到他有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这牙也太白了,即使是在昏暗的太平间里,依然闪烁着白森森的光芒,像野兽的利齿一般。污秽的脸与干净的牙齿,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让人感到不可遏止的诡异与***。
杜易几乎将胆汁都快全吐出来了,他终于直起腰,然后看到杨梅也四肢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身体压死了无数蚂蚁与蛆虫。杜易扶起了杨梅,却又看到刘畅木然地站在冰棺旁,两眼朝地上看着,嘴皮若有若无的蠕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刘畅,怎么了?”杜易有气无力地问。
刘畅颓然地抬起头,望了一眼杜易与杨梅,又回头望了一眼冰棺里躺着的尸体,缓缓地说:“也许我认识这个死了的人。准确地说,是我认识他这口整齐洁白的牙齿。他这口漂亮的烤瓷牙,是我亲手给他做的,如果我没记错,他就是那个叫周迪的小学教师!”